第93章 黄沙漫

朦胧见Ctrl+D 收藏本站

“风采不复当年。”

古怪的天象引发了大范围的恐慌。

江月白立刻下令山河器通道不论昼夜皆保持开启, 好加快进度。

然而第二日晚间整座金玉仙林天塌地陷,林木折断巨石翻滚,狂风大作。

天生异象。

日月竟于深夜同天, 整个天空变为赤红血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日月湖上出现了一道恐怖粗壮的旋风。

诡异地扭曲着、缠绕着。

像几段巨型血色绳索, 直通天际。

力量巨大的旋涡卷得浩瀚的湖水全部干涸, 四周的山峦被吸得崩塌碎裂。

地动山摇,黄沙漫卷, 苍穹层云都被吸得错位,裂开了缝隙, 腥稠的血雨如天漏般倾泻而下。

这道血色旋涡柱不仅吸裂山石河水, 连靠近的人都会被吸裂成碎片,灵脉里的灵息与血管里的鲜血都被吸出诡异的长条, 拉丝般连向旋涡中心。

一连几人被撕裂成碎屑后, 再无人敢靠近。

仅仅一日, 日月湖周围已经全部衰败褪色, 变成了一片荒芜。

“怎么回事?”

“天劫为什么突然提前了?”

“为什么会在日月湖?这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人群惊慌失措。

他们明明是来此躲避天劫的, 可劫难却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般, 紧追不舍降下惩戒。

“难道是因为......”穆离渊站在摘星台顶层,转头看向江月白, “山河器?”

江月白望着远处默然不语。

“上一次天劫也是提前了的, 只因为有人为了阻止地脉枯竭去主动寻找了灵海......”穆离渊抿唇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用山河器做庇护这一举动惹怒了天道?所以......”

萧玉洺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剥花生吃,全然没有一点紧张的模样, 很不正经地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们昨晚太嚣张, 专门挑个离天最近的位置做, 刺到天道人老人家眼睛了。”

穆离渊看他一眼。

江月白微微侧过眼, 唇角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细微弧度。

但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严肃冷冽。

“现在不是讨论缘由的时候。”江月白没有语气地说,“先守好金玉仙林的结界。”

还有上万人没来得及进入山河器,若此时那道旋涡越来越凶猛,不出几日便会将这里所有活物全部吸碎撕裂。

包括山河器本体都会撕碎吸进去!

“玉洺,你带各家修士组捍界阵,顶住狂风。”江月白道,“给我三个时辰。”

萧玉洺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以剑定风。”江月白看着远处,“剑锋插进旋涡中心,能定住这道狂风。”

萧玉洺道:“哎,你不怕到时候更惹怒了天道,直接拿天劫惩戒你......”

江月白笑了一声:“求之不得。”

“你......”萧玉洺哽住。

“小渊,”江月白喊了一声,“过来!”

穆离渊立刻上前了几步,停在他身侧。

“借你的见月一用。”江月白向旁边伸手。

穆离渊翻手召出了那把光华流转的宝剑。

长剑一寸寸显形时,周围的空气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月华霜色。

“山泽通气乾坤定位,三千人围外阵八十一修士筑内阵,你带五人站离震位阵眼,”江月白快速对萧玉洺说着,“守住了,别给我拖后腿。”

江月白发了一道传音飞令,而后转身将穆离渊的剑接过握在手里。

“等等!”萧玉洺忽然站起身,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江月白,你等等。”

江月白回过头。

摘星台下,数千修士在各家掌门组织下排列着阵型,捍界阵的阵芒灵线在缓缓发光成形。

狂风肆虐,高台上的旗帜被刮得撕裂,碎成条状翻卷着,给三人身上映出诡异的阴影。

萧玉洺看看穆离渊,又看看江月白:“这种时刻,我们不该再说些什么吗。”

黄沙滚滚,把江月白衣袖翻飞的侧影笼罩成一层褪色的画。

“怎么,”江月白侧眸,“忘了守阵心诀了。”

萧玉洺摇头笑了笑:“江月白,我从前觉得遇见你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最可怜最倒霉的人,”他停顿一下,看了眼穆离渊,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但现在跟着你久了,看到你身边比我可怜倒霉的人太多了......”

“那还真是抱歉了,让你们这么委屈。”江月白道,“过了此劫,天涯海角随你去,离我越远越好。”

萧玉洺叹了口气,看向江月白手中的剑:“其实我想说,这剑......”

“师尊,狂风越来越强了。”穆离渊抬手指向仙林,远处那道保护山河器的结界已经开始融化,飘散出碎裂的灵烟,“如果山河器毁了,里面的百姓都要丧命。”

“有什么要说的,别欲言又止。”江月白对萧玉洺道。

穆离渊也看着萧玉洺。

萧玉洺挑挑眉,改了口:“我说,这劫平息,此战结束,你会在你的书里给某个人加一笔吗。”

萧玉洺举起了手,指间捏着一颗种子。

“这是从魔界的血河里采来的血珀种,”萧玉洺瞥了眼旁边,“你这个善良的小情人找来的东西。”

江月白微微皱眉。

“这个东西可以收集散落在山川草木里的残灵,用来救洛锦。”萧玉洺苦笑一下,“那日洛锦问我滋养山河器的人还能不能活,我说他可以做山河器里的一根草一棵树。也许他当时炸碎自己内丹的时候,还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在山河器里再见。”

“不过现在这颗种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萧玉洺摇摇头,“眼看山河器要毁了,世事无常啊。”

“天道无常。”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说,“但没必要提前自馁。”

萧玉洺抬眼,看着江月白过分平静的面容,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笑,用很正经的语调缓慢地道:“江月白,有时我看着你,觉得狠心得让我害怕,洛锦要用凤凰血滋养山河器,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或者说,本来就在你的计划里。”

他原本很不理解江月白为何会纵容洛锦的各种无理要求,现在后怕地揣测不知是不是那几分施舍竟能让洛锦心甘情愿去死。

江月白似乎做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那些看似不经心的细节每一个都有极强的威力——当着另一个情人面的维护,坦然拿出自己秘密的从容,面对发疯时无奈宠溺的放纵......

每一件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到甚至好像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

也许是惩罚,也许只是让求而不得之人愧疚的怜悯。

不论哪一种都让人发寒。

“江月白,”萧玉洺盯着江月白线条微冷的侧颜,“你怎么不回答呢。”

“衡风仙君,”穆离渊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我来替你回答,”萧玉洺的目光还是锁定着江月白,“因为他的牺牲,在你衡量后觉得值得的范围内,所以你一点也不怜惜。”

“那你和残忍的天道有何不同呢,你怜爱我们,只不过是怜爱花草树木的爱,不是爱人的爱。”

“萧玉洺,”江月白话音微冷地喊了他的名字,转过了身,“这时候就开始伤春悲秋太早了吧,遗言对着别人说,我没工夫听你的酸话......小渊,”江月白对身侧道,“跟好我,去风暴中心。”

“就比如你手里这把剑——”萧玉洺忽然提高了声音!

两人都顿住了动作。

“你手里这把剑不普通,你恐怕也早就知道,”萧玉洺直勾勾盯着江月白,“这把剑凝结元魂之力,关乎他的命,你其实很早就猜到了,但你还是要用,对不对?”

这几句话萧玉洺说得非常用力。

在狂风呼啸里依然字字清晰。

穆离渊听到这话,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可浑身僵硬得连转头去看江月白的动作都做不出。

这一刻那些狂热的温度褪去了,他似乎才第一次不带着浓烈到失去理智的爱去看江月白——

江月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他的每一个欲言又止、每一个难过不舍......

明明天地间杂音绕耳。

气氛却在这一瞬间显出些死寂。

“你不仅不会细问这剑的来历,还会给这把剑做剑鞘、雕花刻字,让他更加死心塌地追随着你,你若即若离的态度折磨得他患得患失,一点好脸色就让他为你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萧玉洺缓缓说着,“但这不能怪你,有些举动你是无心无意的,也许是天生的手段吧,我领会过,他也领会过,我对你的爱不抱希望了,可他还傻傻对你抱着希望,昨夜风月一场,他今天就要为你豁出命。”

江月白直接翻手拔出了长剑!

剑气划得几人长发翻飞。

“守好你的位置。”江月白冷声道,“要是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你。”

萧玉洺被这个毫不掩饰杀心的眼神看得微怔,随后笑了笑,用调侃盖过了笑里的无奈:

“放心,我舍了命也守住,还指望你也给我加一笔呢。”

江月白没再看他,转身眼神示意穆离渊跟上自己。

萧玉洺望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黄沙中。

心里莫名一阵酸涩,又很莫名地生出一丝奇怪的庆幸——庆幸最后站在江月白身边的不是自己。

......

长剑破风!

在浓烈的黄沙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两人落在巨型旋涡十丈远处。

强烈的扭曲力把衣摆撕得破碎,两人的身影如同在炙火中煎烤般晃动颤抖着。

“怕吗?”江月白问穆离渊。

“不怕。”穆离渊摇摇头,“跟在师尊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江月白语调很温和,似乎在安抚他刚刚被萧玉洺的话伤到的心:“放心,我握在手里的剑,从来都完好无损。”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江月白单手召出了另一把剑,抛给了他。

“这是我的离渊剑,虽然是复刻的,但连接着我的灵脉,差不到哪去,”江月白隔着漫天风沙对他笑笑,“你当时和我说两把剑不相上下,今日就比一比,谁先把剑插进旋涡中心。”

穆离渊接过剑,沉甸甸的冰凉压在掌心。

却在心口激起一股细微的暖。

方才所有的心冷僵硬在一瞬之间全融化殆尽了——他的心上人也许并不是完全冰冷的,也是带着温度的,只是这温度不易察觉。

江月白是拿着他的命,可却把软肋也给了他。

穆离渊望着风沙中模糊的人影,某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就是他求了千百年的身心交付。

哪怕带着自作多情的意味。

被江月白挡在身后不是他想要的爱,站在江月白身旁才是。

只这一点别样的温柔,他就死也愿意了。

疾风猛烈,碎裂的山石仿佛天坠流星般砸得地面绽开裂纹。

修士们组成的捍界阵时不时就倾倒一片,爆开血肉翻飞的缺口。保护山河器的淡蓝色结界被狂风吸成斜躺的漏斗状,结界内隐隐传来一片惨叫哀嚎。

江月白踏剑而起!

穆离渊紧紧跟在他身后。

闯入血色旋涡的一瞬间,好似迎面撞上一面坚固石墙!

穆离渊口鼻涌上浓郁的血腥气。

嘈杂的声响充斥耳畔,头痛欲裂,视线里尽是旋转乱舞的碎屑,什么都看不清。

他极力追逐着江月白的身影。

可那轻盈的一点白很快就消失在混乱中。

锋利的碎石随风飞速旋转,把他浑身刮得全是血口。

视野混沌,听觉丧失,不辨前路。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艰难可怖的挑战了。

穆离渊深深吸气,在心里轮番默念清心诀定神诀。

奈何全无作用。

他干脆闭上眼,任凭自己被狂风卷得上下左右乱飞......

随心而至。

这是江月白教他的,他一直半懂不懂无法彻悟的一招。

但想到江月白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也许就是这一招对他而言的意义吧。

穆离渊闭着眼翻转长剑,终于在一片虚无中触到了一片坚硬。

他睁开眼,气息下沉。

血红的一点渐渐清晰。

穆离渊手中甩出长鞭,勾住那点旋转着的虚影,身形迅速逼近。

落地时屈膝半跪聚力,左手死死扣进地面的泥土,右手用力扬起又用力落下!

“铮——”

嗡鸣不止的巨响!

离渊与见月同时插进了旋涡底部!

两把威力无穷的剑爆开冲天的剑光,把血色的巨型旋涡柱震碎成了无数碎片。

疾风乍停——

只剩漫天沙尘。

穆离渊艰难地抬起头。

“不错啊,”飞沙走石里,江月白抬手擦了把他侧脸的血,又轻轻拍了拍——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别样的宠溺与不可言说,“平手。”

血色碎片飘飘悠悠落下时,如同一场血腥的花瓣雨。

落了二人满肩。

穆离渊笑起来。

他抓住了江月白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拿到唇边用力亲了一下。

即便在这个大劫当前的混乱场面里,四周血味的黄沙弥漫着天劫降下的死亡气息,远处的千人阵型还在苦撑,更远处的人群还在哀嚎、逃命......

穆离渊却不合时宜地感到一丝爱意冲动,想要把江月白抱在怀里狠狠吻遍全身。

江月白忽而一把将他揽在了身前。

扣着他的后颈,贴耳说:“别分心,等我们赢了天劫,给你更好的奖励。”

江月白的嗓音总是这样轻而缓,淡淡的,听着没有任何语气,但却隐隐含着撩拨人心的、能把人看穿的游刃有余。

让闻声的人迷恋不已。

江月白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拉近,在他的唇上轻碰了一下。

给了一个有些随意敷衍的吻。

而后站起身。

狂风暂时止住,日月湖水波浪渐退,归于平静,震颤的山川也缓缓停住摇晃,偶尔滚下碎石。

四周仍旧黄沙密布,浓雾重重,将天地淹没在混沌中。

江月白先传音给金玉仙林里的修士,要他们趁着飓风停歇迅速安抚好百姓,继续组织百姓进入山河器,而后发传音给萧玉洺,要他带组阵的修士修复保护山河器结界。

萧玉洺回了一道传音,口吻恢复了往日的调侃:“我说你这几天什么毛病,越是大劫当前越是要和他亲热是吧?故意给谁看呢?我告你我可是不会吃醋的啊,而且这么多人呢,您老别当着这么多崇拜你的后辈们跟小情人腻歪了,赶紧回来,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我现在不能回去,天劫恐怕不是冲着山河器,而是冲着逆天而为的人,我和小渊暂时不靠近山河器。”江月白回道,“金玉仙林交给你了,务必要保证山河器的安全。”

“哎呦行了,别一口一个‘小渊’,听得我起鸡皮疙瘩......”萧玉洺最后半句还没说完,传音符便戛然断裂——

大地猛地震动起来。

天际风云变幻,闪过一道利雷。

“小心。”穆离渊抱住江月白回了个身,右手掐了个镇山诀——山川虚影凭空而起,挡住了直直向江月白而来的雷光,一起炸碎成齑粉。

紧接着又是陨星坠落般的数道利雷!

穆离渊直接揽着江月白飞身而起。

身后雷光落地炸开,留下一连串的深坑。

迸溅起的石块被雷火点燃,刹那变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石,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追着二人身形急速飞行。

刚刚平静的辽原顷刻间又成了乱石穿空的火海!

燃烧的大火纷飞中,又一道粗壮的利雷追着两人撕裂空气蜿蜒而来——

江月白放在穆离渊肩膀的手掐了个剑诀。

见月受到召唤,在裂缝中颤动着......

而后猛地飞出!

“往更高处去。”江月白单手搂着穆离渊的腰把他扔到身后,借着这个转身接住朝自己而来的见月,狠狠一剑劈向半空——

剑气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锋利气浪,将雷光拦腰斩断!

又余威不减地继续向上,猛地冲进云霄!

苍穹云层剧烈摇晃一下,闷雷阵阵,像是一声来自天际的闷哼。

穆离渊踩着空中乱飞的碎石,几步登上了山顶,深吸口气,双手结印,一道巨型剑影自上而下,从高处猛然下落。

透明剑气落地时,漫天的飞屑与巨石全部被这道庞大的剑气定住,停在了半空。

嘈杂纷乱的杀场一瞬间寂静!

只有空中浓云还在江月白方才那道剑斩的余威里闷哼颤抖。

忽而云开雾散,天穹像是裂开了口子,大雨倾盆。

浇灭了漫山遍野的大火。

江月白落在穆离渊身旁,看了眼他脸侧流下的汗:“没伤到吧。”

穆离渊摇头。

江月白淡淡道:“剑法不错。”

穆离渊抿着唇笑了一下,是一种很不好意思的笑。

“别得意,”江月白转身时单手收剑身后,流畅又不经意的动作像一个剑花,带得衣袖翻飞,语气很随意地说了句,“我只是觉得我以前是个好老师。”

穆离渊听到江月白这句话,觉得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兴——这种高兴找不出缘由,但就是觉得高兴。

也许只是因为江月白愿意和他说句玩笑话。

他抿着唇笑,目光专注时显得眼睛亮晶晶的。

江月白抬头刚好对上这道目光,他瞧着对方这表情,道:“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露出这种幼稚的表情。”

穆离渊才回过神似的,连忙从江月白脸上收回视线:“噢,那个......”他抬眼看看远处,想找个别的事情说,想了一下又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忽然又扭回头,在江月白脸边亲了一下。

江月白转头想说什么,穆离渊一把扣住了江月白的后脑,很深入地和他接了个吻。

雨越来越大了。

两人的长发的衣衫全狼狈地湿透了。

却将这个绵长深情的吻染得更加缱绻。

穆离渊吻得很细致很温柔。

越是轻柔缓慢,就越显得这个吻有着别样眷恋难舍的意味。

这种意味不可表述,无法言喻,却能在每一个或长或短的喘息里传达得尽致淋漓。

穆离渊一手紧搂着江月白的后腰,另一只手握着江月白握着见月剑柄的手,细微的颤抖像是某种压抑的哽咽,在起伏的呼吸里隐匿着。

分开的时候,江月白看到了湿淋淋的唇与湿淋淋的眉眼。

浸了水的眼眸流转着深情的波光,认真盯着自己。

“师尊.....”穆离渊喉结滚动,沙哑的嗓音里方才的情|欲未褪,“我好爱你啊......”

“你一说这种话我就害怕,”江月白瞧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想在这里做点什么吧。”

“没有,只是想把这句话再说一遍,”穆离渊极度迷恋地看着江月白的眉眼,“怕师尊以后忘了,所以多说几遍,要师尊记得久一些。”

“嗯,说吧。”江月白目光已经望向了远处,观察着那道漩涡留下的深坑,似乎没有仔细在听,有些随意敷衍地道,“说多少次都行。”

天际又一声沉闷的滚雷。

穆离渊忽然表情变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江月白的脸侧,指腹沾染了一片红色。

江月白抬起头。

看到倾盆而下的不是无色透明的雨,而是漫天血色的大雨!

红色的雨,

粘稠如血。

瞬间将两人浇得血淋淋。

蜿蜒的血痕顺着发丝衣衫流淌。

穆离渊发觉了不对劲之处:“师尊,你听......”

四周全是大雨倾盆的声响。

但却没有人声了。

山川起伏,却全是陌生的山脉。

江月白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一种诡异的危机慌张感——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只见刚才他刺入苍穹的那一剑从天而落——

凶猛的剑气将雨帘划开两侧,仿佛鲜血迸溅一路向下的铡刀!

江月白顾不得那么多,翻手一掌将穆离渊推了出去。

穆离渊也在同一时刻做了相同的动作。

那道剑气落在两人中间,重重沉进淤泥,在地面砸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荡开的余波撞向江月白心口。

撞得他凌空吐了一口血!

他很多年没尝过自己血的滋味了。

江月白低头吐尽了口中的残血,缓了口气,撑着剑从地上起身。

周围的场景又变化成了另一种模样。

血雨停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雾。

远处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起伏的山川在火光气焰里波纹状摇晃着......

江月白呼吸一滞,猛然转过身!

只见山河器所在的金玉仙林已经成了一片浩瀚火海!

迎面吹来的风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骨肉烧焦的味道。

江月白心尖猛然一颤,从头到脚一阵刺骨的冰凉。

幻境!

这种震惊恍然的感觉对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方才的旋风......

竟是引他离开的幻境!

这幻境太过真实,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神,他甚至无法辨别方才与他对话的人是虚是实。

这种失控的滋味是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也不该有的。

意识到这件事时他的心神更加混乱——这仿佛正是施罚者的又一层惩罚。

在幻境中延误如此久,他早就与外面真实的捍界阵脱开。

远处阵法阵型散乱崩溃,大火正肆意地灼烧吞噬着山河器。

后知后觉的醒悟让他浑身僵硬。

被欺骗愚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因为太过陌生,在他的身上杀伤力巨大。

江月白原地静立了许久。

但最后还是输给了这股奇异扭曲的情绪。

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顺着胸口喉嗓烧了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无辜的人转移进安全的地方!可现在安全的地方成了吃人的焚炉。

他竟然成了杀人凶手。

体内各种奇异的情绪混杂翻搅着作痛。

被玩弄鼓掌的滋味太过憋屈。

才止住的血腥味一下子又翻滚了上来——

顺着唇缝流。

江月白深深吸着气,拖着剑前行了几步。

可周围的景色没几步就周而复始,他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浑浊的浓雾。

他像是被单独装进了透明的箱子里,只能无助地看外面的世界被烧成灰烬。

江月白极力吞咽着喉中的咸涩,咬着牙继续前行。

面前景色又在不断地变化着,在血腥火海中化出一小片格格不入的青山绿水。

“一别千年......”

“北辰仙君风采依旧啊......”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虚渺的声音。

江月白抬起了头。

唇角的血迹在风里缓慢干涸,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哦,不。”

这道声音笑着,改了口:

“仔细看看,发现风采不复当年啊。”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