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吻技都没有长进。”
虽然他很清楚江月白身边有太多这样暧昧不清纠缠的混账东西们, 但以前他都只是在心里酸酸地想一下江月白也许......只是“也许”!和那些混蛋们做过什么。
毕竟每次他都离得很远,隔着墙、隔着门、隔着窗、隔着各种能麻痹自己感官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看着江月白和别人接吻!
这跟直接拿刀刺进他的眼睛没什么区别了。
两个眼睛都又酸又疼,疼得眨一下都像刀片在刮。
穆离渊微微别过头, 用手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极力想压抑住自己咳血的声音。
但越忍越是喉嗓酸涩, 甚至呛得喷出了更多的血, 鲜红的液体从每个指缝往外涌。
他好恨自己现在这样经不住折腾的烂魂魄。
烂到一点小事就动不动吐血。
弄得一身狼狈。
不知道待会儿让江月白看见自己这副没骨气的样子,会不会又用轻蔑厌弃的眼神看他。
穆离渊按着剧痛的心口艰难弯腰, 把嘴里的血吐了,深深吸了口气。
太煎熬了。
江月白在密林和别人偷情幽会, 他还得站在这里替他们站岗把风。
而且还要站在几块阵石间的阵眼位置, 连离开不看都不行。
甚至转个身都不行!
这小跟班太难当了。
穆离渊缓缓屈膝,半蹲半跪, 用单边膝盖抵着胸口, 把左手食指指弯咬在牙间。
手指的疼痛分散了心头的剧痛。
他侧过头垂下眼睫, 强迫自己盯着地上的杂草看。
可沾染了血色的草每根都张牙舞爪的, 全变成了搅乱心神的怪影。
更何况声音是躲不掉的。
那些暧昧的喘息在夜色晚风里变得更为暧昧。
穆离渊深深呼吸, 干脆不躲了, 抬起眼直视着树林深处——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两个人还要亲多久!
先前发誓“再不对江月白的身边人有敌意”的保证此时全然不作数了。
他心里恶狠狠地想:每多亲一刻他将来杀人的时候就要在那个人身上多捅一刀!
那人对江月白的吻不是轻柔小心翼翼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很强势。
最先只抓着江月白一侧肩膀, 江月白后退, 他就跟着前进, 几乎要踩着脚,树林里一片草木弯折枯枝倾塌的杂乱声响, 最后另一手直接搂住了江月白的腰!
——完全是把人紧紧固定在怀里的姿势。
很好, 先割舌头再剁手。
穆离渊已经想好了尸体切割顺序。
江月白没有像对方一样作出拥抱的动作, 但也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
接连的后退似乎也不是在躲, 而是被对方倾身压过来的体重推得不受控制后退。
被抵在枯木上时,江月白松松绑着的长发全散了。
衣带与发带都代表着某种约束。
散开的瞬间意味着某种欲望与冲动的彻底放纵——
淡淡的散漫感顺着铺满肩颈的长发流淌遍了全身,枯木崩裂,江月白终于用右手揽住了对方的后颈。
但整个人还是向后仰倒在了满地花草碎叶里。
也许是摔倒的动静太大,对方终于不再继续强吻了,停了下来。
激吻过后的喘气声极度强烈,此起彼伏。
穆离渊满嘴都是咸腥味。
手指皮肉都被自己咬穿了,牙尖几乎咬到骨头了。
他明明气炸了,可心里却还奇怪地想着:只要江月白也一视同仁给这个强吻的混账玩意一个耳光,
不用多狠的,
他就原谅了。
江月白躺着没起身。
“这么多年琴技没长进,”说话的语调还是轻得敷衍,“吻技也没有。”
听到这句,穆离渊咬紧手指的牙齿猛地错位了!
清晰地感到啃咬到了指骨,刮骨般可怕的疼痛骤然袭满全身,冲到心口却是麻木的。
“没人练啊。”那人冷笑了一声,“不是学生不思进取。老师如果能多指点指点,学生也不至于原地踏步。”
江月白摸到身侧掉落的粗布发绳。
单手攥起折了一下。
而后缓缓抬手,发绳弯折的地方抵住了对方的唇。
拍了拍。
粗糙的绳带摩擦红肿的双唇,有轻微的刺痛。
仿佛被用鞭子抽了一下嘴巴。
对方屏住了呼吸,眼神里的狂热在这个动作里渐渐收敛。
“云山有思,”江月白垂下眼睫,把粗布发带绕在了手腕,“和你给自己取的各种假名字一样,矫揉造作,华而不实。”
“老师批评得是,”藏松的口吻恭恭敬敬,“不过诉请之曲,当然矫揉造作。不像老师,心中无情,写出的东西全是刀光剑影,学生自愧弗如。”
穆离渊有点受不了了。
故人相逢有说不完的话勉强能够理解,但能不能站起来说,别抱在一起躺着说。
他心烦意乱的。
又难受又憋屈又痛苦。
还有点害怕。
怕接下来再看到什么他接受不了的场面。
闭上眼还有声音,
捂住耳朵还有气味。
身为魔妖,他本来就对体味与气味很极度敏感,更何况那种味道他太熟悉了。
混杂在汗水里的,若有若无的,不可言说的,雄性征服占有的气味......
他已经重新想好杀人的时候先剁哪了。
什么混账东西,长得道貌岸然的,结果接个吻就那样了。
他在心里反复咒骂。
虽然他并不比那个混蛋好到哪去,甚至更甚,有时候只是看着江月白都会有反应。
但一想到别人对着江月白有那种心思,他还是无比恶心。
江月白从杂草丛中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着衣服:“明日就是不青山琴诗大会,主持盛典的人今晚还在人界的偏僻小镇里浪费时间,仙尊等会儿是打算分神离体还是疾驰夜奔?”
“同意主持琴诗大会,只是奢望能见到老师,”藏松跟着站起身,枯木杂草顿时被遮挡出了一片阴影,“三界茫茫,红尘滚滚,我寻之人不见踪迹。现在终于寻到了,我还去什么琴诗大会?”
江月白未置可否,脸上一副“那你随意吧”的寡淡表情,转身向林外走。
藏松看出了这个表情里的疏离与拒绝,但还是执着地跟在江月白身后:“老师这些年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做惯了风流客,我这几天跟着老师,看老师不是去戏楼就是去酒楼,身边许多莺莺燕燕不说,而且还结识了不少奇怪的......”
藏松话音略微停顿,仿佛是在思考怎么形容如今江月白的身边人。
“乡野俗人。”最后用了这四个字。
江月白停在林外溪边的碎石滩。
四个字说完的时候,藏松的目光落在穆离渊身上——
粗布麻衣、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各种伤疤、手指都是干粗活的茧子......
全然一个,除了“身强体健适合干活”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普通人。
“这是老师的奴仆?”藏松问。
穆离渊原本蹲在地上,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听到说话声抬起了头。
藏松微微眯眼。
对方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
可惜没什么用。
这种大字不识的粗人,不会弹琴奏曲也不会吟诗作画,就算整日跟在老师身边,恐怕也是呆傻木讷,没法取悦老师。
两人用互相打量的眼神对视了很久。
久到气氛开始有些古怪。
敌意是藏不住的。
穆离渊看着藏松的脸,又看了看他身体。
藏松感觉对方这道视线怪怪的。
也许是这人的眼睛生得清澈有神,目光和刀子一样。
让他身体被扫过的地方莫名有些疼。
“不算奴仆,”江月白开了口,“这是我付工钱的小跟班。”
藏松:“那不还是奴仆。”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句话的轻视贬低意味太强了。
自己是什么人?这个蹲在地上的乡野村夫是什么人?
他堂堂仙门大能,至于和一个灰头土脸的普通凡人争风吃醋到阴阳怪气的地步??!
太跌身价。
自降身份。
最重要的是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师是察言观色明辨人心的高手,轻而易举就能从举手投足的细节把人看穿。
若是因为这句话让老师发觉自己心胸狭隘,那根本得不偿失。
“生得俊朗,人看着也聪明,做仆从可惜了。”藏松不动声色地把话圆回来,“老师没考虑教他些什么吗。”
江月白看向穆离渊:“教了啊。”
藏松神色稍僵:“教了什么。”
“教他,”江月白话音微微有些拖着,显得漫不经心的,把穆离渊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跟班。”
说话时江月白一直看着穆离渊的脸。
穆离渊不由摸了一下侧脸。
他刚刚明明已经把血都擦干净了。
江月白的目光向下,看向地面的石子。
“不错,”江月白说,“这次做得很好。”
虽然刚才待在石子摆成的阵眼里看江月白和别人接吻差点要了他的命,但现在江月白一句“很好”,穆离渊又觉得刚才的事好像也没有多委屈。
毕竟江月白明明什么都没做,是这个混账玩意单方面觊觎江月白,完全不关江月白的事。
仙门大能出现在人界,当然需要寻个僻静之地,用屏障隔绝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师徒多年未见,叙叙旧有何不可?
至于那个吻......
只是江月白看这个痴心人可怜,不忍拒绝而已。
北辰仙君是亿万苍生的父母,对天下人中的每个都心怀怜悯,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而且小肚鸡肠。
如此看来,江月白根本和此人没什么瓜葛,清清白白。
自我安慰完后,穆离渊心情好了些。
心情变好的不止穆离渊一个。
听到江月白与自己分开这几十年里并没有随意收徒教别人什么,藏松也松了口气,心情愉悦了不少。
只是这愉悦没持续多久。
“我们回了,”江月白说,“你也该启程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藏松几乎是阴郁想要发怒的。
尤其是看到江月白很自然地揽了那个乡野村夫的肩膀。
“老师!”藏松喊住了要走的江月白。
可江月白步子没停。
“你难道真的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藏松终于忍不住了。
他可以接受对方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但不能接受对方重逢后这样淡漠,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这种话都不问一句。
虽说对方当年只是在他最艰难时保护了他、提点了他几句,但“老师”这两个字对方认下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哪怕往后相隔天涯。
老师仍是老师,那是永远扯不断的线。
更何况他对老师的心思毫不掩藏,还对老师做过许多师生不该做的荒唐事。
这样独特又微妙的关系,
竟然不值得一句简单的关心?
江月白终于转过了身。
月光下长睫的阴影是银色的,像是落了层薄雪,亦幻亦真。
“嗯,”江月白似乎思索了下,“是有话要交代。”
藏松紧紧盯着江月白。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江月白的表情和口吻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近乎一种严肃,“凡事都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不然还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
晚风里有呛鼻的气味。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几里外都能瞧见。
柳韶真转动着轮椅,指挥着医馆的伙计抬水灭火。
火情发现得太晚,几间房屋和院里的药材彻底烧毁了。
“这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怎么就走水了。”江月白回来时,火已经灭了,他经过那些烧成灰烬的药材,问柳韶真,“人没事吧?”
“人都还好,”柳韶真抹着汗,“我吩咐徒弟们把景驰救出来了。”
江月白脚步微顿一下:“惜容呢?”
柳韶真没有立刻回答,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看到柳韶真欲言又止,穆离渊忽然很邪恶地希望他说出“惜容被烧死了”这样的答案。
可惜没有。
“惜容他......”柳韶真暗着脸色,“醒了。”
江月白似乎从柳韶真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沉默一瞬,道:“什么时候醒的。”
“着火前醒的。”柳韶真说。
穆离渊跟着江月白走进屋子时,惜容正披着一条薄衾,给床上的景驰擦着烧伤的地方。
扭过头时,脸色是极度苍白的,额头还渗着虚汗。
柳韶真也转着轮椅跟了进来。
几人对视的一瞬全都沉默无言。
显得气氛有些诡异。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会问惜容些什么,毕竟种种迹象都指明了惜容很有问题。
那天的饭菜除了自己就只有惜容碰过。惜容醒后,江月白不在,景驰的屋子就立刻着了火。
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江月白什么都没问,进了屋就径直往柜子处走。
拉开柜门,拿出了锦盒。
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东西没事后,才重新锁好盒子放了回去。
看到江月白更关心珠宝首饰是否安好,几个人都神色各异。
那套金玉满堂,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来头。
可惜容还是明知故问:“当时看到公子重金买下那枚镯子时就好奇了......主人要买来送给谁?”
他用病恹恹的嗓音和虚弱的语气,像是不经意问出的。
江月白一手解外袍一手点桌上的烛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随意地回答了:
“买给我爱人。”
还是这样一句,直白,简单,但足以摧毁在场每个人心神的答案。
烛火亮起,在江月白的侧脸留下墨笔画出一般的明暗光影。
光影遮盖了本就寡淡的表情,根本无法分辨出江月白说那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态度。
穆离渊接过了江月白递来的外袍,大着胆子没有退开。
“主人的爱人......”他终于借着这个机会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
爱人这两个字是浪漫的。
甚至是神圣的。
能让江月白用这样的称呼来形容。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感情。
柳韶真透露过那是一个江月白爱而不得的人。
每次想到这件事,穆离渊都难受得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还有人会拒绝江月白的爱?为什么会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但又会有一点自私的庆幸,庆幸那个人不知好歹,还能留给他一线渺茫希望。
“好了,不该问的少问,”柳韶真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你们都回各自房间吧,时候不早了......”
“没什么不能讲的。”江月白解着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身旁都是不用避讳的人,先解了缠在手腕的发带,又抽了刚才在树林里折腾得半散的衣带,都丢在桌上,而后靠在了椅子里。
屋里有很多人,但此刻连呼吸声都没有。
都在等着不敢听又想要听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速不快,每个漫长的停顿都像是在深情回忆,“很善良,很正直,很聪明,很有文采,洒脱,风趣幽默,但有时候也很倔强,怎么都劝不住,让我很恼火,不过那是他的骨气。”江月白微垂着眼,放在桌边的手指无声轻敲着桌面,最后一句自嘲般勾了下唇角,“长得也很不错,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只注重品行的圣人。”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江月白抬起眼睫。
穆离渊动了动喉结,尽量调整好嗓子,可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没、没有了......”
他头一次听江月白讲这样长的一句话。
用尽了美好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那些美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云泥之别。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柳韶真说。
转动轮椅时,他示意惜容和穆离渊一起离开。
晚风混杂着焦糊臭气,穆离渊行尸走肉一样下了台阶。
善良,正直,聪明,洒脱,有文采,风趣幽默,还有江月白最欣赏的骨气......
他一点都没占。
他原先还奢望着,或许可以努力模仿那个人的优点,在江月白向那人表心意之前,暂时做一个替代品。
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一耳光的意义。
他好像连替代品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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