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出门,裴澈忽然问她:“你这几天就在这里住?”
斯微愣了一下,点头,“我爸以为我已经在东城了,我不能回家住。”好像纳闷他突然这么一问,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裴总让我住么?”
裴澈总觉得如果他不提,她不会住在这里。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不知道,你问前台。”
“我说我是裴先生的女朋友,她们肯定让我住。”斯微笑嘻嘻道。
“你难道不是?”裴澈好笑,“‘你说你是’,听起来倒像假传圣旨。”
斯微扬扬眉,表示认同,弯腰去找鞋穿。
“你要是一个人住套房害怕,就让他们再开个小点的房间。”裴澈猜测向斯微也许是因为害怕才不习惯住在这里。大房间空旷,又在顶楼,打个雷她都吓着了。
斯微身形顿了顿,“嗯。”
裴澈送她去动物园,一路越开越偏僻,拐到那条街,远远地看见陈港生等在门口。
裴澈再次端详了那个男人,个子很高,也很挺拔,身材不太像本地人;皮肤很黑,仿佛没经历过太阳落山一样。
裴澈想,如果是在夜里,他肯定看不见门口有个人。
斯微捕捉到他的眼神,噗嗤笑道:“是不是被他黑到了?”
裴澈淡笑,不承认自己在 judge 别人的外貌。
“这几年晒的,他初中的时候还算白净呢!”斯微乐了。
“看不出来。”裴澈说。
斯微哈哈大笑,解了安全带跳下车,“走啦!你落地给我发个微信。”
转身要走,发现裴澈没应,倒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她走近,到他车窗前。
“亲一下。”
没等斯微反应,他从车窗里伸出胳膊来揽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地吻住她。
很轻柔的一个吻,只是贴着唇微微动,但却不短促,好几秒后裴澈才放开她。
斯微有点惊讶,他们之间确实有告别吻的习惯,但裴澈分明也有不在外人面前亲密的习惯。
“你回酒店了也给我微信。”裴澈说。
“……哦。”斯微有点懵。
“走了。”裴澈眼神往陈港生那示意,等她走过去了,他也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你这……挺有激情啊。”走过去,陈港生一脸惊讶。他是板正的人,某种程度上和裴澈很像,对“公开亲密”是不太能接受的。
斯微只觉得唇上微微发热,心脏跳得比去年情人节向裴澈提出交往邀请时更快。
“那是我男朋友。”她往裴澈离开的方向指了指。
“废话,不是男朋友你俩能亲嘴?”陈港生无语。
“……”
“走吧走吧,我先拍个乌龟。”斯微不想再被他揶揄,迈步子往里进。
陈港生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见她害臊,也就不提了,跟着她,说:“我看你昨天视频了,挺有意思啊,比你天天拍那些早餐强。”
斯微嗤声:“数据会教你做人。”
“数据不挺好么!”
“……那不叫好,你没概念。”
“我看点赞评论比你之前的好多都高啊!”陈港生道。
斯微脚步停住,“啊?”
“我说你昨天发那视频,数据挺好的!”
斯微狐疑地看着他,拿出手机。
她屏蔽了消息提醒,所以径直点开视频页,扫一眼评论点赞和弹幕数量,睁圆了眼。数据居然是她平时视频的两倍。
三分钟,没有调色也没有视角可言的小视频,网友的反馈却尤其好。
她拍自己下飞机后看到戴防护口罩和手套的工作人员,习惯性地摘口罩“啊”了声等待被捅,结果人家只是要看一眼她的机票。弹幕的“哈哈哈哈”都快把屏幕淹没了。
她拍向志杰做豆花,撒了细细的红糖粉,评论区吵了几十楼,豆花到底该吃甜的还是咸的。
就连她凑数放上去的海边晒太阳的视频,都有重重弹幕在讨论她敲键盘的手速以及 MacBook 自带键盘的敲击音是不是比大部分机械键盘还好听。
评论区也有人回忆疫情回国的心酸,有人说小县城的生活真的很好,也有人锲而不舍地为咸豆花的地位斗争。
斯微的手指停留在一条评论上:“就喜欢这种又短又糙、看了好像没看的视频”。
她久久无语,只能再次确定,自己确实吃不了视频这碗饭。
“我是说数据不错吧!”陈港生笑道。
斯微把手机收回口袋,拿出相机和支架,“意外,不代表我的水平。你别太期待。”
陈港生“啧”一声:“你这人怎么那么爱泼冷水。”
“我要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斯微并不认为一则视频的流量上涨能带来什么,除了说明她对视频创作毫无体感可言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端着价值不菲的相机,看了看自己精心构思的脚本,又看了看财财儿那两颗情感丰富的绿豆眼,忽然改了主意。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陈港生见状问。
斯微环顾了这动物园一眼,和冤种猴子及忧伤狮子对了对眼,沉吟几秒,对陈港生说:“我这个脚本不行。”
“啊?”陈港生轻轻皱眉,“怎么不行?”
“不符合你这里的气质。”斯微这几天看了各种探店、旅游、动物园水族馆一日游 vlog,博采众长地学习怎么找角度、怎么和动物互动、怎么把视频拍得生动又高级,吸引用户来打卡同款。
但看来看去,那都不是这座动物园的气质。
斯微脑子里又划过刚刚那条评论——“又短又糙,看了像没看”。
“我随便拍行么?”她抬头问。
“……行啊!”陈港生愣了一秒便爽快道,“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拍!”
斯微点点头,“啪”地关上电脑,把相机也塞回包里。拿出手机,直接手持,叉着腰巡视一圈,走到门口,支使陈港生,“财财儿听你话吧?你让他从门口亭子里走出来!”
陈港生完全是懵的,但仍一一照做,端起饭碗吸引财财儿进了门口保安亭,在斯微喊“开始”之后,又吸引它慢吞吞地爬出来。
斯微跟着它的节奏,渐渐拉近了镜头。
她的脑海里自动为这个画面配特效和花字——在编门神招财,喜食肉片粥,盘它的龟壳可以发财。
接下来按同样的思路,她拍了旷工造反的金丝猴、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的狮子、每天在河里摆烂的浣熊、和努力增肌的黄金蟒。
每一段视频都不超过十秒,加上一些转场和空镜,她计划把视频控制在一分半内,要多短有多短,要多糙有多糙,主打一个量子观看,看了一定像没看。
陈港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六只金丝猴关回园子里,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斯微,“这就没了?”
斯微收起手机,点头,“没了啊。”
“会不会有点短?”
“你这里总共也就这点东西。”
“……”陈港生无言,他说让她随便拍,好像也不必随便到这个程度?
斯微看他欲言又止,解释道:“我想换个思路。而且我就算拍得很精致很高大上,用户被吸引过来也只会觉得诈骗。”
“我觉得现在这样拍,更符合你这个动物园本身的气质。”她眨眨眼,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气质?”
“躺平摆烂的气质。”
“……”陈港生再度无言。但他还是点头表示信任,再次重复了自己的态度,“要饭不嫌馊。”
“……不会说话就多闭嘴吧。”斯微怼他,下意识想来一句“怪不得你没女朋友”,想到他那受伤颇深的情史,紧急刹住了车。
陈港生察觉她表情变化,“干嘛?”
“没什么。”斯微摇摇头,看时间还早,“蔺姨在不在家?我去看看她。”
“每天都在家看电视的,你去就是。”
“你不跟我一起?”斯微意外。
“我不了。”陈港生摆手,“她最近总催我相亲,怕了。”
斯微幸灾乐祸地大笑,背上包走了。
陈港生高中时搬了家,住进凤城市中心的小区房里。斯微来得不多,但也还记得路,敲开门看见蔺婉,立刻扑上去给她一个熊抱。
蔺婉惊喜极了,拉着她关心了好一阵,一会儿夸她漂亮,一会儿又心疼她瘦了,把斯微逗得止不住笑。
不过聊着聊着,蔺婉的话题果然又回到陈港生身上,说他相亲的事。
“我知道他还记挂周谅的,但人家女孩子有出息,出去了不会回来。我叫他跟着去,他又不去,你说这样耗着,那不是耽误自己吗?”
“人还是要向前看,身边又不是没有好姑娘。”
“给他说了那么多,没一次听进去了的……”
斯微听着听着,觉得苗头不对,头皮一紧,果然听到蔺婉说——
“要是你们俩能在一块就好了,多合适……可惜我是没有这个福气。”
斯微只当她是开玩笑,“蔺姨你这话可太吓人了啊。”
蔺婉嗔她一眼,笑起来,又压低声音,“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以前,是不是也蛮喜欢阿生的嘛?”
斯微大惊失色,“我什么时候?!”
“你不要不承认哦!”蔺婉笑眯眯,“你初中的时候,来我们家写作业。我给你们送水果,看见你瞄阿生那个眼神,我就知道。我也年轻过的。”
斯微其实记得。初中时她看多了台湾偶像剧,有过一些春心萌动的时刻,有过好感的男生少说也有七八个。但只要稍大些,就知道那只不过是少年瞬间的荷尔蒙作祟,并不是真的喜欢。
她大大方方一摆手,“哎,我就是喜欢成绩好的啦。”
蔺婉撇嘴,“我知道,你现在去大城市了,是看不上阿生的了!”
斯微装委屈,“你这样说我可太冤枉了。”
蔺婉笑着叹息,“我知道,也没有办法的,缘分的事强求不来……”
两人没聊太久,蔺婉张罗着给斯微做大餐,斯微打下手。忙前忙后,一直到天黑,斯微吃过饭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