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港生动作很快,下午就发了公告,附上兽医签字的诊断报告;第三天发了阿绿的最新视频,让网友知道它的状态已有明显好转。
这次小范围的舆论风波也渐渐平息。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网红,吸引的注意力有限,且基本全集中在了斯微的评论区,动物园的游客量没有受到明显影响。
但斯微还是没打开私信。她自我调节了两天,已经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地“划过 APP 而不入”,打算再修炼一会儿,下次登陆账号和粉丝告个别就退网了。
晚饭前,她给陈港生打视频看孔雀。
画面里,阿绿仍靠墙缩着,但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陈港生说,它其实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只是仍然比较虚弱,需要多加休养。
斯微让他将镜头拉近,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毛羽翠绿的鸟儿来。
“……好像是比以前见过的孔雀绿很多,好漂亮。”斯微嘀咕道,“真的是绿孔雀吗?”
“严格来说不是。”陈港生解释道,“野生纯种绿孔雀是濒危动物,现在已经很少了。一般动物园能见到的都是蓝绿孔雀杂交种。”
“那你这个是不是算杂得很好的,很绿。”斯微说,“虽然疫苗没打全。”
“……”
“它以后会开屏吗?”斯微又问。
“活着就不错了,还管开不开屏。”陈港生自嘲地笑了笑,“它就是只倒了大霉被我买来的鸟而已,不对它要求太高了。”
“……”这话斯微没法接,她不太喜欢陈港生总是这样过于“谦卑”且擅长自省。但这实在也不关她的事,于是没说话。
倒是他这句话,叫她想起前几天裴澈说的,他家里也有只小鸟等着她去“教养”。
于是吃完饭又给裴澈发了微信。
前天刚出事时,他晚上才看到消息,有发微信来问过情况。斯微解释事情不严重、陈港生会自己解决后,他就没说什么。这两天他很忙,斯微也在赶工,两人没有见面。
[你现在在东城吗?]裴澈忙起来满世界飞,斯微不确定他这会儿在哪。
没见回复,斯微放下手机去洗碗。
等洗完碗回来,看见一条:[在公司。]
斯微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他之前说六月有产品发布会,不知为什么延期到现在,一直在忙。
她想了想,不想太打扰他,便径直问:[我现在能去看那只鹦鹉吗?]
过了半分钟,裴澈回复:[随你。]
斯微皱皱眉,他好像没有读懂她的意思。
紧接着又看见一条:[有点晚了,要不我让邓宇去送你?]
斯微忙回:[不用,我打车去。]事实上她又有些犹豫了。
[好,上车给我发定位。]裴澈回复,[那边有点偏,家里没人,怕你不安全。]
看见“家里没人”四个字,斯微舒了一口气,乖乖地回了张表情包,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并没有费心去想,裴澈是不是明白她回避的是什么,所以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裴澈家在望江公馆,的确很远。
车子往东郊开,一路愈发安静,快一个小时才才到。斯微在小区外下车,看见保安执勤还愣了一下怕自己进不去,没想到人脸识别后直接被放行。
走了五六分钟找到地方,远远地看见白色楼体在幽暗灯带掩映下微微泛着冷光。不像一处居所,倒像个小型博物馆的样子。
很符合裴澈气质的一幢房子,莫名叫她觉得,这大概真的是他的家,而不仅仅是房产之一。
斯微确定了一下没走错,便穿过下沉式小花园,走到门前。
人脸识别开门的同时,屋内灯光亮起,但并不很亮,没有显眼的吊顶主灯,全部用线条灯代替,灯光弥散柔和。
斯微看见个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巨大客厅,没找到拖鞋,干脆光脚往里走,才发现一楼被全部打通作客厅用,只在对门处设计了一张西式岛台。
虽然现在是被完全当作了鹦鹉餐桌。
那只灰鹦鹉就懒懒站在岛台边的鸟架上,看见人走进来,扑棱了一下翅膀,说了句“向斯微!”
斯微愣住了,“你认识我?”
虽然裴澈说过这只鹦鹉属于很聪明的品种,她也提前查过灰鹦鹉智商很高,但居然到了能认出陌生人的程度吗?——怎么做到的呢?
她惊奇地走近,只听那鹦鹉又叫一声:“向斯微!”
斯微被唬住了,无法想象裴澈教它认她的场面,但看那鹦鹉双目炯炯,执着地喊她的名字,她鬼迷心窍地回了句:“裴澈?”
鹦鹉仍叫:“向斯微!”
斯微又试探道:“江序临?”
鹦鹉雄赳赳气昂昂:“向斯微!”
“……”斯微好像明白了,“你会说话,但只会说‘向斯微’?”
鹦鹉:“向斯微!”
“……好好好听到了听到了!”斯微举手投降,转身到岛台上想给他找点吃的,“你饿不饿?喂你点鸟食吧?”
低头一看,却见岛台上只有水和一套餐具,没有粮。她纳罕一句,又去开冰箱。
这一开,见世面了。果然裴大公子哪怕没时间养一只鸟,饮食上也是十分金贵的。她看见哈密瓜、草莓、水果萝卜、贝贝南瓜、藜麦、坚果……贴着某进口超市的标,五彩缤纷、整整齐齐地码在冰箱里。
她既意外又不意外地笑了下,拿出一小盒草莓和那颗西蓝花,清洗过后放在菜板上切成小块。
“裴澈和江序临都还没给你起名字,对吧?”她一边切一边和鹦鹉说话,“我给你起?”
自己这么说了一句,又摇摇头,“算了,还是让裴澈来吧。做了我的鸟可能是吃不起这种伙食的。”
说着兀自笑了,又另起话题,“裴澈说你能学会很多话,可你怎么只会‘向斯微’呢……我得教你点别的,我爱听的……”
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想了想,抬头看那鹦鹉一眼,笑眯眯问:“鹦鹉鹦鹉,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鹦鹉果断来一句:“向斯微!”
斯微哈哈大笑,实实在在体会到逗鸟的乐趣。
清清嗓子,又问:“鹦鹉鹦鹉,向斯微以后会发财吗?”
鹦鹉仍是:“向斯微!”
“……你看,这就不对了。”斯微将草莓切成了小块,倒到自己手心,走到鸟架上去喂给它,“你要说:向斯微,发大财!”
鹦鹉连“向斯微”也不说了,忙着吃草莓。
“向斯微,发大财!”斯微再次示范。
裴澈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在她梗着脖子说第四遍“向斯微,发大财”的时候。
斯微往门口看过去,不知是不是裴澈把他的客厅设计得过于大的缘故,隔着旷大空间,她看见他黑衬衣黑西裤地站在门口,竟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与他许久未见。
倒是这风尘仆仆的人冲她勾勾嘴角,“发大财了?”
“……”斯微看他弯腰打开嵌入式鞋柜拿拖鞋,“你有没有觉得你把你家设计得太秃了?”再来一遍她也绝对找不到那墙上是个鞋柜。
裴澈似乎累极,不太有力气说话,一边拆一双新的拖鞋,一边看着她笑了下。
斯微疑惑,想问他该不会拖鞋都穿一次扔一次?
没问出口,那人拿着拖鞋走过来。仗着腿长,这么长长的距离也不过是几步。
“光脚做什么?”他半屈膝,将拖鞋放在她脚边。
“因为你家秃……”斯微嘀咕了一句,把脚塞进新的拖鞋里。
裴澈淡淡笑了笑,走到岛台边,随手拿起她还没切的草莓,一整颗丢进嘴里。“打算教他说什么?除了‘发大财’。”
斯微总觉得他语带揶揄,轻哼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吧。”
“……”裴澈缓缓嚼完草莓,点评道:“你可以发展一下司仪事业,也不失为发大财的一种方法。”
斯微直瞪他,“你赶紧给他起名字吧!哪有主人这么多天了不给宠物起名字的。”
裴澈一天没吃饭,肚子很饿,想再去拿点草莓,垂眸看见案板上被斯微切得七零八碎的,实在下不了手了,索性作罢。听见她这么问,顿了下,“你不想起?”
“没啊,但你是主人嘛。”斯微看见了他嫌弃草莓的眼神,撇撇嘴,走到冰箱拿了新的一盒出来洗。
裴澈看着一个一个地拿那些草莓到水流下去冲洗,脑海里不知想到什么,只觉得好看,不知是草莓还是她的手。
“那叫发财好了。”裴澈说。
斯微又白他一眼,将满盒草莓沥了水,拿一颗咬了口,剩下的连盒递给他,“不认真起我就教他骂你。”
裴澈轻笑一声,满盒草莓在眼前,偏偏不拿,就眼疾手快地拿走她手里,已经吃掉了尖尖部分的那半个,还很优雅地塞进嘴里。
“……这有这么多,你拿我的干嘛。”斯微无语了。
裴澈反问:“你很喜欢草莓屁股?”
“……不啊。”
“那我吃了怎么了。”裴澈今天大概太累了,便只想和她插科打诨,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脑子的话,“又没抢你喜欢的。”
“……难道你喜欢草莓屁股?”斯微满脸荒唐地问他。
裴澈转身看鹦鹉,“说不定呢。”
“……”斯微没话说了。
裴澈和他不愿起名的鹦鹉干瞪眼对视了一会儿,转身过来收拾岛台。斯微见他主动,就没帮忙,只是一直靠在一边陪着。
“你们动物园的那件事怎么样了?”他一边洗案板一边问。
斯微有点纳闷,同样的事情一般他不会问两遍的。“没事了,孔雀就是少打了疫苗,已经跟网友解释清楚了。”
“那你的评论区?”裴澈才不关心陈港生的动物园怎么样,问题是那些看了视频怒气上头的网友,全跑去向斯微那里泄愤。偏偏向斯微还说什么“那是他的动物园,他会自己声明的,不用我管”——那怎么挨骂的是你呢?
裴澈觉得挺可笑。
“应该这几天就清净了吧。”斯微云淡风轻地说。
“应该?”裴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词。
斯微顿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关掉了私信,这几天也没看。看了确实影响心情。”
裴澈动作骤然顿住,僵了两秒,他“啪”的关掉水龙头,抬眼看她,“要不我帮你处理?”
斯微当他玩笑,反问:“你怎么处理?”
“可以交给律师,也可以直接删掉。”裴澈盯着她。
斯微脸上笑容微僵,两三秒后才重启,一摆手,“……不至于,哪个 vlogger 评论区没几条难听的话,”
“把诽谤和恶意侮辱的评论删掉,有什么不可以?”裴澈却不解她这样“豁达”的心胸,明明那么坚韧的个性都要关私信关 APP 了,她分明很在意。
斯微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和他解释自己的心境。说到底,她就是觉得“不至于”,而他不喜欢这样的说辞。
支吾半天,只好半真半假地玩笑一句:“哎就……我以前也是写段子的嘛,我对有人能随便炸别人号、删别人评论这种事,有点不理解吧。”
裴澈表情明显愣了,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这一点。
几秒后,他接受了,点点头,“行。”
沉默中斯微也反应过来自己所说不妥,又或者是,她与裴澈的沟通永远都会有这种“不妥当”存在。
她用她的“不理解”,才能交换到他的“理解”。
而这能维持多久呢?
晚上自然是不用回去的。
斯微参观完整幢房子,才发现裴澈家的装修风格有多“统一”——一楼是一整层客厅,二楼是一整层卧室,三楼是一整层书房,健身房则在地下。每一层里,能打通的空间全部打通,比博物馆还空旷。
她站在那张两米床前的空地上,面对着磨砂玻璃后朦胧的浴缸,对裴澈说:“如果不是认识你,我真的会怀疑你是那种爱躺床上看女朋友洗澡的变态。”
裴澈今天其实很累,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向斯微的背影,想到她方才洗草莓的样子、切水果的样子、倚在岛台边等他洗碗的样子,就觉得,夜晚不该被浪费。
“我确实没有变态到那种程度。”他大步走上前,一直胳膊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提至双脚离地,另一只手扳过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上去。
“……但一起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