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女朋友帮你怎么着?”裴澈淡淡开口,“跟我说说。”
雷卡见他一副煞神模样本就心里发怵,听着这么一句,脑袋里“轰”的一声,震惊地看向斯微,“斯微姐,你是裴哥女朋友?!”
酒吧里的灯光和音乐都还在继续,但这一昏暗角落里,斯微热烈的兴致已渐渐褪去,她此刻只觉得很热,热到叫她感到一股脸颊发烫的羞臊。
“你不早说?!”雷卡很委屈地瞪眼,看着裴澈好无辜地解释,“裴哥,不知者无罪啊。”
向斯微本想奚落他的,分明孟杳介绍她时就要说她是裴澈女朋友,是他自己小孩子脾性连别人说话都听不完。
可她此刻没了逗小孩的兴致,见雷卡可怜兮兮地向裴澈解释原委,最后对着她喊了声“嫂子”就落荒而逃,她只是牵牵嘴角笑了笑。
这昏暗角落里就只剩她、裴澈和游川三人。
斯微抬头看了看他们俩,都西装革履的,戴着眼镜,像是从什么重要的场合赶来。她不想先开口说话,可惜游川太有礼貌,明显憋着看好戏的笑意还要同她点点头,“Hello,我来蹭个喜事。”
斯微说了声嗨,算是打过招呼。
裴澈靠近一步,手背贴了贴她脸颊,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往脸后拨了拨,“不热?脸都红了。”
斯微抬头看他,这人脸色倒没什么异常。刚刚踹雷卡一脚,看来也是吓小孩。
“有点。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刚刚微信还说在堵着呢。而且也没跟她说还会带一个人。
裴澈轻声一笑,“嫌我到早了?”
“……没有。”
“可惜,我很幸运地赶上了你的精彩演出。”裴澈挑挑眉,看着她。
“……”斯微不想说话。
身旁的游川也不自在了,轻咳一声,很有眼力见地说:“那个……我先去找点东西喝。刚刚在会场聊了那么久,还真有点渴。”
说完不等回应,疾步略过他们俩。
裴澈点点头,揽住她肩膀,“走吧,陪你去洗把脸。”
洗手间墙壁厚实,外头的热闹都被隔绝,只剩闷沉的低音。
裴澈倚在单人小间门口,看着斯微洗脸。她将蓬松的长发别在耳后,手接了水轻轻往脸上扑,水珠顺着她流畅而坚硬的下颌线条向下。她穿着修身的白色长裙,勾勒出并不夸张,但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
裴澈知道斯微是很美的。单从欣赏美的角度来说,他这个美学的外行也可以说出她的身形、皮肤、神态,种种恰到好处,是蓬勃的、健康的美。
可裴澈发现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只要久一些,就再难保持客观。
他会想到方才她在台上尽情扭头身躯、肆意甩动长发的模样,也会想到,有些时候,他喜欢在她身后,用一只手握住她所有的头发;有些时候,他也喜欢她仰面躺着,浓密长发铺散开如同一朵诱人的黑色蜀葵……
他不该再想下去了。
紧急掐断自己的思绪,裴澈自嘲地笑了声。想起自己最开始,是希望能在这段恋爱中学会一点什么的,譬如如何做一个更有意思和能量的人,如何在异化的生活中给别人也给自己找一点无聊但必要的事情做。
现在看来,他倒是更快地学会了低俗下流。
他上前一步,在身后替她拢住了头发,方便她洗脸。
斯微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说了句“谢谢”。
裴澈等她简单洗了脸,又拿气垫补过妆,他仍轻轻握着她头发。
斯微微挣了一下,没挣开,从镜子里看着他,好笑道:“干嘛呢?”
裴澈从另一只手腕上褪下刚刚在吧台问服务员要的黑色皮筋,“头发要盘起来么。”
她头发多,盘头麻烦,斯微刚刚随手拆下的夹子也不知扔哪儿去了,一个皮筋显然是不够的。她摇摇头,“不要,一个皮筋盘不起来。”
裴澈顿了顿,“可你披头发……很好看。”裴澈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没品的男人才对女朋友的穿衣打扮指手画脚。可看过她在台上如何放肆舞动,台下人如何起哄,他好像就忍不住这种没品的干预了。
其实这是他第二次听她唱《敢爱敢做》。第一次是在波士顿,她的生日,他从国内赶过去,落地时直接去她和朋友们定好的 KTV。
到门口时,她正在唱歌,是“冷雨扑向我,点点纷飞”那一句,一开口,仿佛雨过天晴中破云而出的第一道光。
她唱粤语歌真是神采奕然,有一种独属港区女子的英气与洒脱。
他不知为什么就没有进去,等她酣畅淋漓地一个人唱完整首坐下,才如梦方醒般推门而入。
裴澈忽然觉得时机不巧,听她唱粤语歌,总是像这样“蹭”到的机会,从没有一次,是他真正在场。
斯微明显怔了,好几秒没反应。
裴澈被她的反应弄得更加矛盾,自知理亏,莫名地支吾了一阵,说出口的却还是:“……能扎起来么?”
斯微没再沉默,笑了笑,“盘是盘不了了,扎个马尾吧。”
她接过裴澈的皮筋,松松绾了个低马尾。
裴澈看她神情里有些倦怠,真是难得见到,又怕是自己干预她发型叫她心里不舒服,低声问:“累了?”
斯微眼睫扑闪了一下,“没有,就是刚才差点唱破音,得意忘形了。”
“唱得很好。”裴澈不自觉地一直看着她,似乎今天的她与平时很不相同。
“谢谢。”斯微弯了弯眉,询问道,“对了,游川为什么会来?他也认识江序临?”
“不认识,但江序临很想认识他。”裴澈说着笑了,似乎是在看好戏,“刚好我和他刚刚在一个峰会上,就一起带过来了。江序临欠我个人情。”
“江序临想挖他进公司?”斯微问。
“大概是。”裴澈说,“游川很厉害,之前裴澜也想要人,还找我当说客。不过我看他们都没戏,游教授一心向学。”
“要是你挖他呢?有戏么?”
裴澈好笑地问:“我和裴澜江序临有什么不同?我说不定还不如他们大方呢。”
斯微抿抿唇,低声道:“因为你和游川一样厉害吧……我记得,你们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有学术往来,对吧。”
“学术往来”,裴澈被她一本正经的用词逗笑,“要是我真和他一样厉害,那我倒更希望是跟他一起进校园,而不是我挖他来打工。”
斯微默了两秒,没接茬,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镜,“你怎么戴眼镜了?”一般他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戴的。
裴澈也才感觉到累似的,“刚刚在峰会上一直戴着,赶过来匆忙,忘了摘。”
顺着她的动作将眼镜摘下来,捏了捏眉心,又想起来,镜盒没戴在身上。他不喜欢将眼镜随便放,无奈还是戴上了。
斯微眨眨眼,看了看他,笑了。
裴澈心头怦然,猛地牵住她的手往跟前一拉,低头问她:“笑什么?”
斯微没说话,只捏了捏他的手。
裴澈笑着牵她往外走。
回到场内,斯微被孟杳喊去一起聊天,那一桌还坐着莫嘉穗和姐姐莫嘉禾。裴澈目光跟随,只见斯微坐过去不过几十秒,四个女生便笑作一团,十分融洽。
他低头笑笑,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交际能力。从雷卡这种毛躁烦人的小屁孩,到莫嘉禾这样内敛秀气的世家淑女,她跟谁都能迅速破冰。
今天也就是雷卡……如果换任何一个陌生男人在她身边劲歌热舞,裴澈想自己大概不会这么冷静。
说起来也奇怪,他踹雷卡那一脚,当然也是因为心底有些不爽,不过本以为向斯微会配合他一块儿吓小孩玩呢,可她竟那么沉默,甚至红了脸。是因为被他撞见舞台上的模样所以害羞了?裴澈觉得新奇,记忆中好像从没见过向斯微真正羞红脸的模样,她在床上都火辣热情得像个战士。
他压压唇角,收回目光,转而看到角落里一张圆桌旁,游川独自站着喝酒,便走了过去。
“不陪女朋友了?”游川看好戏地问,认识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裴澈是会踹人的?而且从方才一进酒吧看见台上人,这人一贯淡泊冷漠的眼里,就突然蹿起了火焰一般。
“我的女朋友不缺人陪。”裴澈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奇奇怪怪,自嘲地笑了声,转身问吧台要了瓶水。
游川憋住笑,“看得出来。”
裴澈心情挺好,轻轻和他碰了个杯。两人悠闲站着,欣赏台上不知是谁唱的一支陌生民谣。
“这么看你俩长得还挺像!”
嘈杂中听见耳熟的声音,一扭头,江家两兄弟换了休闲轻便的装束过来。
裴澈听见江何的话,心想他真是自从跟孟杳谈了恋爱就智商下滑。他跟游川高中就是同学了,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们俩长得像。
他嗤笑一声,懒得反驳。
倒是游川秉持社交礼仪,搭话道:“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江何又扫了他俩一眼,“以前不觉得,戴上眼镜就很像。”裴澈高中时还没近视,到现在度数也不深,平时见他戴眼镜的时候少,江何也是刚刚这么一看,神奇地发现这俩人气质、身量、风度,简直如出一辙。
说起来高中时他们俩也算志同道合,裴澈和游川一起待在竞赛教室里的时间,恐怕不比和他们几个一起打球的时间少。
可惜,一个如愿成了象牙塔里的学者,另一个……无论情愿与否,都已经是成功的商人。
裴澈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并不以为意,倒是想到方才向斯微涨红的脸,和她看着他戴上眼镜时的笑,不自觉便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江序临一直在旁沉默着,等哥哥开完玩笑,才挺认真地对游川点了点头,道:“游教授,久仰。”
游川颔首:“江总。”
“方便单独聊一会儿?”江序临问。
在车上裴澈已简单介绍过江序临的目的,游川点点头,“江总请。”
两人去了酒吧外头。
“你们兄弟俩欠我一顿饭。”裴澈说。
江何嗤一声:“说得好像你真的会期待一顿饭一样。”江何知道,裴澈一直对朋友之间这种你来我往、无用但有趣的“赌约”可有可无。他似乎不太能感受到人和人的关系中“无意义的小事”的乐趣,或许也会觉得这没有必要。
“为什么不?”今天裴澈却有耐心跟他抬杠。
“……”这话江何接不了,倒是难得看他戴一次眼镜,又问,“你今天怎么戴眼镜了?”
“……”裴澈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问他女朋友才问的问题。他也懒得回答。
江何却闲得无聊,又嘀咕一句:“刚刚看侧面,差点没分出来哪个是你。”
这话飘进裴澈左耳里,本该又像刚才一样从右耳飘出去,可他正好不自觉地看向向斯微那里。
他看见她热烈地投入对话,引发一阵大笑后喝了口水,眼神随意地扫过门口的方向,忽然就怔了一下,灵动的脸庞中出现片刻的寂然。
那神情裴澈没有见过。
倏然,如同水面泛起涟漪,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掠过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