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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愚民爱揣测神明

林不答Ctrl+D 收藏本站

斯微不分昼夜地加了几天班,把握难得的灵感爆发期,终于将设计初稿发给了陈港生和动物园其他同事。

一周反馈期,她可算有时间歇口气。

阖上电脑的时候看了一眼日期,刚交稿的松快心情立刻减半——距离上次和裴澈吵那一架,已经过去六天。

这六天里,他们只有一次联系。裴澈给她打过一次电话,那时她在工作没有接到,吃饭的时候拨回去,也无人接听。后来裴澈也没有再回拨过。

斯微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一方默认分手,这段恋爱就可以非常自然地走到尽头。

她想过会和裴澈分手,但没有想过要以这样尴尬的方式。不太体面,她不大喜欢不了了之的事情。

可手机停留在裴澈的聊天界面,她拇指僵了几秒,仍然没有落下。她没想好要说什么,又或者她根本没什么要说的。

那天走出去的人是裴澈,又不是她。

正觉气躁,微信里弹出新的消息,胡开尔问她要不要去打麻将,说孟杳也在。

斯微牌技极差,手气更臭,她深谙人生应该扬长避短,因此很少上牌桌。这会儿却爽快答应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今天余下的时间该怎么过,总不能一直对着手机犹犹豫豫折磨自己。

洗头洗澡,梳妆打扮后,她卸下一周的邋遢疲惫,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她们约在胡开尔的咖啡厅,斯微很喜欢那地方,因为女客多,少有男士,推门而入,连空气都是清香的。

上楼进书房,果然看见麻将桌一边坐着沈趋庭,三缺一的时候他总被胡开尔拉来凑数。

“这下好,我今儿绝对不垫底了。”沈趋庭看见她便咧嘴一笑,搓麻的手劲儿都欢快起来,幸灾乐祸地通知她,“今天打钱哦,五百一局。”

斯微烦他那嘴脸,哼一声坐下,“打就打,你多输点少输点有什么区别?”

“我少输点,我老婆多挣点,今儿我们家不就赢最大了!”沈趋庭乐呵呵的。

孟杳接茬,“要这样说,那我跟斯微一边,你们俩你边,最后均分,谁输谁赢不一定呢!”

胡开尔和沈趋庭都知道孟杳牌技佳,同时苦了脸,“那还怎么玩?!”

孟杳得意,斯微却出声:“不用,今天就各论各的!输就输!”

三人看着她那码牌的雄壮架势,面面相觑,向斯微可是一向不上牌桌的人啊。孟杳笑问:“你今天怎么了,突发赌瘾?”

斯微将自己的牌碰得啪啪响,撂一字,“烦!”

胡开尔应声:“烦就打牌!打牌最有用!”

孟杳无奈笑着跟上节奏,沈趋庭的眼神在三个女生身上嘀溜一转,摸出桌下手机发了条微信。

刚打三把,斯微就连输三把,甚至连一向被她们嫌弃水平差的沈趋庭都仗着手气赢过一局。斯微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上这把七零八散的牌,疑心是不是人的心情真的影响运气。

连着被孟杳碰了两次后,她机械地摸牌,摸来每一张都是散的,连个对子也凑不上。她几乎气笑了,正要将这次新摸的烂牌也抛出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那牌摁下,转而抽走另一张出掉。

斯微愕然回头,裴澈站在她身后。今夜秋凉,他不知从哪里来,穿着挺括的黑色风衣,眼镜没来得及摘,眼里有淡淡的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斯微很久没体会过心跳加速的感觉了,可这一眼,居然叫她有一瞬的悸动。分明她此刻看见这人,应该心烦才是。

果然赌桌上的人激素水平都不正常啊,她心下叹了一句。

裴澈接收到她忿忿眼神,也只是轻描淡写努努下巴,示意她打完这一局。

后来的牌基本都是裴澈出的。他也不给自己找位子坐,就坐在她椅子的扶栏上,一条腿憋屈地同她的一起挤在桌下,另一条随性地往外伸。坐姿也不似往常端正,微微塌了腰,每次摸牌出牌,胳膊都轻轻擦过她手臂。他动作不快,慢悠悠的,有时候甚至要顿一下,却不像是在思考,倒像是累懵了,需要反应一会儿。

可是居然赢了。

“好烦人!”胡开尔骂他装得心不在焉,实则步步都在算,真是好阴险的牌风,恨恨地跟孟杳约定,“下一把弄他!”

孟杳看了看赢家两人,勾勾唇角,“想起来,我们好像还真没一起打过牌。”裴澈也是不上牌桌的人,他们完全不知道他玩得这么好。

“好像是第一次。”裴澈应声,还不忘客气,“厉害。”

胡开尔嘁声:“烦死了,赢家不准夸别人厉害!”

三枚筹码丢过来,裴澈笑了笑,一一收好了,扭头递给斯微。

斯微愣了一下。

“不要?”

斯微回神,伸出了手,小孩子接糖一般的手势,配上她懵懵的表情,看得胡开尔都笑出声:“输傻了这是?”

裴澈笑着将赢来的筹码都搁在她手心里。

斯微被揶揄,又错过了最佳的反驳时机,悻悻码好了新一局的牌,抬头瞪一眼裴澈,“再赢一局!”

裴澈好脾气极了,“行。”

再来一局,仍是裴澈赢。斯微还不太能看出门道,但听胡开尔咬牙吐槽好几句“打麻将算牌的都是变态”,又见孟杳神色越发认真,便知道,裴澈的牌技是很好的。

她虽然摆使唤人的架子,嘴上说着叫他赢,实际上看到一半就忍不住了。裴澈博弈姿态从容优雅,那些蔷薇木麻将又不断碰出悦耳声音,吸引她也跃跃欲试。

也不知从第几把开始,她就伏上前不知不觉搡开了代劳的裴澈。有输有赢,占上风的时候并不多,但她手气渐渐好起来,体验感也逐渐打开,胡开尔更是个一人热闹能带着全场起飞的主,因此她也渐渐投入其中,忘乎所以。

直到胡开尔打到嗓子冒烟,在沈趋庭的连连哀求下,她们才恋恋不舍散了牌局。斯微回头一看,才发现裴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钢琴和书柜之间的单人沙发上。

他睡着了。

眼镜摘了,两手抱臂锁在胸前,一双长腿规规矩矩地收着。身上的风衣已经微皱了。

朋友们也都累了,孟杳由江何接回家,胡开尔和沈趋庭勾肩搭背地去楼下找吃的,房间里已没了人。

斯微继续看安静睡着的人。刚刚她们打麻将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都没醒。

这才后知后觉,虽然裴澈一直平和从容,但他应该算是精力很旺盛的那类人。细想起来,似乎从没听过他说累。他平时的睡眠时间也不长,可将所有的事情都平静地、似乎不值一提地平衡得很好。好到如果不是总听江何沈趋庭提起裴澈有多“倒霉”,斯微都不会意识到他其实处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每天都处理着极复杂繁重的人与事。

斯微缓缓蹲下来,静静地看着裴澈沉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心中好像有千头万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知多久,裴澈忽然睁开眼睛。

他似乎能极快恢复清醒,眼里没有丝毫迷蒙,看见斯微,弯了弯眼,“几点了?”

斯微看一眼手机,“十一点半。”

他伸了伸腿,皮鞋蹭到斯微的帆布鞋边,又缩回去。

“你怎么来了。”斯微问。

裴澈正戴眼镜,刚戴上,似乎觉得晕,绞了绞眉,又放下来。听见她这样问,顿了一下,看向她,“找你。”

斯微垂眼,“……找我干什么。”

裴澈没有回答,站起了身。

他不想说他其实每一天都想直接去秋园路找她,他不知道没有联系的每一天向斯微会做什么决定;可他更知道如果见面了,向斯微一定会再次回到李舒乔的问题上去,她不让任何问题悬而不决。

而裴澈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他觉得问题根本就不是向斯微说的那些鬼话,可他也无法反驳,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只是当沈趋庭告诉他向斯微在这里,他还是来了,在一整天的漫长会议只开到一半的时候。

“你从公司来吗?”没有得到回答,向斯微竟然也没继续追问。

裴澈愣了一下,回头,“嗯。”

“吃晚饭没?”

“没有。”每天回家的时候发财都会叽叽喳喳说很多遍“裴澈,吃饭”,他一边觉得烦,一边也会从冰箱里拿点东西对付一口。

那只鹦鹉真的很聪明,每次他吃完饭,它就真的闭嘴不吵了。

裴澈再次觉得惊奇,心里想,难道这眼力也是向斯微训练出来的么?再一转念,又笑自己总把向斯微想得过于神奇,像愚民爱揣测神明。

今天他还没回家,因此还没吃上饭。

斯微轻声叹息,看着他,竟从这清隽脸庞里看出无边的憔悴来。她垂眸,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以为憋了满腹的质疑与气闷,现在却轻飘飘的。

她笑一笑,“那去楼下蹭一点?”

裴澈没有想到她这样云淡风轻,愣了愣,许多话在肚子里转圈,最终也没有到嘴边,点头,“好。”

斯微转身带他下楼,“你是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厨房做的小锅米线很好吃。”

“没有。”胡开尔这地方还挺受欢迎的,江何他们都爱来,但他总是种种事忙,从没来过。

“那今天我请你吃好啦。”楼梯走到拐角,斯微回头冲他笑,摆了摆手。

“刚刚打得怎么样?”裴澈问。

“还好你在,我没输太多。”斯微说的是实话,她从旁观裴澈的那几局里揣摩出一点微末的技巧,而且裴澈来后她手气变好了很多,“孟杳都惊了,原来你打麻将这么厉害。”

“第二次打。”第一次就在不久前,被裴澜坑,陪三位长辈打了一晚上。也是那次弄懂了麻将的规则。

“哈?!”斯微惊讶回头,差点绊倒,还好裴澈眼疾手快地倾身捞住她。手握在她胳膊肘上,就这么牵着,一直没放。

“可以算牌。”裴澈淡声道。

“……”

两份小锅米线上桌,斯微也饿了,呼呼吃起来。空了一天肚子的裴澈倒不紧不慢,看她被烫,起身去倒了两杯柠檬水。

裴澈慢条斯理地吃着,见斯微碗里快见底,等她吃得差不多,出声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亲?”

斯微动作微顿,摇头,“没有。”她只知道他母亲在洛杉矶做音乐剧演员,她读博那会儿,裴澈也常去洛杉矶,但能见到她的机会似乎不多。她甚至不知道他母亲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她 Verna,没有姓。

裴澈认真地晾凉筷子上这一口米线,并不看她,缓缓道:“他之前一直在欧洲,最近回国了。之后应该都会在国内。”

“……哦。”斯微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只应一声。

裴澈抬头看她,轻轻笑了,“愿不愿意去见见他?”

斯微一愣,眼里的愕然来不及收回去,两秒后干笑一声:“见家长?这么突然的吗?”

裴澈嘴角牵动,想了想,平和道:“他不算家长。只是他很多年没回国了,这次回来……可能很好奇我的女朋友。”他将这故事讲出一点轻松温馨。

斯微沉默了一会儿。

视线中没有他的脸,只有他那迟迟没有吃的一筷子米线。

她盯着自己的空碗,心下叹息,再抬头,霸道地抢了他那一筷子米线送进嘴里,笑了笑,“那这顿你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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