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裴澈,你真的太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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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燃起温暖的炉火,斯微把裴澈放在沙发上,转身到行李箱里去拿药。她出门旅行都会备好常用的过敏药,口服的氯雷他定和涂抹的药膏都有。

找全了之后,又去浴室拿一次性护理包里的棉签。只有四根,不知道够不够用。

回身去看裴澈,发现他已经半躺下,阖着眼,看上去状态不算好。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我不确定这个药对你管用。”斯微不太肯定地说。她很少过敏,也没有食物过敏源,但是他看上去比她认知中的海鲜过敏严重很多。

裴澈没有回应,几秒后,伸出手。

斯微抠了一片药放他手心,等他吃了,又递过去一杯水。

“还有这个药膏,应该也可以涂。”斯微把他喝完的水杯接回来,又递给他药膏,“除了脖子上,你还有其他地方起疹子了吗?”

裴澈睁开眼,看着她,却不说话。他的眼尾仍然泛红,脸上也全是不正常的虚弱潮红,目光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凶兽般盯着她。

斯微平静地接受他不算友好的目光,坦然回视。

但她很快又挪开了,药膏他不接,她就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拿起手机,“那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她本来有很多牢骚要发的,斯微觉得她可以骂裴澈没风度、拧巴矫情、莫名其妙、ego 过大,每一项指控都成立,她论据充分、措辞有力,肯定能骂他个狗血淋头,出了一年前和现在的恶气。

但她现在莫名有点心虚。

斯微不喜欢在恋爱中自省,更不喜欢此刻自己心里漫起的那点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惜的诡异情绪。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意识到不管裴澈态度怎样、措辞如何,他当时说的也没错,他们的确还是不再见面的好。这就是非和平分手的弊端,她往后恋爱必定谨慎,力求好聚好散。

木屋里信号差,她拨出去的 120 还没接通就断了线。

斯微有些烦躁,对裴澈说:“我出去打,你要不还是先涂点药吧。就算救护车来,肯定也要一会儿。”

说完她要出门,裴澈却拾起沙发上的药膏起身进了卫生间,“不用麻烦。”

斯微没管他,继续尝试拨电话,但还是没接通。又在民宿群里看见老板通知,叫大家开车小心,村口有辆车陷进雪地里了,正在等救援。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回到沙发上坐着。

一静下来,就开始不自觉地回想恋爱那两年里,裴澈有没有说过他海鲜过敏,而她为什么会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结论是,裴澈没有主动说过。但他们在一起吃了那么多顿饭,尤其在凤城,裴澈从来不碰海鲜。她好像也没有问过,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食欲寡淡,口味金贵,吃不惯凤城家常菜是一种合理的傲慢。

斯微陷入一种纠结中。她一会儿觉得裴澈有毛病,海鲜过敏四个字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非要等她问?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也挺差劲的,会有哪个女朋友两年了都不知道男朋友海鲜过敏呢?

反反复复纠结良久,这段已经结束一年多的恋爱居然还能影响到她,斯微有些气躁,勒令自己停止回想。

却猛然发觉,裴澈好像在洗手间里待得过于久了。

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口敲门,“裴澈,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门里“哒”一声,裴澈应了一句。

斯微仍不放心,“涂个药怎么这么久?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他音色一如既往清淡,然而压不住烦躁。

斯微直觉不对劲,又说:“你是不是有其他地方涂不到?要不我找民宿老板来帮你吧。”

“不用。”裴澈沉声,听起来很不耐烦。

斯微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她手搁在把手上两秒,沉了口气,一把推开了门。

裴澈裸着上身站在镜前,被闯入的她一惊,往盥洗台侧边退了一步,皱着眉看向她,“你做什么?”

斯微看见盥洗台上的棉签,已经用掉三根,其中两根还沾着药膏,但折断了。探头看一眼他后背,大片红疹,心中了然。

“我帮你。”她走上前拿起最后一根棉签,挤了点药膏。

裴澈仍离她一步多远,脸色铁青,冷冷道:“出去!”

“你自己涂不到。”斯微不为所动,看着他,“转过来,背对我。”

裴澈下颌紧绷,脸色沉得吓人。

斯微不想再和他掰扯了,索性直接伸手攥住他手腕,推着他转过去。一层薄肌覆盖的后背,从上至下渐渐收窄的腰,脊柱沟蜿蜒流畅。

斯微顿了一下,在裴澈转回来之前用棉签触上去。

涂了两处,感受到他的僵硬,才想起来说话:“哪里我都看过,躲什么?”棉签触到的肌肉紧绷得更明显,斯微抿抿唇,“你放心,我做个好人好事而已。没别的想法。”

她看见他搁在盥洗台上的后手紧握成拳,这一天的烦躁纠结终于还是没压得住,嗤笑一声:“裴澈,你真的太矫情了。”

面前人明显要动,她手上又用力一分,啧声:“还有一点涂完,别动。”

她动作迅速地涂了最后一处,退后一步,“好了。”

裴澈转过身来,脸色果然更不好看。

斯微却不想惯着他,歪头一笑,“还有哪里你自己涂不到么?”说着,目光故意向下扫了一下,挑衅的意味十足。

卫浴白色顶灯照在两人头顶,将脸上一切照得分明。斯微看着裴澈那张好看的脸,脑中忽然产生一个荒唐想法,今天乍然重逢,这人从头到脚都是陌生的,倒是现在裸一半的样子,有了一些熟悉感。

叫她觉得平和妥帖。

而裴澈似乎将她眼神语气中的一切心思都看清楚,他脸色仍然阴沉,但嘴角带出一分戏谑,点评道:“你一直都这么放得开么。”

斯微有一瞬怔愣。

但她很快扬起嘴角微笑:“怎么,你很怀念?”

她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走近一步,“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再对你说一句什么?”

她看见裴澈的眼神变了。

笑容愈加灿烂,“是不是要问你……想不想谈个恋爱?”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行,这次就不那么麻烦了。要不就……上个床?”

她已经走到他面前,烘热的浴室里,浓郁药膏味道中似乎还夹杂一丝雪松香。他们鼻息相闻。

斯微仍然是抱臂的姿势,但她微笑着,踮起了脚。她笑着贴近他的脸、他的唇,他身上的热意比壁炉里的柴火更灼人。

然而就在将贴未贴的那一刻,他们都感受到对方唇上一点冰凉的那一刻,她停下了动作,裴澈撇开了脑袋。几乎同时。

脚跟回落,斯微站回地面。

洗手间外斯微的手机刚好响起,微信提示音,连着好几声。

“出去。”裴澈不再看她,指向门外。

斯微耸耸肩,转身走出浴室。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澈飞速地穿好了衣服。

斯微已经坐在书桌旁边,是滑雪场教练发来的微信。她此刻没什么调情的兴致,兴味缺缺地点开,却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发来两张图片,是陷在雪里的越野车。

8.5:[你在禾木对吗?]

8.5:[我在村口,可以见你吗?]

斯微看着被她戏谑地备注为“8.5”的人发来这么认真的两句话,呆呆拿着手机,不知该作何反应。

忽然听见轻轻“哒”的一身,裴澈将药膏搁在桌上,“谢谢你的药。”

他的声音冷,表情更冷,但比起之前种种恶语冷脸相对,已经平和了很多。只是他一贯的漠然样子而已。

斯微看着那药膏,连膏体上手指压痕都被由下至上挤平,规规整整、完璧归赵。

她意识到什么。

裴澈没等她说话,也没再多说一句,转身要走。

斯微放下手机,叫住他,“裴澈。”

裴澈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十分平静。

“说清楚吧。”斯微走到他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去?前年分手,我提得突然,你不爽,很正常;但你也没几句好话,我认为我们扯平了。那时候我们俩都在不好的情绪里,各说几句难听的话,也很正常。我觉得我们俩至少可以当陌生人,万一以后再见面也没有必要给对方不痛快,你说呢?”

过敏症状仍没有消退,裴澈的脖子到脸还是红红的,眼睛也是。

他十分漠然地看着她,清晰道:“没什么过不去的。我和你想的一样。”

斯微愣了下,而后点头,“那就好。”

裴澈离开了。

斯微打开通风,让浴室里的药膏味散去。然后回到桌边,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回复:[我过去找你。等一会儿可以吗?]

8.5:[当然,你慢慢来。雪太大了。]

斯微恍然地看了一眼窗外,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白茫茫一片中,找不到一个身影。

她看着手机里男人十分上道的体贴叮嘱,戳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过去道谢。而后拿出自带的热水壶,她需要热今天中午的中药。

水壶咕嘟咕嘟的时候,她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翻出化妆包,给自己化了一个不算隆重、但也绝不敷衍的淡妆。

喝完药、换好衣服,窗外大雪纷飞,她想了想,又点开微信找到民宿老板,问什么时候出村最安全。明天就是除夕,她要回到凤城过年。

得到回复后,她利落地收拾了行李,拖着箱子出门。保险起见,她决定提前一天回市里,搭明天中午的飞机。

民宿老板开车送她到村口,果然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穿棕色皮毛夹克,靠在几乎完全被雪覆盖的车边抽烟。

斯微拖着箱子下了车,迎着风雪喊他,“嗨!”

于野回头,看见她,大步地走过来。

一旁的民宿老板看见他的维族面孔,倒好笑地打趣了一句:“哦!这车陷雪里的是你朋友啊,我当哪个不懂事的游客呢!”

于野不介意被揶揄,痛快地承认:“不好意思,莽了点。”

斯微笑着问:“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万一我不在呢。”

“没想那么多,就挺想跟你见一面。”于野笑起来的时候露一排白牙,中和了西北汉子本身那种粗犷气质,倒显得阳光极了。

斯微微怔了两秒。他真的很会说话。如果换一天看到这样的人披雪而来、听到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但现在她有点力不从心,只能无奈地低声:“但真的不巧……明天除夕,我要回家了。”

于野明显意外,扬了扬眉,但仍然笑着,“没事,至少我今天见到了。”

斯微笑了笑。

“什么时候回市区?”于野又问,“有没有时间吃个饭?”

斯微抬头,其实她本来打算直接回去。但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一点霜雪,眉目好看极了,她点点头,“好。”

他立马弯腰拎起她的箱子往村里走,“那家羊肉馆子,你吃了没?”

斯微跟在他身后,一时没回答。

“我想那一口好久了……今天带你去吃!”于野爽朗道。

“……换一家吧。”斯微骤然出声,对着他微讶的眼神,抿抿唇解释道,“我昨天吃过那家了。”

于野了然地点头笑起来,“行,那换一家。我记得这里有家东北菜也不错的,你喜欢东北菜吗?”

斯微摆出最真诚的笑:“好啊,谢谢。”

“见面了你倒客气……”萍水相逢的人,反而更直接。于野在试探斯微,也知道斯微会试探他。这种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进一步顺理成章,退一步也无伤大雅,全看两个人感觉有没有对上。

而他明显能看出来,今天的向斯微没在状态。至少,比起在将军山的时候。

斯微也听出来他的意思,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正要解释什么,被他笑着打断——

“嚯,这个点开车出去,哥们儿挺猛啊。”

于野看得出斯微的歉意,却并不想听礼貌生疏的解释。这种事哪有什么可抱歉的,不就是没对上眼。他一向认为四海之内皆朋友的,当认识个人也不亏。刚好看见一辆车顶着风雪往外开,顺势就岔开了话题。

斯微下意识跟着看过去,却愣了一下。

驾驶座的那个侧影,好像是……

她皱了皱眉。

“认识?”于野看见,问了句。

斯微回神,摇摇头,“应该不是。”又主动说:“上次在将军山是你请客,这一顿我请吧。”

于野听明白了,豁达一笑:“那我占便宜,这家馆子可比汤面贵多了!”

萍水相逢的“散伙饭”吃完,雪已经停了。于野给她带了两只大羊腿,最好的新疆羊肉,家里现宰的。

斯微不好意思收,推脱两遍,拿出手机给他转钱。

于野倒没拒绝,半玩笑地道:“这会儿白给你我还真觉得亏。”

斯微看着他笑了一下,只多不少地转账过去。

“未来如果你去东城玩,给我个机会尽地主之谊。”她真诚道。

于野玩笑:“谁知道你会不会出了门就拉黑我。”

斯微哈哈笑,“那你过俩小时给我发条微信试试。”

“还是你到机场给我发吧。注意安全。”于野笑道。

“好的,谢谢。”斯微搬箱子上了车,同他告别。

车上,斯微给靳秧发微信,两人也约好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旅行。

[9 分男不太行,什么狗脾气,老娘才不惯他!]靳秧叮嘱她注意安全,又忿忿不平地聊到裴澈。

斯微顺着她:[不惯就不惯,下一个更乖!]

靳秧:[就是,我明天去赛湖,一定遇到个 9.5 分的!]

斯微:[祝你好运咯。]

靳秧:[真的,越想越气!刚刚田峥说,那家伙突然说要走,已经离开禾木了。老娘有这么吓人吗!]

斯微诧异,愣了好一会儿,回复:[可能有什么事儿吧。不是你的原因。]

所以刚刚看到的那辆车,就是裴澈……

她的右眼忽然跳了两下。

靳秧回复:[当然不是!随他吧,不关老娘事了!]

斯微敲一个“嗯”字过去,也放下了手机。

的确,不关她的事了。

*

第二天傍晚六点多,斯微落地凤城机场。陈港生来接她,顺手带了一堆蔺婉做的零嘴。

“让你年后带回东城吃。”陈港生说。

“替我谢谢蔺姨。”搁着玻璃罐子仿佛也能闻到腌鱼香,斯微乐呵呵道谢。

“别谢,她拿你当亲女儿呢,谢就见外了。”

海边小城过年的氛围极浓厚,腊月里也不算冷,斯微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换上轻简的大衣,拎着大包小包走在水泥路上,远远看见向志杰等在路口,散乱的心渐渐熨帖。

向志杰接过她的大行李箱和托特包,问了句路上累不累,就没怎么说话,拖着东西走在前头。

斯微跟在后面,手机响个不停,各种品牌方的拜年短信已经开始涌进来。

她点开社交媒体,脚步却蓦地顿住了,实时新闻弹出来——

培安集团创始人裴德安病逝 享年八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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