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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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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

春雨方歇,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湿意。笼在如烟杨柳间的精致楼阁里传出的丝竹裹着歌女的轻唱声,衬着街道两旁的花树下日里风雨的残红,显得越发靡靡。

一只素白的手轻巧的挽起帘子,让夕阳照入本已略显昏暗的室内,胡床上假寐的人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睁开眼,墨色的瞳看向天地交接处的一朵金边彩云,慵懒的伸了伸腰,“你就不能让我多躺一会儿……”

厅堂里一片笙歌作乐的奢靡,堂中的舞姬薄纱掩体,浅笑着恣意舞动,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平陵城守丰子元虽然还是陪着笑坐在一边,但额上早已沁出细碎的汗珠来,偷眼瞟一瞟正与艳姝调笑纠缠的男子,见他无不愉之色,稍稍放下些心。

这次锦绣王朝扩军,平陵划归镇南王军制辖属,这个叫宁非的男子是镇南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代表镇南王前来平陵征兵,他费尽了心思要讨这位上使的欢心,若因为一名红伶搭架子而坏了他的心情,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曲歌舞结束,细碎的珠帘碰撞声响起,盈盈走进一名明艳的小婢,拢手下垂,头微低,膝着地,行了一个拜礼,“小姐正与好友论琴,不方便离开小院,大人若要见小姐,还请移步清源居一叙。”

丰子元长出口气,含笑站起,“宁大人,请。”

“我没兴趣了。”宁非漫不经心地回答,专注着怀中的艳姝。

丰子元一急,“大人可是动气了,其实……”

“再是清傲,不过是装腔作势的表面功夫,说到底也只是个娼妓而已”,宁非唇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若真那么孤高,又怎么会堕落到过这皮肉生涯?”

一旁静静立着的小婢忽然开了口,“若没有大人这等贵介公子的追捧,清月小姐又怎会名满平陵。”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作陪的客人都在偷偷的看宁非的脸色。

丰子元不及出言责骂,宁非忽然微笑,“好,一个下女已得如此——一引路吧!”

踏入小门,见到的便是一个秀雅的院子,晕黄的灯火与花树相间,很是悦目。

转过一处回廊,扑面就是一阵清爽的薰香,宁非不由得深的做了一个呼吸,只听得院侧一间房中笑语声声,其中一个低悦的声音格外突出,“雪影今日心情颇好,你还不快求她帮你将上次那谱子修一修,不然,下次堂会的时候……”

声音虽轻,听在宁非耳中却如雷响一般,他推开前面引路的小婢,一个箭步撞进房间,惊得房内数名女子一同惊呼起来。

待看清楚房内之人,宁非也愣住。

其中一个女子本是懒洋洋的倚在一架贵妃椅上与其他人谈笑,见有人突然闯进,眼中露出一丝锐凛,在看清宁非面目之后,只有瞬间的错愕,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含笑问道,“公子也来听琴?”

不等宁非回答,一旁原在抚琴的女子已经恼怒的立起,插腰叱道,“你的礼貌给狗吃啦?进门用撞的!”

宁非却不看她,直直的看住那个躺在贵妃椅上的女子,长发瀑散,笑意浅浅,一件宽大的罩袍将全身曲线遮得严严实实,全身无一件首饰——是她一贯的作派,可是,为何她会在这里?

“你……”

迎着他打量的目光,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过来,堪堪停在他身前,“妾身清滟,公子要听曲还是下棋?”见宁非呆愣,她露齿一笑,指向通向内堂的一扇绣门,“还是想早些歇下?”

空气仿佛都凝住了,接到她示意的目光,先前弹琴的女子气呼呼的收起桌上的古琴,带着其余的几名女伶很快的退了出去,连追进来的引路小婢都被关在了门外。

“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竟然在这里”,宁非紧紧握住拳头,生怕自己一个冲动上去将她勒死,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主动勾上他的脖子,甜蜜的在他的耳边问,“我是活着,怎么了,打算将我绑回去治罪么?”

宁非震了震,出其不意的将她一推,她踉跄着跌回贵妃椅,反而就势躺下,眯着眼看他,“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粗鲁”,宁非咬牙看她,“真是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堕落成这样!”

她含笑把玩着发梢,“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或许就真的有今朝没明朝了——对了,我问你,他有没有想过我?若有,你可要叫他来看看我,看在旧日情分上,我不收他的渡夜资……”

深呼吸几口,宁非紊乱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拉开门的那一霎那,她唤了声“宁非”,他动作一顿,她压低了嗓音笑问,“你──真的不要我?”

咣的一声门响,他砸门而去,背后传来她放肆的笑声。

疾步回到大厅,他叱退了歌舞,吩咐丰子元,“去把花间阁主给我找来!”丰子元看他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急忙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小跑步跟在丰子元后面朝花厅赶来,未等他在面前立稳,宁非劈头就说,“我要替清滟赎身,你开个价!”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但无一人敢提出异议,男子愕然回道,“回大人话,清滟系自愿入阁的,七年来并未签下任何文书,若大人……”

话音未落,宁非跺脚叫了一声不好,众人还是莫名其妙,他的身形已经掠出花厅,不一会儿又折回,满身怒气的坐回原位。

一阵沉默之后,宁非微笑起来,转而看向众人,“你们怎么这么安静,一个宴会不热闹怎么叫宴会呢?”

怔了片刻,众人才从僵硬中恢复热络。

他方才瞬间的暴怒与突然间的收敛,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疑惑万分,却又不好多问。

宁非将方才一直抱着的艳姝召回身边,神情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眸底偶尔闪过一丝情绪。

如当初的消逝一般突然,她出现在他眼前,却又马上消失无踪,只有因她的碰触留在衣襟上的幽香还在提醒他,那不是梦境。

要尽快通知殿下。

却猜不出,殿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做何反应。

付一笑一身银辉流纹的雪纱袍,松松绾起的乌发上簪着一支水蓝色的琉璃钗,赤足立在窗前,如仙般静逸。

一个女子推门进来,一抬头发现她立在窗前,唬得一哆嗦,以手掩胸嗔道,“怎么人在房里也不点灯,看黑灯瞎火的,我以为你又野出去了”,一面说着,一面拈起火折将烛火一一点燃,灯火晃动间,竟是弹琴的那个女子。

走回桌边支颐坐下,一笑懒洋洋的说,“雪影,快到中元节了,你再不回去,凌叔怕要来这里拿人了”,雪影将火折掐灭,坐到她身边,“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要是我一个人回去,爹怕就不肯再放我出来了。”

一笑嗤了一声,“不要装得那么可怜,只要你将剪子往脖子上一端,凌家谁敢说个不字?”雪影当即柳眉倒竖,攥起拳头用力捶她,“你总是提那些陈年旧事来糗我,总有一天我恼了,回去以后便不再出来了!”

一笑故做惊恐的闪躲,憋着嗓子学着戏台上旦角的腔调拖长尾音假哭道,“相公,你好狠的心啊!”雪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个一等一的无赖!”

笑了一会儿,一笑渐渐敛了笑容,轻声道,“我知你担心——你赶快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雪影呸了一声,“你别骗我了,都躲了那么多年,突然被他们发现你在这里,不想方设法的抓你回去才怪呢!”

一笑不语,良久才道,“我准备去麓城”,雪影惊跳起来,“你疯了?哪有自己送上门去的道理——你还想再跳一次悬崖吗?”

一笑摇了摇头,“有些东西若不当面说清楚,我心里的毒瘤,便永远也没有办法拔除,躲,终究不是办法。”

雪影看她半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笑扯住她衣袖,仰头看她,“你到哪去?”“你那银弓怕都已经锈了,我去帮你擦一擦”,雪影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一笑的眼光从雪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上转回来,落在挂在墙上的那把长弓上,低笑着自语道,“都已经四年没用了呢,是该锈了,可是,弓在这里,你要去哪擦啊……”

安静的室内,只剩烛花偶尔噼啪的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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