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上让侍女为她上药,一笑还不时哀声喊着,“哎呀!轻一些……”,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上药的人和床上趴着的人都已经是一身大汗。侍女扯过锦被小心为她盖好,礼了一礼便迅速掩门退下了。
恍惚的趴着,一笑听到门响,头也不回的嘟囔道,“能不能不盖被子,这被子重得铁块一般,压得我伤口好痛呀!”静默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夏静石的声音,“本王还以为一笑是不会痛的”,“哎……”一笑一激动从床上弹起,又哀叫着趴下,恨恨的说,“殿下来瞧我笑话吗?”
夏静石缓缓走近,将一只瓷瓶抛在床褥间,“这是上好的化淤膏,早治好早起床——我给你那张银弓还未试过,不知你趁手不趁手呢”,听他言语温和,一笑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咬住指节硬将眼泪逼回肚里,旁边人影一晃,咬在齿间的手指已经给他抽出,“看你,都咬得发紫了,还下死力咬,你是真不知道痛还是假不知道痛”,说着,夏静石拔出瓷瓶的塞子,用手指挑了些药膏为她细细抹在手指间,“你啊,就是太冲动,昨日若我不罚你,传旨官回去向圣帝参你一本,可就不是吃板子的事情了。”
她呆呆的望着他的侧脸,飞扬的眉不失柔和,挺直的鼻彰显凌厉,一双鹰般锐利的黑眸,单薄的唇却常常含着微笑,可听人说,薄唇者薄情呢——她忽然抽出手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殿下,不同意联姻行不行?”
夏静石没有立即推开她,只是轻轻拍她后背,“又说这样的话,昨日挨的板子还少么?”“可是……”,她不顾身上的伤痛,一口气喊了出来,“一笑愿给殿下做妾,做奴,做婢,只求殿下不要去呀!”
夏静石嗤的笑了一声,“你倒不贪心,最多想到做妾——好了,别再玩笑了,圣帝旨意已下,等你伤好,就去帮着未然他们替本王整理行装,最多半年,本王便要出发去夙砂了……”,“没有开玩笑!”她固执的收紧手臂,“一笑三年来一直仰慕着殿下……”
夏静石的手顿时停在她背上,“你心里明白,这些年来你与本王一起出兵放马,出生入死,你把本王当成哥哥,本王也只当你是妹妹”,一笑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恐怕只有殿下如此认为,一笑向来……”,话未说完,忽然被夏静石重重的拂开,摔到榻角,突来的撞击,一笑痛得紧抓着锦被,却硬咬着牙没有叫一声痛,仍仰头希冀的看着他,“殿下现在要了一笑都可以,只求殿下不要娶那个什么公主……”
“付一笑,你不明白吗?”夏静石幽深的眸子将她从头看到脚,“本王不需要任何的羁绊和枷锁,而以你的执着和过人的天分,将这两项箝制加重的程度又岂是羁绊枷锁这两个词可以形容的?这,便是你与本王之间最大的不可能”,一笑不甘心的低喊,“可是,一笑是真心爱着殿下啊!”
“真心?”他微笑,眼底没有一丝温度,“爱或是不爱,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本王何干?”说罢将手里的瓷瓶掷回被面上,径自出去了。
一笑闭上眼,感觉心缓缓的裂开,尊严被践踏成碎,片片寸寸悬在睫毛上随她的泪颤抖滴下。
痛,刺骨的痛,哪怕是在战场上负伤,都未曾有过这般剧烈的痛感,死了或许也比现在好,低贱与无耻的自厌,□□的羞辱与一颗备受凌戕的真心。
“一笑,别耍小孩子脾气”,萧未然温言相劝,付一笑仍是手脚不停的收拾着东西,“给殿下罚一次有什么要紧,我和未然不也给罚过?”宁非也努力在劝说,一笑瞪了他一眼,绕过他去拿桌上的箭匣。
“诶,”宁非阻住她的手,“你再等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请殿下了,我们劝你不听,殿下的话你总听吧?”一笑终于停下动作,“他知道我要走,他是不会来的。”
萧未然疑惑的问,“殿下知道?你怎么知道殿下不会来?”“嗯,”一笑应着,取过箭匣缚在背上,“我已经向他辞官,他也准了。”“怎么可能!”宁非急得团团转,“殿下怎么可能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你辞官?”
一笑不语,萧未然看她微黯的眸子,略了解的止住宁非,“好了,别劝了”,宁非顿足道,“一笑是我荐进王营的,你不也总说她天赋难得,若不劝,难道要看她这样离开?”
说话间,一笑已经收拾停当,抓过悬在墙上的银弓背好,转身已是平日里笑嘻嘻的样子,“好了,从此不用再成天闻你们这些大老粗的汗味了”,走到二人身边,当胸一人捶了一拳,“别臭着脸,何时告假回家,不还是一样能见到我——我还没喝你们喜酒,别让我等太久啊!”说完潇洒的挥了挥手,大步走了出去。
四个月后。
蜿蜒的盘山路上,三百黑衣黑甲的禁卫簇拥着一架高大的车轿慢慢的前行,队伍最前的大旗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夏字,这便是锦绣王朝出发前去夙砂国迎亲的队伍。
帘幕隔出的宽大空间中,夏静石微闭着双眼倚在垫缛间,手中还执着一卷看了一半的书册。
宁非策马从队伍前面奔回,“殿下,过了前面一个峡谷便接近夙砂国境了,夙砂国送亲的兵马应该已经守候在边境上。”夏静石并没有睁开眼,轻轻唔了一声,宁非一声告退,又折返回自己的岗位上。
从前行军都是付一笑做前哨,萧未然随中军,宁非垫尾。付一笑负气辞官之后,空下的都尉之职他也没有再提拔新人去填补,所以此次出行只能调宁非做前哨,其余事情全部交给了萧未然。
思及一笑,夏静石皱起眉,也许那日话说的确实重了些,当她伤好之后跑来说要辞官回家,他以为她只是赌气,想都没想的同意了,谁知第二天她真的交上印信与袍服,离开了麓城。
她离开那日,他就在城楼上看着她,若她回头,他定会派人前去将她追回,谁知那个倔强的丫头却始终没有再向麓城看上一眼。
一笑同宁非、萧未然一样,可以是忠心耿耿的下属,可以是出生入死的伙伴,甚至是可以是交付性命的朋友,但若要将这份感情强加入一个爱字,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爱是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妖魔,用美丽的服饰掩饰它本身的丑恶,当它向你慢慢走来时,你整个人都会被它迷惑,甚至伸出双手迫不及待的迎接它,可一旦它将你的心偷走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不管你的伤心,不理会你的哀求,渐渐的离你远去——与其再伤一次,不如服从圣帝的安排,娶了夙砂国的戏阳公主,换取两国间长久的太平吧。
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夏静石双眼一睁,闪电般挥开低垂的帘幕。
一名骁骑都尉快马奔来,“殿下,前方遭遇埋伏,对方人数不明……”,话未说完,飕一声飞来一支羽箭,贯肩而过,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身体撞落山道,马匹受惊,唏呖呖一声嘶鸣,发狂的拖着缰绳朝后方跑去。
目光落到军将背后透出的箭尾,夏静石瞳孔一缩,抬眼向羽箭飞来的方向望去。
狂风中,付一笑披散的黑发在风中飘荡,坚定地望着他,纤细的手中持着一张他非常熟悉的银弓,弓上是空的,弦还在嗡嗡颤动。
跳下车轿,他咬牙切齿的对护在他身前的禁卫说,“取弓箭来!”一把劲弓很快的传到夏静石手中,他稳稳的搭上一支铁箭,瞄准山壁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喝道,“还不将弓放下!”
宁非与萧未然也已赶到,一见这对峙的场面,萧未然赶上几步,巧妙的遮住那张已拉成满月的弓,“一笑!不要胡闹,下来向殿下请罪!”她却粲然一笑,从箭匣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同样将弦拉满,“反正是个死——你们今天要想去夙砂国,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宁非早已一身冷汗,“一笑,你疯了!”说着便上前一步,嗡的一声弦响,众军士惊呼声中,付一笑射出的羽箭没入他脚前一寸的土地,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再看付一笑,已面无表情的又在弓上搭好一支箭。
萧未然脸色发白,正欲说话,夏静石脚步一转,已经走出他的背后,“殿下!”宁非的惊呼声中,夏静石扳弦的指一松,铁箭呼啸着破空而去,转眼间贯穿了她的肩胛,付一笑被箭势带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将她擒下”,夏静石冷冷的吩咐,将弓箭朝地上一抛,转身登上了车轿,帘幕迅速在他背后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