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随歌心浮气躁的连倒了几盏茶喝,最后索性将茶壶盖子揭掉,也不管会不会倒得前襟上淋漓一片,就着壶咕咚咕咚的乱灌了一气,忽然听到内室珠帘轻轻的一阵撞响,他连忙用袖子揩了揩嘴,迎了上去,“怎样?”
医官肃然行礼道,“臣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少妃……”,话未说完,凤随歌已经面色惨白的冲进内室。
付一笑斜躺在榻上,上身倚着软枕,头微微的向外侧着,黑而长的睫毛安详的盖在眼睑上,干燥开裂的唇上还渗着血丝。
刹那间天地失色,凤随歌呆若木鸡,倏然回神之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提起医官的领口怒喝道,“你这个庸医!她怎么会……怎么会……”,他忽然说不下去,红着眼卡住了医官的脖子,“说!谁让你来的!!”
医官吓得脸都青了,眼珠转了转,冲着他背后直喊,“少妃!少妃!!快别睡了,皇子来了!”
虽是将信将疑,凤随歌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一笑眼睑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眼睫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打开,只听她困惑的哑声问,“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
“一笑!”凤随歌立即放开了医官,扑到她榻前,“你醒了”,不等一笑答话,他又凶狠的一回头,瞪住医官,“你方才到底要说什么”,医官尴尬道,“臣下方才是想说,臣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少妃手腕上的淤伤恐怕还要好久才能消退……”
不等他说完,凤随歌已转回头来执起付一笑的手腕细细查看,一边轻轻的摩挲着淤紫的肌肤,一边心疼的骂道,“那些狗东西,居然绑得那么死……夜里我去找秦老要些活血的伤药来,过几日淤血便应该能化开了。”
一笑也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看了看,自嘲道,“第一次带那么多镯子呢,让我多带几天吧”,“那我再给你加个花”,凤随歌说着,做势便朝她手腕咬下去,一笑手一缩,笑道,“你竟然有心思玩笑,看来明日的箭技,你一点也不担心啊。”
凤随歌叹了口气,微黯道,“担不担心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想的——父王总是这样针对你,你不为自己担心的么?”一笑嗤了一声,“我担心他就不对付我了么?再说了,就算兵来,也有你这个将挡着呢。”
凤随歌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叫膳房为你炖些滋补的汤水。”
经过几天修整,大部分被冲进树林的车驾已经修好,但仍有几架车在洪水中巨石的冲撞下损得无法修复,经过几番抗争,雪影终于还是被安排与凤戏阳同车而行。
拔营启程之后,雪影微闭着双目在窗边打起盹来,凤戏阳呆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雪影,你会弹琴吗”,“琴?”雪影疑惑的掀了掀眼皮,“你问这个做什么?”
凤戏阳见她肯接话,心中喜悦,微笑解释道,“我曾听说锦绣歌舞天下无双,就连普通人家的女儿也弄得一手好琴,所以随口问问。”
虽不太愿意与她攀谈,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雪影仍是老实的回答道,“我的琴是跟娘学的,爹爹总说娘年轻时弹得一手好琴,但嫁给爹爹之初家中境况不好,琴艺便搁下了。”
凤戏阳微微一笑,“左右无事,不知现在你可愿为我弹奏一曲?或许我这样问会有些唐突,但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听琴而已。”
雪影支颐看了她一会儿,简单答道,“好。”
一架六弦琴很快从侍女手中递到了凌雪影膝上,雪影闭目凝思了片刻,缓缓抬手,温润的指尖落在琴弦上,弹出了第一个颤音。
琴声先是像一个灵动的少女,在月光下轻盈而又欢畅的舞着,后来变成了一个忧愁的女子,在朦朦雨天里眺望着远方,等待着不知归期的情人,最后音律一转,化为寂寞高傲的妇人,细细的在镜前梳着妆,絮絮的对自己低语,不如忘了吧……随着最后一段惆怅缠绵的旋律,琴声终于停歇。
车中非常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凤戏阳方才恍惚的问道,“你说,真是情到深处无怨无悔吗?”雪影悠然道,“感情这东西,是最好猜测却又是最难掌握的,却往往是拿得起,放不下”,她淡淡的瞟了凤戏阳一眼,带着一丝的喟然,轻轻道,“情到深处无怨无悔,这句话本没有什么错处,可是对他这样的男子而言,这份爱若不是他所需,你再无怨无悔也不可能打动他的。”
凤戏阳微微一震,下意识问道,“你和她是好朋友吧——你能告诉我,我哪里不及她么”,雪影却摇摇头,轻笑道,“人世间的感情总不比棋盘上的黑子白子,能够由着你的心意随便布局,若他那么容易就会爱上你,他也不是夏静石了。”
“可我只爱他”,凤戏阳的声音越说越低,“我不是很贪心,我只想伴在他身边而已,只要他对我能有对她三分好,不,哪怕只有一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的关系会越来越僵,就好像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将那簪子抛下去的,我也不知道他会……”
“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雪影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真的,萧参军告诉宁非,殿下说他只是直觉要去捡那簪子,没想到会摔下去,更没想到会滑那么深,所以,这次不关你的事——其实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该叫你戏阳,还是该叫你公主,或是称你为王妃,但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你没有必要去介意一笑的存在,所有的事情,和一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她和殿下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
“真的吗?!”戏阳的眼中忽然亮起耀眼的光彩,“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雪影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他的心已是一滩波澜不兴的死水,你投下去再大的石块,也只能引起片刻波动……”,凤戏阳急急的打断她,“不,若他们未曾开始过,我能做到的,我真能做到的!”
“那么”,雪影放下膝上的琴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那支簪子是一笑的,第二,他上次吐血便是因为得知一笑来信想问他要回那簪子”,说完,她不忍看凤戏阳倏然空洞的眼,抛下一句,“放下吧”,边伸手去揭车帘。
“凌雪影”,身后传来凤戏阳冰冷的声音,“你太残忍”,雪影一停,头也不回的答道,“若我真正残忍,我便不会对你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