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孩子发烧很正常!不用担心!取了药输完液观察一会儿就可以走了!”女人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哇哇大哭,年轻的医生不得不拔高嗓门儿把医嘱喊出来,这让女人觉得很不好意思,连连点头道谢。
门诊输液中心全是生病的孩子和焦急的家长,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她真庆幸这椅子是铁的,冰冰凉凉的,正好给她被热汗浸透的后背降降温。
她看着头顶上方输液瓶里一滴滴缓慢滴落的抗生素,孩子们惊天动地的哭闹声传到她耳朵里却变成嗡嗡嗡的背景音,她实在是太累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妈妈,难受。”孩子在她怀里抽噎,小脑袋像个火球似的贴在她胸口,软乎乎的身体又干又烫,嗓子都是哑的。
“小宝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柔声细语地安慰孩子,手掌轻抚着他的背,内心却一片焦灼。
这个礼拜他们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小宝从礼拜天夜里就开始发热拉肚子,来医院开了药回去,好了一天又复发,所以今天医生决定给他输液,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效果,多久能好,她已经三天没合眼,只怕孩子没好她自己先撑不住了。
绝望,一个单身妈妈多多少少都会有绝望的时刻,小宝一直很乖,就是身体不好爱生病,每次生病对她而言都是炼狱般的折磨,她只祈祷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但现在看来道长且阻。
输完液,母子俩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旁边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看样子也是刚输完液,在留院观察,孩子嘛,生病了总归是不舒服,一直哼哼唧唧地哭,那多夫妻一开始还能合作配合着安抚孩子,一个给孩子喂药,一个就拿出保温杯给孩子喝水,可不知道谁说了哪句话让对方不高兴了,气氛瞬间就充满了火药味,
“你就追剧吧!好好追!唉我就搞不懂了,男主角渣不渣的跟你有啥关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亲闺女病死了你都不知道!”
男人叉着腰怒气冲冲地抱怨,女人抱着孩子,一开始还忍气吞声地听,后来男人声音越来越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她也摒不住了,面红耳赤地抬头跟丈夫呛起来:
“那也比你个死人强啊!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谁知道跟哪个狐狸精鬼混去了!”
“你说什么?你当着孩子面再说一次?你跟你那老同学勾勾搭搭的我都不稀得说你!怎么?现在倒打一耙喽?”
一场家庭战争就这样爆发了,赵小柔坐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的,这样的婚姻生活她一天都没感受过,骆平年绝不会气急败坏,他只会笑嘻嘻地让她恐惧,而她也绝不敢跟骆平年这么说话,
至于那个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确实和面前这位年轻的父亲有些像,但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和他因为孩子的事吵架,她这个性子应该也不会吵吧,最多听着,
想想他也快四十岁了,更年期的他难搞系数肯定翻倍啊……
而面前年轻的男人眼看着自家老婆委屈巴巴的就要哭,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减了一半,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了半天,别别扭扭地刚想伸手碰一碰爱人的肩膀就被她一掌拍开,
“好了呀!走了呀!大庭广众的不嫌丢人呐?”
男人面子上过不去,羞得满脸通红,而妻子这时也发现吃瓜群众越来越多,一想到家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全被外人听了去,也红着脸腾的一下起身,抱着孩子气冲冲地穿过走廊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年轻的丈夫早没了方才的气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追,两手小心翼翼扶着爱人抱孩子的胳膊。
赵小柔笑了,也有些羡慕,吵也好怎样都好,最起码有个人和你一起为孩子操心,为这个家操心,磕磕绊绊相互扶持着走完剩下的路,这样也很好啊。
“妈妈,我要嘘嘘。”小宝倒是很少关心别人的事,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妈妈怀里玩佛珠,玩腻了就想着要尿尿了。
“很急吗小宝?”她把刚从药房拿的药塞进包里,把小宝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急匆匆抱着小宝就往卫生间走,可刚跑到卫生间门口就被保洁阿姨用拖把拦住了,
“漏水了,上二楼。”保洁阿姨是个中年妇女,穿着蓝色制服,面无表情地冲二楼扬扬下巴,“从这边楼梯上去,近一点儿。”
“妈妈,嘘嘘。”小宝声音很小,仰着脸给妈妈指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马上要尿出来了。
小宝两岁半了,戒尿布还算顺利,但孩子憋不住尿,说尿就是真的要尿出来了。
“乖,再忍一忍啊,妈妈带你去嘘嘘。”
满头大汗的赵小柔带着孩子一路奔上二楼,她和小宝是这家医院的常客了,但二楼是手术室和重症监护室,她从没上来过,也不敢上来,
这里和她预想的一样死气沉沉,丝毫没有孩子们欢声笑语的痕迹,来了这里的孩子,哪里还能笑出声呢?她甚至连哭声都听不到。
一个七八岁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在护士的搀扶下从赵小柔面前经过,眼神呆呆的,眼窝凹陷进去,整个人瘦得像纸,脸也白得像纸,头发被剃光了,头皮上都是针眼和纱布,躬着腰一步步往前挪。
赵小柔捂着小宝的眼睛别过头去,祈祷再也不要到这里来,这辈子都不要来。
借着走廊惨白的灯光,她看到女厕所就在左手边不远处,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带小宝进了一个隔间,锁好门帮他上厕所,一通折腾下来,再加上天气炎热,隔间里又密不透风,她浑身都被汗液浸湿了。
出来后她仔细给儿子洗了手,这才安安心心地把他抱到走廊里稍作休息,
“好热呀妈妈。”小宝还穿着外套,小脸热得红扑扑的,赵小柔想他确实穿得太厚了,也该脱掉一件,于是边帮他解扣子边说:“只能脱掉外套,里面的衣服不可以哦,小宝还在生病,不能脱得太多。”
她们坐的位置斜对着一间办公室,门开着,整层楼就这间房还有点动静,所以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尤其明晰,
“叔叔,打针会不会疼啊?”
“只会疼一下下,娜娜睡一觉起来病就好啦!”
“那我可以抱着狗狗睡吗?”
“不可以哦,所以娜娜要快点好起来,回家就能看到狗狗啦!”
“叔叔,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可以呀!”
“叔叔你还疼吗?”
“不疼啦,叔叔早就不疼啦!所以娜娜也要勇敢一点哦!”
赵小柔边帮儿子脱外套边觉得好笑,人的声音真是奇妙啊,一模一样的声音,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一直觉得那个人那么凶,声线冷硬也是一部分原因,但现在看来同样的声音也可以让人感到温暖,
他怕是下辈子都不会这么说话吧?光是想想他顶着那张凶巴巴的脸用叠词说话就让人觉得汗毛直立,她盘算着走之前要去那办公室门口瞅一眼,她倒要看看这声音搭配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帮小宝把外套脱下来叠好放在背包里,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重重的敲门声,
“周医生,58 床病人在等你。”
周医生,58 床。
赵小柔心里一窒,猛地回头,只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向走廊另一头奔去,她冲到刚才那间办公室门口,发现那不是一间办公室,而更像是儿童活动中心,墙上画着小动物和小花朵,配备有一些积木城堡之类的玩具,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一把黑色皮革转椅在惯性的作用下转了半圈,然后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