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同几位文书在祠堂里搭了床褥, 麦子他们在祠堂外清扫了一番,一堆人围在一起。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入院内时, 众人已经熙熙攘攘乱在一团, 纷纷在田野间四处奔走,说是田野, 实际上都长成了一片片野林地, 刺树,长草长满了田地, 分明是几大片荒野。
县令也起了身, 眼下的两块乌青,他们懒散的县令大人很明显昨夜度过了一个很不愉快的夜晚。
等县令洗漱完食毕,带来的文书已经将祠堂周边的土地丈量完毕,登记造册了。
接着就是分户划田, 石老作为溪水村的里正,同县令一起比对着福也造册的文书。
这里的地除了祠堂周边的几亩稍微平整些, 都是下等田, 也没甚可挑的, 村民们在田地上有些吃了亏, 石老就在宅基地选址上填补了回来。
县令见最麻烦的籍田分地在石老的安排下, 无一人闹事, 心中总算多了几分宽慰。
往些年也移来不少村户, 也有不少心气一堆的, 一到分田置地时,就闹的不可开交, 吵得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麦子她们分的田地在河湾上游,房屋地就在一处, 取水也方便,就是离祠堂有些远,这都是大家彻夜未睡,一同商议出来的。
黄昏时分,所有籍田都造册好了,只剩下分发粮种一事。
县令看着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福也大人留下来的木箱,脸上也带了几分好颜色:“借菽种一斛,赋税十之一,计十石。”
听到县令的话,麦子算了下,也就是明年赋税时,村里一共赋一千二百斤粮。按照一户四人算法,收成也就是每户三百多斤,一户交上四十斤粮,就只剩下不到三百斤,这也就意味着村民们要勒紧了裤腰带吃,又是一年新的回转。
杏花村村民们在旁边眼看着粮种分发了各个村户手上,眼睛都瞪直了。
等粮种被称了分到麦子她们手上时,有七升重。想到来年就得交上二十升口粮,麦子的心抽一抽的疼。
看着周围村民欣喜的神色,麦子按下了心中的难受,双手接过了干瘪的粮种。
分发完毕,县令几位大人看着众人合力把溪水村的界碑插在山湾处,才离开去向山湾东侧的废弃村落。
麦子几人也跟着过看了一眼,和这边无甚不同,残存下来的屋子都只剩下几堵墙,村落坐落在凹陷下来的谷底,朝东的一面极其的平坦。
村民们已经在开始清理荒草石子了,残存的房屋只留下了半堵墙伫立着,要把这些废墙推倒了重新混泥。
北方的冬天尤其的冷,木屋,竹屋完全不抗冻,所以在这个秋天过去之前,最紧要的任务是造房开荒。
这次建房工程量大,石老听了麦子的建议,像上次修路一样,把村民们分成了三波,一部分人挖泥,一部分人搬石头,一部分人砍树,直到大家把房子建完。
这样效率也要快些,毕竟不少村民独户在这山沟里,单靠自己一人建房子得猴年马月去,村民们也没啥意见,互相帮把手的事,这样自家房子也能很快建好。
石老将村里的男人安排去挑泥,女人拔着村落里的荒草野树,至于麦子小草他们,则是往山湾里走,看看能不能找到石灰岩,用来修建房屋。
当石老听到麦子说可以用混了石灰粉的黄泥建房,再加上,上次修路时,这混了石灰岩的黄泥铺出来的地又十分坚硬,所以这次他也跟了出来找石头。
这河湾正如它的名字,形似月亮,一头扎进了山林里,另一头应该就是福也说的码头。麦子她们推着板车,顺着河滩往山上走,石老柱着木棍走在后面,同行的还有槐花,可以顺便来山中找些草药。
林子里的鸟兽粪便痕迹越来越多,细条条树已经弯拱到了地面上,完全堵住了麦子她们前行的路。
麦子在一旁用柴刀清理挡路的树条,小草则捡着掉落在地上的干草树枝,板车上已经码了高高的一摞柴火,石灰石却半分不见踪影。
直到大家来到一块石壁前,白灰色的石头露出了表面,石老用手捻了一捻,果然是当初烧石头用的石料。
石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激动的开口:
“就是这石头!”
转头就瞧见麦子和槐花已经开始往板车上搬了,只有小草一脸高兴,还蹲在地上左看右看。
石老拿着凿子锤着山上的石壁,叮叮咚咚的声音在谷底回荡。等装完满满一板车,麦子和小草准备往山下拉。
石老宽厚的声音远远传来:
“麦子小草,再多喊两个人来凿石头,把大山喊来搬。”
等到了无人处,麦子就将石头都收进了空间里,只推着空板车往山下走,板车在松软的土层下留下一道辙痕。
“小草,这里好多鸟粪,可以用来肥地。”
麦子看着这地上的黑土有些心痒,开口说道。
小草听到麦子的话,赶紧从板车上拿出锄头开挖。
“那我们快弄些,等收拾完地就得种小菽了。”
麦子跟着小草一起把林子里的地皮刮了一遍,直到空间装不下才走人。
接下来几天里,麦子和小草借着运石头的路程,把林子里的地皮翻了个翻。
村子里的杂草碎石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烧石头,拌黄泥,准备搭完房子就开始翻地,已经有好几家已经把院墙垒起来了。
麦子小草也把她们那块地清理好了,撒了厚厚的一层黑土,再养几天就可以翻耕,连续几天翻山搬石头,累的麦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村里人看她们运石头还能搬这么多肥土回来,暗暗称赞,要不是时间不够,他们也得搬上几篓子回来松松地。
槐花满脸黑泥,已经开始抹地基了,一些得闲的村民在一旁帮着垒,这一路槐花拿了不少药草出来给大家治病,他们这些村民能到月亮湾安家,槐花也是出了大力。
“麦子,我们也开始垒墙吧。”小草从村民们那里推了一大车黄泥回来,这两天村民们烧了不少石头,纷纷让麦子小草别拉了,催着她们建房。
“好,我们从这里开始垒。”麦子指了指前面用石灰粉画的一条线,她打算和小草在院子东侧建两间房,等到冬天空闲时,可以试着把砖烧出来,再搭建剩下的屋子。
见麦子她们开始搭屋子,好几个村民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帮着垒泥。
“田叔,张婶,你们快去忙活吧,我们费不了多少时间。”
看着又有村民往这边走,麦子大声喊道。
壮子双手搅拌着地上的黄泥,栓子则在一旁帮着撒碎草杆进去,两父子干的如火朝天。
徐婶一边打着泥,一边问道:“麦子,你们这是要修几间嘞?”
“两间,徐婶,你家修几间。”
麦子费力的将原木往打的地基里插,覆上厚厚的一层碎石,这些石头,全是她和小草一块块从山壁下捡回来的,就为了把房子建牢固些。
“我们也两间,日后还得再修几间屋子出来,要给春树娶媳妇嘞,等日后再搭上几处草棚子养些雏鸡,日子就好过了。”说到这里,徐婶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村里除了几户人口多的,大多都是修一两间,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大家都急着耕地撒种子,赶上这最后一茬播种的季节。
有好些心急的已经把地都耕了个遍,屋子却一点也没动。
春树刚好过来送木头,正好听着他老母亲的话,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春树这个年纪,若是没这次灾荒,早就该成亲了。
看到春树的模样,壮子和石大山纷纷开始取笑,别看大山平时憨实,笑起来的声音嗓门都传到了村头。春树只好埋着头修整木头,栓子在旁边也嘎嘎乐起来。
“哎,你们这地怎么还有条沟没填。”大山垒墙时,一脚踩了个空,说着就准备给铺上去。
“别,那是排水用的。”
听到麦子说有用,大山才止住了手。
徐婶听到新东西,人也凑了过来:“这排水是干啥用的。”
听到麦子解释完,才知道日后这一处是茅厕,用来通水做粪坑的。看着麦子用那石灰浆把沟壑厚厚覆上一层浆,干了之后冲水也浸下去,这才暗暗称奇,麦子的本事可真大。
“这石灰浆还真有用,往前我们的房子哪能想到还能用这玩意,一有个大风大雨,就塌了一块。”
村民们热热闹闹的闲聊起来,热风吹散了满身的泥腥气。
在村民们的搭手下,麦子槐花她们的房子前后脚都搭好了。泥黄色的土墙,厚厚的茅草堆在房顶上,整个屋子也就只有十来平大。
麦子和小草又去山上搬了不少石灰石回来,村民们还以为她们搬了好几天,实际上一趟就运回来了。
麦子把石灰石磨成砂浆,用干草扎了一个刷子出来,给土墙刷上白漆,这样果然顺眼多了,还能防虫防潮。
杏花村的村民期间也过来一次,他们那边发现了一大片野栗子林,给他们送来了不少栗子。
不过都是来去匆匆,大家都急着开荒建房,哪还有寒暄的时间,每个人的身上除了白灰就是黄泥,大家都学着麦子给自己的房子刷上了白浆,整个村落变成了白墙草棚的式样。
麦子和小草也分上了一小捧栗子,麦子拿回家用刚买回来的大铜锅试着用沙子炒出来,等到栗子壳一颗颗的蹦开,栗子肉露出来,香气也飘散出来。
几个小孩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守在了锅炉前,听到麦子姐姐说能吃了,不顾烫的从锅里撇了出来,用石头一砸,黄锃锃的果肉,又烫又香,软糯的口感瞬间俘获了小孩子们的心。
大牛跑回家,又偷了好几颗栗子出来,等着麦子给他们炒,紧接着过来的是张婶的柳条炒肉。
这些日子,她们和槐花在山上找了不少艾草,把屋里屋外熏了个遍,等房子散了味道,麦子和小草才搬进屋子。
这时,池家兄妹也提着河里抓的鱼过来,远远的,池瑶的嗓门就传了过来,“麦子,小草,河里有鱼,我们用鱼篓抓了两条。”
池瑶走近了,从篓子里拿了一条给麦子,这本就是麦子教他们编的鱼篓,所以给的也很爽快,
更何况这一路上本就没什么报答的机会,好不容易抓条鱼,自然少不了麦子她们。
小草接过了鱼,从屋里拿了块上次熬的獾肉油,“你们拿这个油去煎鱼,可香了。”
池瑶高兴的接了过来,煎鱼可比水煮鱼香多了,“多谢多谢!那我们就收下了。”
等池瑶他们走远了,麦子把院子里的地都松了个遍,等晚上就把空间里的椒树,核桃树通通种在院子里。
“小草,我们来挖个地窖放芋头。”麦子把在院里松土的小草叫过来,两人开始动手挖地窖,麦子准备用空间里的芋头育苗,明年开春就能种上芋头。
等石老过来时,一眼看过去满院子都没有人,地里全是黑土,也不见人影。
走近了才听到,挖土的声音,往声音那边走了两步才瞧见俩孩子正在坑下面。
“麦子,小草,你们挖窖呢,村里今晚要开席,别忘了过来。”石老颤颤巍巍的声音突然响起,麦子顺着声音往上瞧,果然是石老。
“好嘞,石老,你先别走。”
麦子艰难的从坑里爬出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麦子说要教大家种芋头,石老激动的站了起来,“你会种芋头?”
要是这芋头种了出来,村里可就不用愁这赋税的事了,往年他们在齐朝时,税重,村民们都是靠佃地主家的地,才能混个日头出来。
麦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只靠官府的种子,大家怕是也吃不上饭,不如试试种植芋头。”
前世她在大棚里,也侍弄过阵子芋头,虽然品种不一样,她还是有信心种出来的,只是话不能说太满,石老能支持就再好不过了。
石老听到麦子的话,心里的那个一直隐匿的苗头也开始疯狂生长,催促着他下定决心。
等到晚霞铺满天边时,祠堂那边也热热闹闹起来了,冒出阵阵烟气,一股鱼香味从下游飘过来,还有腊肉的香气。
等麦子她们过去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坐好了,大家都是随便找了块石头,蹲坐在一块,很快,徐婶提着一大桶肉汤一处一处的分发。
石老从人堆里站了起来,手里捧着一碗芋头疙瘩汤,遥遥举起,“今天是溪水村重建的日子,虽然刚子羊子都不在了,我们也会越过越好。”
大家都站起身来叫好,有些村民的声音带着哽咽,可能是想起乡亲,也可能是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合州城的叛军屠戮,死去的血亲......
这顿简陋的饭食,甚至连像样的桌椅都没有,深深的刻在了溪水村村民的心里,麦子也心有所触,溪水村走向新生的路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