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一人在牢房里思索着这次白素英说的航海之行, 身上的伤口像蚂蚁钻进皮肉里一样,又痒又疼,正是这样, 让她的思绪无比清晰。
出海肯定不是让她一个人, 他们的人也会上船。
海上航行受洋流天气影响,随时都会有翻船沉底的危险, 麦子想到两年后, 就得被迫离开,心情沉重。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可是如今待在月亮湾, 除了听他们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不如给他们……
麦子的脑袋里无数思绪缠在一起,按住了心中那个念头,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好在她的空间没有被他们发现, 也不知道小草她们怎么样了,麦子的心中生出一股担忧。
毕竟他们会给她治伤, 是看在她还有用处的份上, 她才敢任由他们这样折腾。
小草身上的金汁, 碰到伤口, 很有可能会恶化, 想到这里, 麦子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接下来, 几个官兵就把她从这间地牢带到原先的牢房中, 里面都是这次被关押下来的人。
槐花,石老, 小草,池瑶......
大家看着麦子没事, 松了一口气。自从麦子高烧到昏厥,就来了一群人把麦子带走了。
从那以后,便一直毫无消息。
麦子被赶入牢中时,小草已经面色如同白纸一样,失去了血色。额头上冒着虚汗,怎么叫也清醒不过来,整个人已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情况还要好些,因为伤口在臀,腰处,姿态怪异各自歇息着。
麦子心里一直咚咚个不停,几乎要穿透耳膜,面上还是冷静,快速给小草检查了一下伤口。
“有些地方已经腐烂了。”槐花在一旁挣扎着起身。
“没有药,加上那些东西,伤口一直愈合不了。”
麦子把伤药从怀里鼓鼓囊囊的拿出来,槐花瞧见,便挪动着身子,尽力挡住官兵们的视线。
麦子看槐花在身后挡着,利索的将怀里的伤药通通拿出来,一瓶瓶的悄悄递给了大家。
在众人帮助下,给小草上完药后,值守的官兵们又换了一茬。这里暗无天日,只能靠观察他们换值的日子来,确定外面的时间。
石老的年纪大了,即使只鞭笞了十下,如今也是高烧不退,这些日子也是硬捱着。
“远渡重洋,这一去,怕是没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
“海上这么危险,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池瑶天真的话语传来。
麦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蚂蚁岂可撼树。”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槐花下定决心,“我这命是你救的,我还算懂几分医术,说不定能帮上你忙。”
一阵咳嗽声,石老应该是被痛醒了。
睁便看到麦子回来,身上的伤口也都涂了药,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能回来就好,活着就好,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事了。”
石老这一句话,中间就歇了三四口气。
这次刑罚,对石老来说无疑是酷刑中的暴行,他们几人年轻,身子骨好得快,石老年老,加上脏乱的环境,缺食少药,身体哪能承受得住。
槐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事情,石老听完后,脸上凝重起来,神情肃穆:
“这可不是小事。”
话音刚落下,石老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慌,不慌,还有两年的时间应对。”
转头,就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会大家就开始乏困,身上巨痛难忍,加上担心麦子一直没怎么休息,看到人回来了,心神一松,困意就席卷而众人。
只剩下了石老一人,还清醒着。
牢房里,响起了石老和麦子的对话,直到小草清醒。
“当初制盐时,我就想到有这一天,可是没法,人不能缺了盐……”
“出海好,你本事大,出了海回来,池西那时入仕已久,还能给你几分助力。那时,就是我们的时候了。”
……
小草刚睁开眼,就看到麦子趴在草垛上,松了心神,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只是奇怪,为什么麦子回来,双眼却是红肿的?还没等她问个清楚。
宁笙就带着官兵,声势浩荡的下了地牢。
随着宁笙的一个手势,其中一个官兵上前开锁,开牢门:
众人拖着沉重的手铐,脚铐,往外走。
宁笙亲自给他们解开手铐,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之前是冤枉你们了,今天之后,你们依旧照常。”
听到这里,大家一直低埋的头才稍微起来了一些。
“两年之后,你们就在出海的名单上。”
宁笙的话,让大家直感到骨头里发冷,说完这句话,宁笙就吩咐旁边的官兵带他们回村。
踏出牢房的那一刻,阳光刚好洒在了他们的身上,麦子深吸一口气,重获新生的机会真好。
牢房里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又好似沧海桑田。算算日子,不出一月,池西应该也要赶考回来了。
因为重伤在身,他们几人被宁笙特地吩咐免除了劳役。
路过月亮湾的村人们修路时,大家看到他们没事,纷纷上前探望。
前两日他们这些人就被解开了手铐,还是像从前一样劳役。那些负责看押他们的官兵也都不再恶语相向,月亮湾的村人就有所猜测。
冼云这个黑老头,扒着人群进来,看到大家伤的这么重。
石老头更是头发白了好几层,后背的衣服血肉模糊,鼻头一酸,低声骂道:“这群畜牲,早知道当初我们就不来了。”
黑老头的身上好几处鞭伤,看来也是被被官兵们特意关照了。
石老强撑着意志,安慰这位小老人:
“咱们都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咳嗽,冼云赶忙让大家送石老回去歇息。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养伤,歇息,大家恢复的都还不错,只有石老的伤情反而开始急速恶化。
死亡的警钟一下下的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家衣不蔽日,不分日夜的照顾着石老,白素英给的伤药也通通用光了。
石老的生机依然在慢慢的消失,麦子抓紧了石老苍老的手,冰冷,残存的温度让麦子心中生出了几分安心。
“池西应该得回来了,你们这些孩子,一定得,帮着麦子些。”
听着老人的话,大家强撑着眼里的泪水,纷纷表示一定,让石老保重身体。
石大山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过了几日,石老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如今,强撑着完全是苟延残喘。
等到溪水村人赶回来时,石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溪水村的村民纷纷抹着眼泪,这是带他们从宗族里走出来的老人。
两年的艰辛路程,风餐露宿,跋涉千里,也没击垮这位老人,下了一场牢狱,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大家的心里渗出一股怨恨,恨这世道,命运……
石老清醒过来,被搀扶着起了身子,这些日子,难得看的这么齐聚的人。
苍老虚弱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从今以后,麦子就是我们这里的里正。”
冼云这个黑老头儿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如今,我们月亮湾人这么多,大小也是个亭了,来日我们推举麦子为亭长。”
听到冼云的话,石老直点头。
见众人没有异色,缓缓道来:
“我们犯的事,按例应是要受杖刑,之所以能放出来。”
说到这里,石老又咳嗽了几阵,身子一阵发晃。
“麦子一人承担了罪责,好在娃娃的本事大,代价是,等咱这里的码头修好,就要远渡重洋。”
“这么一去,九死一生,你们一定得保护好麦子啊……她是带我们找到生路的福主,万不可忘恩负义。”
石老每说一段话就要喘一大口气,在场无一人不泪目,还有好些,原先不是他们溪水村的人,脸上也挂上了痛苦的神色。
“北人势大,只有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聚集在一起,方有抗衡之力。”
“一定得听麦子的话……”
石老话说到一半,人就突然昏厥了过去。
石大山憔悴的脸上,已经麻木不仁,这些日子经历过太多次,生死的关头,他早做好了准备,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这一天迟早会来。
而这时,一阵锣鼓喧嚣,池西回来了。
村里安静如常,僻静的不同往日。
家家户户大门敞开,被翻乱的迹象,来来回回纷乱的脚印,池西的心里一个咯噔。
一反常态,池西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冲向了还有人声的地方。
看着大家灰头土脸,不少人身上还有鞭伤,乱乱麻麻的围在一起。
池西奋力挤了进去,就看见他的亲朋好友,皆是遍体鳞伤,他的老师,石老已经毫无生息的躺在床棱前。
池西一声悲怆,脸上青筋暴露,痛苦压抑的他直不起身子。
石老此时也有了动静,看着姗姗来迟的池西,扯着脸皮想要笑笑。
身上已经毫无力气了。
此时此景,麦子的鼻头一酸,这时她才发现,她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池西没有废话,赶忙说道:“弟子此次府试第一。”
石老连声说了几道好,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便再无动静。
村民们一声长哀,麦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的这些流程,收敛,下葬,喊丧……
等到一切完毕,麦子空落落的坐在院子中,才陡然发现,石老已经不在了。
小草走过来拍了拍麦子的肩膀,双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