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前来禀报时, 麦子还在石老的院子里,看着这几面墙上她们几人向学时临摹的字迹出神。
冬天大雪,仿佛还在昨日, 槐花双眼下一片乌黑, 一看便是夜里熬读了医书。
小草死死咬着笔头,努力回忆着麦子刚教给她的释义。
池西坐的笔直, 用去城里抄书换的笔墨练着小字。
另外几人也是一脸认真, 可读进去的字,却没几个。
想起往事, 没想到这段回忆却是记忆中最深刻的。
周国的外交使离月亮湾还有五十里处时, 就被麦子的卫兵拦下了,面对着近千名异族面孔,让自告奋勇前来的官员心中直直发怵。
外交使们坐在车马上,手下还有不少护卫仆役。
到了第二道关卡前, 这些人就被拦下了车马和兵械,只能徒步空手走进去, 引得不少士大夫不满。
不过十几日里, 这儿就建起了高高的城墙。
上面的灰泥还没有干, 一道道湿印像是刮花了的灰墙。
看到如此情景, 来人都是大惊失色。只有池西一人脸上平静, 看来麦子他们此行一去, 收获颇丰。
使这些朝廷来人的心中更为惊涛骇浪的是, 瞧见这里面的卫兵里竟还有女人。
几名守旧顽固的大官都紧锁着眉头, 还有一些孤傲的士大夫更是冷哼一声,高昂着头从这些女人身边跨过。
在他们大周国, 就从来没有女人会抛头露面。而在这个叫麦子的亭主手里,女人还当上了兵, 可见也没什么人能用。
不过是一群歪瓜裂枣,硬凑的队伍。
戈尔丁镇守在一道崖关前,指挥着麾下的卫兵们抬石材,敷石灰泥,修建第二道城防。
这些朝廷外交使经过时,不由被这美貌的异国女人吸引。
刺黑迥异的花纹在脸上蔓延开,腰间挂着各色礼饰,手里握着一个古朴幡筒。
异族卫兵大多都是灰曈黑皮,只有戈尔丁是清澈的蔚蓝色眼瞳,乌棕色的卷发,整个人看着美艳又神秘。
而此时,官员中间突然发生了一阵推搡,一队女卫兵从旁边经过时,其中几名士大夫突然拦住这队女兵。
嘴里嚷嚷着,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戈尔丁慢悠悠走到其中一个破口大骂的士大夫面前。
年不过三十,蓄了一把美须,身上着青柳暗底的绸袍。
见女人朝他走过来,柳自世高昂着头颅,憋回了口中的怒骂。
戈尔丁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弯腰抱拳,请着众人入关。
身后的女卫兵也纷纷将腰间的刀剑露了出来,瞪眼怒视。这些人瞧见更是吹胡子瞪眼,被里面一个红衣老头大声呵斥,才悻悻往里去。
戈丁尔在面前这个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轻摇了一下手中的幡筒,细微的粉末从精巧的扇叶里面吹开。
柳自世感受到自己鼻子尖有什么粉末进去,挥了挥手,满脸厌恶的大步踏过。
等到这群人都离开后,戈尔丁才快速从自己的袋子里捏出一颗药丸服下去。
周围其他营的卫兵瞧见了,心中一阵幸灾乐祸。
木柳营的兵,可是卫兵团里最大的刺头。
在奥斯大陆时,扶桑郡里也不是没有想占她们便宜的男人,第二日看到木柳营的人就躲着跑。
里面还有人不死心向希维尔告状,结果又从卫兵被贬进了奴隶堆。
奴隶跟卫兵,可是天差地大的差别。奴隶既没有军饷,每日只有两个黑面包,成天劳作。
所以在扶桑郡谈及卫兵团,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都是削破了脑袋也想进来。
进了城关,这些来访的外交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卫兵,黄头发,黑头发,浅金色的头发比比皆是。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眼珠子还有蓝色,绿色,个个身高七尺,看着凶恶异常。
越往里走,官员们也由原来高傲的神情慢慢变得凝固,三岁小儿也看得出来,这里的卫兵训练有素,秩序井然。
柳自世突然感到自己腹中一阵绞痛,嘴里还不停的打着喷嚏。
双脸更是憋得通红,□□一股响亮的气体崩开,周围的人瞬间退避三舍。
他一向自诩是这群士大夫里面才华横溢的雅士,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么多同僚面前出尽了洋相。
麦子也从石老的屋门前出去,到了刚建起来的议事堂。
里面已经坐满了朝廷外交使,尤为注目的便是其中满脸菜色的一人,不时打着嗝,一人便占了三个位置。
来访的官员中,有上至五十来岁的老臣,下至二三十岁的新秀,最年轻的便是池西一人,两年不见,身上的气势反观以前沉稳许多。
可惜不是好时机,两人未做招呼,只是各自颔首。
宁郡王身着浅黄色衣袍,暗襟处绣着四爪金龙,清咳两声,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傲慢的声音从寂静的大堂中响起:
“无知小儿,见到我等王孙,竟不跪拜。”
麦子抬头看向这老王爷,这两年里,月亮湾村民的大多数钱财,被这老王爷暗地里掳去了不少。
这是开头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宁郡王,如今是你们有求于我,怎么性子还是这么孤傲?”
“也对,这月亮湾里的东西,被宁郡王偷走了不少,自然是心虚,要,先发制敌。”
宁郡王听到麦子的话,气的一时没喘上来。
那盐铁税当初是他那不中用的儿子心软,直接免了这月亮湾的贱民,没想到还害得他儿子在月亮湾无故惨死,他只收了双倍,已是开恩。
被这女人一说,反倒是他堂堂的宁郡王见钱眼开,剥削民膏。
其他外交使看到这女人如此傲慢,心中又重新掂量了一番。
主位的吏部尚书曾怀先打破了这沉默的局面:“不知麦子亭主此行从西洋都带回了什么。”
麦子将手上的粮种拿出来,只有两样,马铃薯和番薯。
“亩产百斤。”
听到麦子言简意赅的话语,房间里的各位大臣一声惊呼,交头接耳。
只有宁郡王一人还算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宁郡王离麦子最近,见麦子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一个闪身就抓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确实是好东西,可你别忘了,是本王让你去找,才得了这些东西的,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宁郡王一番言语施压,众人也静悄悄的看着这女人脸色。
“君要臣为,臣不得不为。”
“可如今我手上两万大军也不是白来的,你们大可以拿着这东西,去西洋翻找,我自是没有话说。”
柳自世强忍着身上的难受,不耐的打断了麦子的话:
“不如亭主直说,若大周想要这两样粮种,需拿出什么东西来。”
“封地,千金。”
麦子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起来,各自出了门,激情讨论。
“不若直接分封?名头也好听,天下谁不夸我大周财大气粗,广纳百川。”
“可是这麦子,终究是个女人?哪有女人可以受封领地。”
“这两样粮种的价值,两座城也值。”
“到时我大周兵强马壮,可逐鹿金齐两国,指日可待。”
池西的话叫众人安静下来,纷纷称好:“不如直接封麦子为城主,将代邑一片划给麦子。”
“再拖下去,不要等齐国金国得了消息,坏了大事。”
这代邑自古是齐国跟周国战争冲突之地,百姓丁零,旷野荒地。
周国有四州八郡,各处于东西南北。
雪原郡,西台郡,隶属平州,位于其西南。
来枫郡,启元郡,隶属盛州,位于周国中心。
宁关郡,紫东郡,隶属株州,位于周国东面,两面临海。
北乌郡,得黎郡,隶属崖州,位于周国北方。
而代邑城,只是雪原郡中的主城之一。
代邑城下分别有三大县池,永安县,盛平县,长鸣县。
“若非麦子这个女人带着两万大军登岸,这手中的东西必是大周的囊中之物,我等又何须分封一座城池出去。”
外交使们一阵长吁短叹。
“当初就不该收留他地之人,这可不是引狼入室。”
……
等这群官员商量好后,由吏部尚书曾怀出言,需回去上报皇帝,册造诏书。
等到众官员离去后,池西留了下来,看着月亮湾数以万计的兵队,笃定道:“城主一事应是稳了,你之后想怎么做。”
月亮湾来来往往的村人,正在自发的帮着卫兵们担石材,修固家园。
“造一个世外桃源。就像书中孔子所说,天下大同。”
池西听到麦子的话,抿了抿嘴,“但愿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两人虽此次行动站在同道,所处的阵营派别却完全不同,池西是周国的贤才臣子。
麦子已经拿着手上的军队和财力,要挟着周国给她地位身份封地,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已经站在了周国的对立面。
“无事,有空可以带池东和池瑶回来看看,月亮湾永远欢迎你们。”
听到麦子谈及兄妹,池西才从脑中发散的思维里面回神。
“池瑶明年就要嫁人了,许的是我恩师苏家的公子。”
听到这个消息,麦子愣了一愣,池瑶在她的眼里还是个小屁孩。
也对,如今算算年龄,也有十六七了,周国的女性都是十五及笄。
“她愿意吗?”
沉默在两人间盘旋,麦子明白了。
若是愿意,怎么会拖到现在。
朝廷官员走后,月亮湾一切照常。
盐田也重新修建起来,原本荒废的铺面,因为涌入了大量的异族卫兵,生意也愈发好了起来。
原本对这些异族人害怕的村民们,在日积月累下,也逐渐改观,这些卫兵和官府官兵不同。
长的虽然凶了些,却从没有恃强凌弱,两家若是有争执斗殴,也会第一时间出现,从公处罚,和以前的保卫队一样。
出手也大方,就连不值钱的玩意儿都会被买走,这活脱脱的财神转世,整个月亮湾的村人,看到卫兵们都是热情招呼。
即使有心气飘的,也会被各个营区的指挥长抓出来重罚。
月亮湾的村人瞧见了,对这卫兵团的人更是敬重。
三日后,月亮湾的告示栏上,被麦子贴上了几张纸。
上面张贴着征兵募招,人才引进,基地建设。
瞬间就吸引了一大堆村人涌入,之前上过扫盲班的,学堂的,大声念了出来:
“年十八至三十岁,身体康健者,可应征入伍,军饷十五月币。表现分高于六十,可晋升为小队长,军饷三十月币。”
周围的村人闻声,又挤来了一大堆人。
“亭长,征这么多兵干嘛?要打仗了吗?”
“哎哟娘个乖乖,十五个月币够咱娃挣个一年半载了。”
……
“会识字写字者,有一技之长者,到小草处报名,可分配工作,不限男女。”
“橡胶厂招工人,种树,制胶,建房,按工种提筹。”
下面的人吵吵嚷嚷,麦子从旁边接过钉锣,敲打两声。
场面安静下来,听着他们的亭主讲话。
“会识字写字的,报名了可得个统筹差事,算数好的,可在月亮湾各个坊子下面当个账房,表现好的可升为掌事。”
“不愿意进军营的,月亮湾如今要开许多坊子,橡胶坊,制衣坊,盐坊,铁坊,各处都需要工人,按活计的难易程度给工薪。”
“愿意进军营的,有三个月训练期,考察过了,便能进卫兵团。考察没过,这三个月的军饷减半。募兵是为了……”
麦子话还没说完,月亮湾传来一阵马蹄声,村民们纷纷散开,来人身着宫廷的腰牌侍卫服。
为首的官员,正是吏部尚书曾怀,手捏圣旨,粗犷的声音响起:
“今,麦子其女,出海有功。寻得马铃薯,番薯两种旷世作物,特封赐为代邑城城主,食邑百户,特免供税,赏赐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