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一条蜿蜒的河流出现在众人眼前。
里面带着大量泥沙,周围也出现了游民的踪迹,裹着头巾,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皲裂成一道道口子。
这就是供给整个多宝城的河流, 也是中洲大河的分支,多宝河。
河床两边已经被踩成了一条平路, 路面干裂成几块。
周边围绕着众多寒衣族的百姓, 有序地排成了一条长龙。
每个人只打了一小壶水,步履蹒跚地往山外的大道走, 每个人脸上的愁苦清晰可见。
麦子所在的军队靠近这群人后, 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左顾右看,眼里流露出惊恐,窃窃私语在下面蔓延,不少游民直接害怕地跪在了地上。
一些游民直接抱着手中的水壶, 撒腿就跑,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如今处处都在打仗, 百姓们几乎是撞见军队就闻风丧胆, 四处逃窜, 要么是强行充军, 要么就是家中财物被洗掠一空, 美其名曰是充公。
麦子见军队才刚靠近, 就引起了这么大的乱子, 便下令回避百姓, 停靠歇息。
军队转移到了靠近多宝河的其中一座丘陵,这里长着稀疏的树木, 裸露的黄土地上,只有少许绿芽可供带来的牲畜食用。
阿沅牵着最后一头黑棕色的盘羊, 拴到山上的木桩上,便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仰着头问道:
“陛下,大人,我们还有多久到河西啊?”
麦子正在帮小草把空间里的水,用橡胶水管引向前方的多宝河,听到阿沅的话,顺手指着前面的河流开口道:
“沿着这条河流往上,再走个七八日便能到了。”
阿沅听到后,立即跑到靠近河流的山坡边,那里的土质疏松,一踩就掉土渣,沿着斜坡嗖嗖的滚落下去。
阿沅探头探脑地往河流上面看,丝毫不顾脚下的位置有多危险。
麦子立即让阿亚朵赶快过去把阿沅提过来,等这小孩被提过来,眼里还没意识到错误,指着聚集在多宝河的游民们,睁着圆鼓鼓的眼睛问道:
“陛下,为何那些人这么怕我们?”
麦子顺着阿沅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刚刚逃窜的游民们又带着大批军马回来了,正指着刚刚她们停留的位置,旁边正是镇守多宝城的西媞丝。
应该是这些游民向西媞丝通报了敌军来袭的消息。
麦子轻弹了下阿沅的额角,“兵者纷争,百姓又岂能安榻而息。”
阿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盘腿坐在石头边上,出神地望着河西的方向,见其神色,看来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飞往河西了。
远处,西媞丝带着几名小飞鹰严阵以待地四处勘察,直到看到风机营留下的标记,才沿着山路一路寻过来。
不一会儿,金燕子也得到消息,从多宝城赶来,迎接她们的新帝。
多月不见,之前金燕子身上的稚气已然全部消失不见,眉目间一片沉静从容。
崔明秀则是站立在一侧,手上还握着书册,上面全是密密麻麻批改的字迹。
看来在草原上教书,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燕子和崔明秀站在队伍前端,后面跟随着一部分代邑的官员,还有一些是在代邑进修过的寒衣族子弟。
“恭迎陛下,辅政大人亲临多宝城。”
金燕子清脆干练的声音响起,后面的官员们依次弯下了腰,拱手相迎。
后面的游民们看到金燕子的动作,明白这支军队是东女国的属下,原来是虚惊一场。
那车上的那两位女郎,也定是流传在世人嘴中的女帝陈麦子,以及林小草大人。
想到这里,这些日子他们从司农司领来的粮食,皆是出自她们之手,纷纷趴在地上,自发地朝着麦子小草的方向叩谢。
片刻之间,地面上熙熙攘攘跪倒了一大片,双手合拳,虔诚地跪趴到地面上。
有些游民们身上还背着婴孩,只得一手扶着孩子,一手放在了胸前,表达自己的感激,灰扑扑的人们跪倒在这一片干涸的大地上。
麦子也在这种场景下被深深触动了一番,这是她和众位同臣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少寒衣族的官员们在此刻,眼里也蓄出了泪水。
即使麦子她们的车队已经远离了这处,还是能看到不少游民自发地对着她们的队伍作揖或是跪拜。
金燕子正在车前,介绍着多宝城的风土人情,以及新修建的学塾和水泵。
远处工匠们挖掘的岫玉山矿,已经高高地堆了一座石头山出来。
多宝城的属地内,多玉石山脉,就连建筑物,都处处镶嵌了碧绿的翠石,整个城池修建得极为美丽,一片异域之风。
等到了多宝城内,麦子率先问起了河西一地的局势。
金燕子将眉头紧紧锁起,将最近刚查探到的消息尽数汇报:
“河西以东的中洲最近在大修堤坝,军队戒严,河西以北的蛮军,暂时没有动静。”
大修堤坝?
麦子想起了以前她们从金国逃难至齐时,便经由过中洲西部。
那时也是天下大旱,中洲军队便在固修大坝,试图改道中洲大河向南的流向,屯粮造兵。
莫非这次中洲的人也想靠此,阻断多宝河的源头,一举南下进攻寒衣。
改河道一事非一日之功,肯定有蛛丝马迹可寻,麦子便询问起金燕子往年中洲的异常举动。
金燕子思索了一会,将中洲之前曾到各地大量征集农夫的事说出后,又补充了一句:
“前些年,寒力倒是和中洲一些人来往过。”
寒力正是寒衣族的大首领,如今正被囚禁在多宝城的狭关。
麦子知道后,立即带着人来到关押寒力的地方。
狭关,是多宝城的一处郊地,周围穷山僻壤,只有几间简陋的土屋,不远处还有一座破落的庙宇,一些穿着僧衣的人正在扫着地上稀疏的枯叶。
走近了,便能看出这些人并非僧人,而是蓄着长发的寒衣人,脚上还带着镣铐。
庙宇之中,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汗毛粗盛,一身简陋的粗麻衣,一只手上握着一块圆润的石头,另外一只手正在上面雕刻着字样。
听到有人近身,也不管不顾,一心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石块上。
麦子环顾他的四周,周边全是碎掉的石子,上面模糊之中,能看清是寒的字形。
“寒力。”
听到自己的名字,面前的男人才有所动静,抬起了头。
便看到了两个身形修长的陌生女人,旁边跟着一个面熟的小女孩,还有那个一举攻破他城池的敌军将领,西媞丝。
刚刚叫他的也正是这个西媞丝。
寒力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把目光移向了麦子身上,宽厚的嘴唇动了动:
“你就是陈麦子?”
雄厚的嗓音在空荡的庙宇中响起,虽是疑问,话语中已经笃定了来人的身份。
麦子直接开口问道:“你和中洲军来往干了什么?”
寒力挑起眉目,故作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忘了。”
这男人摆明了不愿意配合,不过麦子此行过来,并非全是为了中洲军的事,左右不过是几年前同寒力谋划攻打代邑。
去年三石关的敌军,便是寒衣族的游兵和齐兵共同攻之。
金军的后来居之,定也是寒力的默许下,才能让中洲的金军横过寒衣族地域。
麦子掏出从阿沅那里拿得的圆玉牌,上面刻着两片小小的叶子,“昌平郡主的身边,可有佩戴这种玉牌的仆侍?”
这个粗壮的男人将视线放到了麦子手中的玉牌上,神色变了一瞬,又瞬间掩盖了下去,粗声道:
“她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麦子狠狠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到了阿沅的身上。
只见小姑娘的脸上一片不可置信,全身僵硬,呆滞在一旁。
小草也有些后悔,此次带上了阿沅同行。
阿沅紧攥着手心,强忍鼻腔里的酸涩,开口追问道:“怎么死的?”
寒力探究的目光落到了阿沅的身上,眼里划过一丝精光,毕竟久居上位多年,男人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缓缓开口道:
“你们代邑,不对,如今是东女国,大军攻城,死伤了这么多人,那小丫头没福气,死在了你们东女国的乱刀之下。”
寒力将目光死死钉在麦子身上,就是这个女人,害他落魄在草莽之中,每日靠粗豆羹饭度日。
阿沅听到这话,身上的力气陡然松卸了大半,她的妹妹死在了陛下掌管的军队之中。
一瞬间,她的心神变得尤为复杂。
一边是造福寒衣百姓的陛下,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妹妹。
阿沅想到这里,默默地孤身走出了大堂,小草有些不放心,怕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钻了牛角尖。
可现在她和麦子疑似害阿沅妹妹身死的罪魁祸首,并不好出面安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麦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话突然变多的寒力,陡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出言试探:“一个小小的郡主侍女,堂堂的大首领倒是看重。”
听到这怀疑的话,寒力面不改色,开口回击道:
“比不得,还是不如金岩大土司,当初若不是他三番两次提及此女,今日陛下问及寒力,怕也只能回复忘了的说辞,陛下还得责怪寒力不予配合。”
话已至此,麦子知道再套话也套不出什么来。
思绪回到了当初巴莫木提过的昌平郡主一事,麦子立马回到车上翻出巴莫木手写的纸张上:
阿沅其妹,因肖似昌平郡主早亡之女......
小草看着麦子手上的信纸,似乎猜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麦子将信纸递给小草,“去查当时王庭宫室抓获的女人,关押在何处,重点关注昌平之女,寒桑。”
小草立即和西媞丝前往了多宝城查看案卷。
只有阿沅还抱着双腿,蜷缩在外面的台阶上,春风刺骨,小姑娘的脸冻得通红,双眼也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
看到陛下过来了,阿沅急忙站起身,在脸上抹了一圈,整个人看着乱糟糟的。
麦子蹲下身子,和阿沅并坐在一起,望着远处守卫的兵将,顶着大风也不曾懈怠,身子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劲松。
“阿沅和妹妹分离多久了?”
阿沅掰着手指头,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回陛下,刚好有四年半。”
四年前,正是天灾初起的时间。
那时的寒衣国便已经内患外忧不断,传言那时寒力便想和草原八大部落联姻。
而阿沅的妹妹又刚好肖似昌平早夭之女,一切都很恰巧。
算算年龄,阿沅今年九岁,阿沅的妹妹如今刚好有八岁大,和昌平的独女寒桑的年纪相差不大。
阿沅抬起头,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一些泪痕,望着坐在一边的麦子,童稚的声音响起: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到时小如投胎就能投个好人家了。”
麦子摸了摸阿沅的头,“等河西事态平息后,我们就回代邑读书,待日后阿沅学成之后,天下太平也就不远了。”
阿沅抬头望着这位女帝,春风吹过,几缕碎发随风飘起,露出了瘦削的侧脸,神色宁和,没由来得就让人觉得十分安稳。
她要好好读书,日后辅佐陛下,打造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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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金燕子拿着一大叠案书过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当初捉拿的王室众人被羁押的去处。
西媞丝也将当时在王室中的所有殓尸名册全部整理出来,并没有发现有女童的相关信息。
麦子几人在小山堆似的案书中,终于翻出了可疑的人选。
昌平郡主带着大量金财,逃窜至河西,不见踪迹。
其独女寒桑在逃往草原部落时,被我军拦截其队伍,后被关押在河西边境。
这卷案书看完,其不对劲之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昌平携巨款逃跑,在这紧要关头,偏偏和独女兵分两路,让寒桑逃亡的地点也十分危险,几乎是将亲女送往虎口。
草原部落向北,处处都有蛮人劫掠,加之重军追赶其后,逃往草原一路实则死局。
麦子合上卷书,对着金燕子说道:“明日我们启程河西,多宝城境内不宜畜牧,岫玉山矿先暂时停止挖掘,让百姓们耕植土地,效仿代邑。”
金燕子点头,将最近的问题一一报出,大多都是缺水的问题,多宝河干涸,河床一日日抬高,水质越来越差,不少游民流往科斯。
“段子越正带着大量工匠修水道,不日便会抵达多宝河西,先让百姓们复耕土地。”
等麦子一一将这些事情处理完,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
多宝城内的百姓也开始出来活动,一些人坐在门槛面前,收拾着昨夜背回来的柴火,一些人已经扛着铁揪,去挖井引水。
麦子也同小草踏上了去往河西草原的路程上,翻越过十几座丘陵后,一望无际的草原再次出现了众人的眼前。
羊群率先撒开了蹄子,奔到前方的草地上啃食青草,沿途的多宝河流变得更为浑浊,整个河滩之中,流动的是黄色泥水,还有圆滚的石头堵塞河道。
麦子拿出望远镜,往河道远处的黑点望去,附近堆满了石块,还扎着军中的营帐,黑红的旗帜上面飘着三个大字,东女国。
水机营的营长贝基正甩着膀子,带着兵士们搬河道中的石块。
等麦子她们到了军营中,空地之中有一个巨大的滤水装置,里面放着活性炭和石灰粉缝制而成的滤芯包,即使这样,过滤出来的水还是呈淡黄色。
贝基见麦子喝了一口他们的水,依旧面不改色,不免抱怨道:
“陛下,这水还算是好的,再往上去,那水里全都是污泥,也不知道中洲军在搞什么鬼。”
在草原上待久了,贝基他们的脸上裂出了一道道干痕。
可能是长期饮用这种劣质水,兵将们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干红发痒,不少人在身上挠出了一道道红痕。
就连贝基的络腮胡,也被草原上的风吹得乱七八糟,里面夹杂了不少草叶渣。
“这里离中洲还有多远?”
贝基拿出身上的舆图,放在一张简陋的桌面上,指着舆图上一处崎岖的河流说道:
“这里就是中洲与河西的警戒线,我们在这,跨过这片平原,大约摸十几日路程,快马十日路程则够。”
贝基的手指位置慢慢移至旁边的一条分支河流,这便是多宝河的源头,在中洲和河西的交界处。
金燕子上报的军书中,中洲军正是在此处重军把守,舆图上编注了此处的地名,分河谷。
“贝基营长,你先带一小股军队去分河谷查探情况,若是多宝河被堵,立即带兵压境。”
贝基听完中洲人的行径,立即气得牙痒痒,合着喝了这么多日的污水,净是中洲人搞出来的鬼。
立即带着精锐兵将东上,前往分河谷一探究竟。
麦子将改河道的事告知贝基后,便带着队伍继续北行,前往河西城邦。
一路上,处处都是小土包的矮屋子,草道上飘扬着东女国的旗帜。
路过的游民们见到东女国的军队,便停下脚步,朝着将士们挥手招呼。
行进了六七日的路程,麦子的兵马便到了河西城邦,这河西的城邦面积修建有两个科斯大,砖石垒成的十米来高的城墙,四周都布
建了高耸的哨台。
城邦之中,也新修起了书院和医署,司农司的门前排了长队,里面堆满了刚从代邑运来的粮食。
面黄肌廋的游民们每每接过一袋薯块,便对着司农司的官员们弓腰道谢。
到了河西,运来解困的粮食,此行的任务便算是初步完成。
科斯一地已经在开始培植牧草,如今便是分发剩下的几千头牛羊,以及牧草培育。
小草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河西,段子越修建的水道还在半程,如今第一个解决的便是河西缺水的问题。
贝基营长已经前往分河谷,只需坐等消息即可。
麦子带人将牧草全部散播在河西的草场后,便交给了司农司官员接手。
牛羊也全部按照一户一头的标准,全部寄养完毕。
趁此空闲的时间,正好去关押寒桑的地方一探究竟。
当时王庭中人按照不同的律法处置,正好就将寒桑扣押在了河西的牢狱。
后面金燕子仿照代邑监狱,在河西一地修起了一处主要负责织布的女监。
寒桑正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