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得知那石老汉被抛尸了荒野, 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中洲城的城墙下,已经围聚了不少闻召役消息而来的难民,艳羡地看向城里百姓们的忙碌。
见司农司的官员熟练地开始召役登册, 闻讯而来的流民们也在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麦子便将全部视线投向了架在中洲大河上的水车上。
段子越正带着从代邑来的工匠, 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
百姓们围在中洲河边,看着这些工匠提着各式各样的铁疙瘩, 往河中间打桩套轮子。
一夜过去, 中洲大河上就长出了一个巨大的铁水轮。
百姓们靠着刚建起的栏杆,左顾右盼, 新奇地看着这个精妙的大家伙。
“这是甚?”
站在前排的百姓立马热情地回应道:
“这是水轮车。”
来来往往的百姓又掺进了不少新来的人, 很快便有另外一波人问道:
“水轮车用来做甚的?瞧着威力可大嘞!”
原先搭话的百姓也噤了声,段大人可没说这东西是用来干甚的。
百姓们热切的视线几乎要将段子越的后背烫出一个大洞来。
这时,段子越也瞧见了麦子藏匿在人群中的身影,便松下了手中的活, 将手上的黑油用黄沙搓了搓,便大步走了过来。
百姓们随着段子越走动的身影立即瞧见了他们的新任女帝面貌, 一群人如同春雨中冒出来的笋, 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麦子身边护卫的侍卫立即将人群全部隔开, 留出了空置路段让陛下能和段大人交谈。
外面人声鼎沸, 还有人从外面高呼:“陛下功德万千, 福泽天下, 中洲城有如此明君, 乃中洲百姓之福气荣恩。”
这么一长串有文采的话, 瞬间收到了周围百姓们的追捧。
一声声叫好在人群中响起。
麦子只得抬手制止这群激动昂扬的百姓,原本躁动的百姓们看到手势, 很快动静小了些,只是难掩眼中的热切。
中洲城被东女军攻破时, 中洲百姓没有一刻能安心入睡。
直到中洲城重建开始招工,每餐还供应干粮,渐渐地,百姓们突然发现城里的盐铺突然销声匿迹。
由司农司的大人主持,官署的麦草商行在中洲城中建成,里面卖的盐,最次都是雪白的盐砖。
价格却未升反降,还有各式各样的货品。
往些年在达官贵人间畅销的橡胶制品在商行中也不过是平价,这些珍稀货品也是头一次流入了平头百姓家。
城破了,百姓们的生活反而富裕了起来。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都是因为新帝的仁慈贤良,让他们过上了这种不愁吃穿的生活。
段子越的衣服上刮着一道道黑油,脸上也是油渍,一身耐磨的粗麻短打。
像是刚从田里插秧回来的农夫,半分瞧不出原本风光霁月的富家少爷模样。
“陛下,水轮车已经装好,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工匠们已经纷纷上了河岸,只等着令下,就启动这台新式水车。
这可是段子越同徐江河研制许久,集引水排洪,驱动为一体的水轮车,只要有水流,便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
“启动。”
麦子简短的话语刚落,段子越一个扬手的手势,上端的水闸放开,水流自上而下浇灌在水车上。
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随着水流落下的声音,河边的水车转动起来,里面精密的小齿轮零件飞转得如同残影一般。
水流也顺着预先安置的水管快速流到了旁边的蓄水池中,等全城都安装好引水水管。
如此一来,中洲城的百姓就不需要每日到大河处换水。
河岸上修建的磨坊也开始滋滋不停地转动起来,大豆的油脂顺着槽坑流入了铁桶中。
“动起来了!快看!”
“水,水全被抽上来了,这大家伙可真能耐!”
“听说都城有几百台这种水车,也不知是真是假。”
……
随着百姓们一声声惊呼,这一台巨型水轮车成功运转在中洲大河的中坻。
为往后数十年粮食加工,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麦子见到这么大的一项水利工程建成落幕,心中也有了成算,中洲城各项事务都已走向正轨。
封苋如今一人能独挡一面,有段子越及司农司的官员协助,中洲城也可以放心交于他们。
那她和小草便可以准备动身,启程回代邑。
等麦子回到王宫后,就和中洲城在任的所有官员交代了此事。
小草将手上的各类文书调表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张张跟相关官员核对留存,再封箱带往代邑。
陈少楼几人围坐在一张案桌边,正竭力测算他们这几月来丈量的良田荒地面积。
看起来颇为吃力。
如今交接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们几人在那里奋书疾笔,还有算盘拨珠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整个政事厅里显得尤为注目。
麦子抬步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纸张上,上面是不熟练的炭笔字迹,以及运用筹算法演算出来的各项数值。
桌面上还有小木棍,长筹,用以计数。
陈少楼见新帝走了过来,正在查看他手中的演算本,便将手中的算簿递过去。
以为新帝只是想检查他们这些日子的政绩。
这些日子里,他跟司农司的官员东奔西跑,亲自下田丈量土地,可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东女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招纳了不少有真材实料的人才,光是这些日子,就让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只可惜他们只是临时任职的司农助手,平时只有下田,记录数目这些粗活杂事,能真正结识这些人的机会十分之少。
麦子看了一下,演算的是整个中洲城上等田的面积,计算量十分大。
难怪桌面如此凌乱,麦子从桌面上拿过一支炭笔,套用了一个公式进去,就将这算簿丢给了段子越去演算。
“陛下,这是?”
陈少楼看着纸张上一些奇怪的图案,上面还有他熟悉的数字,可是拼在一起,他便看不懂了。
“数列求和。”
又是一个听不懂的术语。
段大人已经熟练地接过算簿,就着女帝刚写下来的一串字符,继续演算着带有奇怪符号的列式。
随着段子越的推算,陈少楼眼里的郑重也愈来愈明显,他精通算章多年,就连在金国年轻一辈中,也少逢有敌手。
等到最后一个精确的值出来,陈少楼泄了气。
其实他已经演算过一遍,只是他一向谨慎,又重新推演了一次。
这个值比他演算出来的还要精确,甚至连他演算的十分之一时间都不需要。
“陛下,这种方法从何可学得?”
陈少楼的眼里带着急切的紧迫感,黝黑的皮肤更是证明了这些日子里他工作的辛勤程度。
“这法子,咱们司农司的人都会,少楼兄弟,闲暇时可去看看陛下编撰的六书教材,其中便讲了这一数列之道。”
旁边司农司的官员好心解说道。
陈少楼反而怔愣地坐到了椅子上,前些年在算数一科的自傲,当真是犹如三岁稚子招摇过市。
政事繁杂,这个小插曲过去后,众人又将身心投入了赋税计簿上。
只留陈少楼一个人怔怔地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临行之前,麦子将中洲城现如今几处急需要发展的地方,全部列成了任务,交由了封苋几人受理。
盐田开垦,矿脉采掘,河道治理……
那些遗留的粗制盐砖,里面大半都是碎石渣,夹杂着不少土泥的劣等盐,经过提纯过滤,也被再次上市,用以供给百姓食用。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地向前发展。
出城时,中洲城的百姓们一如之前麦子在代邑时出行的姿态,自发夹道相迎,箪食壶浆相送。
封苋这时带着二十余名年轻男子过来,衣诀飘飘,在炎热的夏日里,出色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打量。
其中一人显得在这群人里面显得尤为瞩目,黑黢黢的,就像是一众白天鹅之中的黑色飞鹰。
“陛下,这些公子闹着要和陛下同行,微臣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安排在了后方的马车中。”
麦子扶额,果然是她一手扶持上来的好臣子,在这种事上也不忘给她挖坑。
“陈少楼怎么回事?”
麦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封苋,一股寒风吹过,封苋仍旧一脸正色道:
“陈少楼自称乃中益王献于陛下,一意加入队伍,其目的不纯,陛下需得小心此人。”
岂止是独独这一人目的不纯,那剩下的十几人中,没一个是好角色。
天色大好,队伍马上就要出发,麦子只好接下了这一口来自封苋的大锅。
自中洲到河西的官道已全部翻新重修,宽阔的大道上还发着一股新鲜的沥青味道。
在太阳的暴晒下,地面上的边缘处渗开了几道裂痕。
马匹也在这种燥热的环境下,热死了好几匹。
整个队伍的马匹都是萎靡不振的状态,为了防止唯一的交通工具罢工,麦子只好下令原地休整,让军中的医士去诊治。
那金齐周三国送来的公子也顺势登场,在不远处闹起了纷争。
围聚成了一片,阿亚朵已经带人将他们控制起来,沙地的中央卧躺着两人,衣衫不整。
一人额间的鲜血汩汩淌出,双唇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另外一人正是当初愤而拒绝官职的言书。
一月不见。
原本稍显圆润的下巴也消瘦得只有骨尖,脸上除了灰尘擦伤,倒没有另外一人伤得严重。
小草侧身问向附近的兵士,
“怎么回事?”
在旁边驻扎的一名小兵立即上前禀报道:
“刚刚言书公子率先出手,打了金国的公子封瑾,两方人马就打了起来。”
言书挣扎着起身,一眼就瞧见了过来的人当中,便有当日要赐他养马官的女帝。
少年的脸上虽还挂着不服气,也明白是被人摆了一道。
这些年轻俊美的公子,看着温文俊雅,实际上手段齐出,还装模作样同他称兄道弟。
既然他们想借他见到东女帝,那就让他们也在这里栽个大跟头。
“陛下,封瑾等人夺我治马的方子,还蓄意挑事,就为了见到陛下,陈少楼和关宸三人都能为我证明。”
言书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揭露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还顺道将其余四人也拖下了水。
麦子听到言书的快言快语,将重点放入了治马的方子上,如今马匹害病,队伍的速度严重拖缓。
“治马的方子在何处?”
听到女帝的询问,封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言书开口之前,率先将如何治马匹消渴的方子脱口而出。
清冽的声音,因为带伤还夹杂着些许沙哑,吐字十分清晰将一长串话快速说完。
军中的医士听完后,小声回禀道:“陛下,可以一试。”
言书见这厮如此不要脸,直接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还在那里明晃晃地勾引面前的女帝,气呼呼地将头扭向一边。
麦子没有错过两人的争锋相对,现场不少人已经认为是言书任性妄为,强行霸取封瑾的成果。
封瑾沉默地由身边的好友扶起,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有刚刚厮打出来的血迹,整个人显得疲惫又孤寂。
若不是麦子之前刚好看过言书这小子的御马之术,其中刚好有关于马生疾相关的论述,只怕也会先入为主认为言书失词。
封瑾说完话后,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不由得抬头看了这位女帝一眼。
才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女帝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平淡的眼神扫过他的身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们二人各救治一匹马,谁治好了,便奖赏于谁。”
麦子的话音落下,言书的脸上明显露出得意的神色。
封瑾的面上还算平静,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此人的气息已经有些混乱了。
两人各自上前去领了一头马匹,上下左右忙活。
不过一会儿,又有几人自荐去治马,麦子皆一一应准。
小草看着这几人治起马来也丝毫不乱,好奇问道:“陛下,他们之中,谁真谁假?”
麦子抚摸着身前的这匹白马的鬃毛,这马跟着她有了几年的日头。
即使这几日小草夜夜里匀出一部分水,给白马降温,也只是比其他马匹的状况要好一些。
“只要谁能将马治好,便是功臣。”
至于那治马的方子,麦子并没放在心上,只有手上才能见真章。
能把所有马匹的汗疾治好,才是重中之重。
“没想到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还会岐黄之术,这倒是没想到的。”
小草嘀咕了一句,也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马匹上,心疼地摸了摸白马,又往地上的简易水槽倒了些水,给这匹劳苦功高的白马。
麦子解释道:
“君子六艺,其御马之术,也是极重要的,只是世人少有涉猎治马。但也有人在御术上栽了跟头,所以大多君子都会粗通些治马的手段。”
上次言书在御之一道上,花了半篇篇幅去写治马的术论,才会让她注意到言书这人。
自主请缨的几人在治疗病马时,有模有样,马匹的状态确实好了一些。
不过都是虚于表面,医士查看了一番后,便否决了这几人的治疗手段。
只有言书和封瑾两人,并未遭到医士的否决,看起来对他们二人的治疗方案颇为认可。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几匹马的状态,只有陈少楼一人,随时随地带着一本算薄,时时刻刻都在演算。
天色渐暗,篝火熊熊燃起。
玉书抱着六书教材,跟着阿亚朵来到了麦子的军帐前。
“陛下,玉书有事禀告。”
女孩的脸上少了几分蜡黄之色,只是还是瘦,眼睛要有神了些。
麦子颔首,让玉书继续说。
“这几日,我研习教材时,少楼公子多次相借算学一科的书籍,还时常偷习书中的题目方式。”
玉书顿了顿,脸上蒙上一层羞愧,继续说道:
“玉书愚笨,遗落下的算题,全让少楼公子解出。玉书恐少楼公子怀有异心,特来禀告陛下。”
陈少楼舍去好好的司农助手不做,混入别国男宠队伍,知晓此事的人不免对陈少楼多加防范。
玉书便是警惕陈少楼众人之中的一员,尤其是涉及到书册一事。
小姑娘不免怀疑这陈少楼有窃书的嫌疑,想要通敌叛贼。
粗通书义的人都知道,经由陛下编撰的这一沓六书教材,其真正的价值。
如今架在中洲大河上的巨型水轮车,不费一人一畜便能运作的中小型磨坊,还有新式火统枪的基础原理,都能从中窥得一隅。
这些日子,玉书也已经习得了不少内容,自然发现了此书的精妙之处。
只是自代邑而来的夫子教谕还在路途中,玉书也只能先自行预习。
可那陈少楼就看了一眼她算数的法子,就轻易解出了答案,不免让玉书如临大敌。
麦子得知陈少楼有如此惊才,暗暗记在了心中,若是为她所用,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朱朱黎。
正好回程无事,麦子便让玉书早晚来她这里一趟,亲自教导六书之中的内容。
等考校完玉书如今学习的进程,麦子突然觉得,江山辈有才人出此话果然不假。
玉书聪颖,几乎是一点就通。
在教导玉书上也更为轻省了些,等到了代邑,麦子突然发觉,给玉书的目标定得略低了些。
靠玉书现在的学业情况,取得前二十也只是第一年有些难度。
两三日过去后,言书和封瑾两人也初步治愈了两匹病马。
经过医士诊断,两人的治疗方案都颇有成效,只是封瑾用药更猛,略有些伤其肌体。
封瑾也有些用药的底子,只是不如言书精通药理。
两人都揪不出对方的错处来,只有言书整天气鼓鼓地盯着封瑾,以免这老狐狸搞出什么花样来。
医士采用了两人的方子,结合了一下,困扰东女大军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队伍又开始缓慢行驶了起来。
麦子带着人来到这群公子驻扎的地方,二十余人分成了五六个团体,各占据了一角。
言书同周国的公子聚在一起,陈少楼则是孤僻地坐在石墩上面写写画画,一直不离手的算簿上更是有许多数字。
瞧见玉书的身影,陈少楼立即站起身来,同时也望见了亲封他官职的女帝。
陈少楼这才收敛了些,沉默地站到了一侧,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封瑾见过陛下。”
经过几天修养,封瑾脸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跟前几日的狼狈姿态相比,多了几分君子如竹的气质。
言书立马跳起身来,来到麦子面前,少年意气的声音响起:“言书拜见陛下。”
听到如此相似的名字,玉书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张扬的少年郎,年纪不大,倒还想着吃白食,不免心生鄙夷。
在玉书眼里,这些别国进献的公子,当真是配不上陛下半分。
这言书早先分明有正经官职可做,还一心攀龙附凤,想引起陛下注意,才使出这欲擒故纵的招。
不得不说,自言书在梵华堂遭受众多欺凌,早已对当日的意气用事感到捶胸晚矣。
如今见到陛下,一早便猜到是嘉赏来了,所以格外得意,立即跳了过来。
他可不想再在这里遭受这种折磨了。
在言书热切的目光下,麦子径直走过了两人,来到陈少楼面前。
草簿上是当日段子越所排的数列之组,没想到这人记忆力如此之好,轻松便将这大量数字背了下来。
“为何辞官来此?”
麦子的主动出言相问,让陈少楼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博古通今的女帝会注意到他。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他接近那浩瀚难解的字符最好机会。
陈少楼沉声回应道:
“小子想入代邑书院,学得段大人所通算术。中洲城能人虽多,因政事繁杂,无人有空与小子解惑。”
陈少楼的想法很简单,自从那日见过女帝随手挥就的一串艰深晦涩的字符,便沉迷于这种从未出现过的算法。
而想要习得这种算章,只有代邑书院。
麦子听到陈少楼的话,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是将封赏的东西交给言书封瑾两人便离开了。
等到夜幕降临,言书带着大批封赏来到麦子的军帐前鬼鬼祟祟。
正巧就碰上了刚上完课的玉书,看到这小子可疑地在账前转悠,立马转头就禀告了阿亚朵。
等麦子见到言书时,这少年被反扭着手,由阿亚朵押送了进来,旁边还跟着玉书。
“陛下,这人鬼鬼祟祟在前面晃悠。”
玉书身骨刚刚好,说话也带着些病气。
言书急忙解释道:“误会,误会,是我有要事相求。”
说话言语间,倒没了之前的傲气,眼里的真切不似作假,麦子便让言书继续说下去。
“陛下,我不要这些奖赏,就想和少楼兄一同去代邑书院就读。”
麦子可不相信这小子有读书的心思,当日他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也只有“御”上出彩。
“陈少楼托你来问的?”
麦子微皱着眉,这几日里这些公子纷争闹得她够呛,这金齐周的皇帝果然奸诈,一个劲得给她塞人。
得尽快把这些人打发走,这些人再有本事,也不能为她所用,麦子可没有同他们虚以委蛇的闲情逸致,拳头硬才是正道。
听到麦子这么一问,言书知道眼前的女帝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挠挠头道:
“不是,只是今日少楼兄与陛下的谈话,言书也听其了一二。之前少楼兄多次助我,只是小子不成气,错失良机,所以言书想用这个赏去替少楼兄完成心愿。”
言书一番话下来,感人肺腑,声情并茂。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当日城破,陈少楼便对他多有照拂,虽是看在他们亲母同为一族的情分上,言书也知道知恩图报。
包括之后被□□于县衙中,陈少楼也屡次提点他,只是那时他任心高气傲,不愿拉下脸面。
经这梵华堂一遭,言书算是彻底蜕变了。
刚刚那一长串,可是他从那封瑾小子那里学来的招数,言书自以为完美的演技,在帐中所有人看来,显得滑稽又十分稚嫩。
虽然这小子的表情措辞很是浮夸,麦子还是没有揭穿少年的小把戏。
清咳一声说道:“那你便和陈少楼同去代邑书院,日后参与政考,为国效力。”
言书听到陛下首肯,眼里露出欣喜,他就说,他言书怎么会一事无成。
麦子看到这小子喜不自胜的神色,突然生出了些恶趣味,继续补充道:
“入了代邑书院后,你们三人取得书院的前二十即可。”
言书脸上得意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住,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有三人?书院有多少人?少楼兄一人去也行啊!”
得到噩耗一般的回复后,张扬的少年最终挫败地离开了麦子所在的军帐。
从河西到科斯一路,处处都安好了水泵以及管道,自中洲大河分流而来的河水流向了这片干涸的土地,焕发了几分生机出来。
原本光秃秃的草原,如今齐齐整整长了小腿高的牧草出来。
天热地旱,这些耐旱的牧草也因这种极端的天气,全部耷弯了腰,叶片叶尖泛着枯黄。
和之前的河西有明显变化的,平时在草道两侧,新修起了许多小土包。
一些穿着褛布褴衣的人们,正在宽阔的草原上放牧着牛羊。
还有一部分人笨拙地追逐在羊群后面,试图将这些羊全部赶在一堆,反而适得其反,将羊群吓得四分五散。
寒衣族的游民们热情地教他们赶羊的法子,才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这些人都是自郦县逃难而来的,刚刚被分配在此地。
虽然手忙脚乱,不难看出他们脸上洋溢出来的生机。
越往代邑的方向走,这群被送来东女国当礼物的公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不过一月余,这些地方便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得他们刚从代邑到中洲城的路上时,这一路除了大道修得宽阔些,便是众多工匠们在道路两旁安装什么东西,弄得黄土飞扬。
那是刚洒下的牧草种子还没发芽,整个地面上一眼望去全是干土。
当时他们心里还对陈麦子的手笔嗤之以鼻,东女军名震天下,结果攻下的是这么几块贫瘠的地方。
实在是杀鸡焉用牛刀。
而现在,他们也终于知道那道路上工匠们叮叮咚咚修的是什么了。
只见道路两边,埋藏着巨量水管,每到一个地方,便蓄起了巨大的水池。
东女的百姓们依次有序地排队,用东女国的特制货币去换水。
发展如此迅速的东女国,难怪会被三个大国视为劲敌。
除非金齐周三国联合去攻打东女,才能推翻东女国这座大山。
这些敬献的公子们心思各异,各怀鬼胎,在漫漫长夜里写下了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密信。
最终都到了麦子的桌案上。
麦子拆完四五封后,看着千遍一律的字词,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东女强大危险之类的空话套话。
半分有用的信息也没有,便将剩下的十几封又臭又长的繁文交给了她的如意弟子在旁边宣读。
正好可以考查一下玉书的识字进度。
等到翌日,麦子就手捏着这些罪证,将这些进献的公子郎君,名正言顺地将他们遣返送回了国。
只有那周国的三位公子循规蹈矩,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麦子自然想到是远在周国的池西特意提点,便全了他这份好意,亲自来见到周国三人。
关宸三人正在军帐中自娱自乐地下着棋,旁边一人则是静静观摩。
见到东女帝来了,三人起身相迎。
麦子直言道:“烦请三位公子回周奏告景阳帝,东女国与周国无交恶之意。”
“只要周国不率先开战,东女国自然不会挑起战争。若有一国敢与东女开战,东女国也绝不会退让。”
听到麦子的话,关宸三人都心知肚明,眼前的女帝并非是信口开河,东女国的确有这个实力和资本能做到上述的事。
方才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两国的公子全被东女兵士暴力押送走。
他们便想过他们的下场,之前池西大人特意提点,东女国当今的君上大智若愚,定不要在前班门弄斧。
方能找出一条出路来。
如今,这条出路终于被他们等来了。
其他两国的公子,此番被东女帝抓住马脚,押送回国,这也就宣告着这些人的任务失败。
日后就算是复起,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到头了。
东女帝礼让与他们,还让他们带回如此重要的国令。
周国在此次会晤上,可以说是碾压了金齐两国,景阳帝定会龙颜大悦。
若是让他们继续留在东女国,他们也清楚,身为周国子民,就算才能再出挑,也难以在东女帝面前取得信任。
更何况,这些日子见识了这么多东女国的能人奇才,关宸他们也无颜自诩为天之骄子。
麦子解决完这些糟心事后,后面的路途也变得一帆风顺。
在夏季即将结束时,麦子终于回到了代邑这座都城。
看到顶着两个黑眼袋的柳雅及众官员,麦子略感有些心虚。
不用想,定是前些日子那些冗杂的中洲城户籍赋税垦田文书,将他们劳累成了这般模样。
“陛下用兵如神,出征草原一趟,竟收复了中洲城,臣等佩服。”
虽然人人脸上带有劳累之色,更多是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们能有如此贤明又不失神武的主上,不仅是臣子之幸,更是东女国所有百姓之幸。
这次拿下中洲城,以东女国如今的疆域国土,俨然已经是中原第四个大国。
若论起兵力粮库装备,东女国已经一骑绝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小县城了。
如今中洲城大量接纳流民难民,东女国的人数也在与日俱增,虽还未入东女籍,假以时日,这些人定是东女国的人士。
没有人在见证了东女国如此深厚的福利待遇下,愿意再去过从前那种饥不饱腹的苦日子。
现如今,东女国的百姓们都适应了在这种干旱的天气种植红薯,玉米这些耐旱作物。
加上有水车的浇灌,百姓们的农作压力大大减轻,开垦的荒田也越来越多。
虽然条件艰苦,大家都在奋力地去创造好的生活。
麦子也同朱朱黎,徐江河等人,开始研发起了新的机械。
大多情况都是麦子提出自己的想法,以及天马行空的构造,再加上基础原理。
剩下的就全盘交给了朱朱黎,毕竟只有朱朱黎能理解到麦子的真正意图。
比如麦子想要造一个全自动压榨机,只需要将轴承齿轮组装好,用上水能或是风能,蒸汽来转换动力……
而这种系统的物理知识,只有朱朱黎全盘学习过,徐江河等人也只是旁枝末角听过一些。
就在这种不停的实验研发中,随着船声嗡鸣,号角的吹响,栓子带领的船队再次在月亮湾登了岸。
这一次,祝咏也跟随着船队回到了月亮湾,阔别多年,祝咏的眼角已经长了些细纹。
整个人身上带着温和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祝咏恭贺陛下一统北土。”
女人身上穿着细软的棉布,衣着朴素,头上只简易地插着一根簪子,一眼望去便知是个教书先生。
麦子伸手将祝咏扶起来,由心感激道:“这些年多谢祝大人替孤镇守扶桑,运输货物。”
祝咏抬起头,眼神中透出真挚来:“陛下言重了,若非陛下,祝咏与祝莘如何能有今日,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她和祝莘也曾设想过,若是没有遇见麦子,她们如今可能正在自己买下的宅院里度过余生,清清冷冷一生。
也有可能进了寺院当了尼子,最终飘摇半生。
或是嫁于某个男子,一生围绕着他的后院,半步也踏不出去。
“祝莘呢?上次离开还是豆蔻大的少女,如今应该同你一样高了。”
麦子这才注意到,这次回程不见祝莘的身影。
祝咏回复道:“祝莘还在扶桑郡主持大局,此次回来,有一物于陛下。”
麦子跟随着祝咏的脚步,来到船舱下。
只见这次船舱的货板下全是堆积了密密麻麻的紫红色圆根头。
形状十分相似她前世种过的一种农作物。
麦子心中有了猜测,从其中拿出一根,长得像是一头圆圆的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