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阿房宫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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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骂骂咧咧,可惜这样的怒气没有对楚棠造成半点伤害,一句“没有教训”惹得君王沉默、士人叹息。

唐朝。

杜牧无奈地拍遍栏杆,不无痛心道:“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才会使后人复哀后人。恨我大唐再无太宗陛下那样的英主啊!”

除了如太宗那样的明君,谁又能真正做到以史为鉴,挽救如今的大唐呢?

北宋。

听罢种种的苏辙起身,上前两步与兄长并肩,悠悠一叹:“纵观史书,汉以秦鉴,唐以隋鉴,只是可惜,如汉高祖、唐太宗那样的君主太少,而即使如此二君,所治亦犹有不及。”

平淡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沉郁与无奈,苏轼听完心中亦是沉重:“我今日方知父亲《六国论》之真意。”

他们哀叹六国互丧,后人何尝不在哀叹宋人赂敌而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如是。

沉默里,楚棠的声音悠然响起:【讲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看看这篇赋文。一赋之中,文采华赡,立意精警,末句尤为发人深思。这篇赋文作于杜牧23岁之时,当真是少年才气、纵笔风流。那么,是什么才使得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精深的功力笔铸名篇呢?】

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曹魏。

曹操忍不住坐直了身体:“23岁?!”

曹操亦是文学家,当然更能感受杜牧词笔的精妙,也更能体会要写出这样一篇需得多么深厚的功力,饶是名家如他也觉侧目。

他看向曹植,不无感叹道:“你少时能咏,为父也素爱你之才华,却不想后世才人如此之多。杜牧年纪轻轻即有此识见,当真是不可等闲视之。”

曹植同样点头,他并无文人相轻的心思,一双眼里湛然有光,半是兴奋半是激赏地赞叹:

“唐朝实在是个惊才绝艳的朝代!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还有这里的杜牧,更有诸多我们不曾知晓的诗人,孩儿实在不敢想象这些人齐聚一朝是何等风流!”

那一定是比邺下交游更令人流连的雅集!

唐朝。

李白和杜甫对视一眼一齐拊掌:“果然是青年才俊!”

白居易展开抄录好的赋文,一边读一边频频点头:“美极妙极,不负才子之名!”

韩愈看着文章摇首轻笑:“诗人之赋丽以则,言之有物的辞赋,又岂会在我的批评之列?”

他们高兴极了,唐世辞章有如此一位后来者,怎能不令前辈欣慰?

秦汉两朝,连嬴政和刘彻也忍不住在心中颔首,文采不难、识见或亦不难,又有文采又有识见,还如此年轻,杜牧当真可以笑对前贤后进。

晚唐。

李商隐早已兴致勃勃地开始抢答:“杜樊川名门之后、天纵英才,自李杜谢世,我朝前承风雅、自成一家者,唯此一人而已!”

一旁的妻子王氏忍不住掩唇又是好笑又是无言,这话说得,后来的元白、韩孟、刘柳等竟是全然看不上眼了,自家夫君对杜牧可真是推崇备至。

不过嘛,王氏回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句“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缱绻。依她来看,夫君的诗才是作得最好的!

【第一点当然是家学渊源了。还记得前面我们讲的杜甫的祖辈是西晋名家杜预吗?杜牧的杜也是这个杜。】

众人一愣。

“杜牧和杜甫还是亲戚?!”

下一秒:难怪诗文写得这么好!

连李白都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着向一旁的好友打趣:“原来是子美的同宗。”

杜甫摸了摸鼻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我也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渊源。”

当真是,宗族荣耀了。

对自家谱系心知肚明的杜牧微微一笑,沉重的心情终于松快了几分。

就是这么巧,一不小心和诗圣同宗了呢!

【不过时代久隔,两家隔得比较远了。杜牧的门庭其实要煊赫得多,他的曾祖父是玄宗时的边塞名将,祖父杜佑也是中唐著名的政治家,不过杜佑的另一个身份显然更昭彰后世。】

“另一个身份?难道是杜牧的爷爷?”

想起杜审言和杜甫这一对祖孙,有围观群众开起玩笑来。

【杜佑写过一部书,名为《通典》,是传世的史学著作,如果大家大学学到历史学,一定知道他的大名。】

中唐。

尚在壮年的杜佑可算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砸蒙了,他修成史书名留青史,还有了一个被称作小李杜的孙子!

杜佑终于体会到了杜审言的快乐。

“去,把少爷叫过来!”他面带喜色地向家仆吩咐。

“老爷这是……”仆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杜佑大手一挥:“让他赶紧给我娶亲!”

娶亲,生孙子!

另一边的韩愈显然也听闻过杜佑的名字,面上带了几份了然,点点头道:“原来是杜公之后,难怪了。”

杜佑的清名,天下共闻。

【杜佑修史,我们可以想见杜牧的家学渊源是何等深厚,又兼书香门第、高门公子,那么他能有这样的史家眼光、论家警策和赋家文采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不过高门也有可能培养出纨绔或庸人,个人的努力才是更重要的。杜牧才华横溢,又颇有大志,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责任感让他在面对晚唐衰颓的时局时不可避免地痛惜悲切,遂大声疾呼,发为辞章,便是《阿房宫赋》这样的雄文。】

汉朝。

年轻的司马迁的眼中出现几分向往:“怪道辞赋讽意深沉,诗笔论史也多有奇警,原来是家学深厚!不读史无以明智,吾今愈信之也!”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他的父亲也是史官,他少时便对史书和各类掌故颇有兴趣,年长之后兴趣愈深,他也知晓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如今他游离四方,广采旧闻,也正是在为修史做准备。可是夫子穷难,呕心沥血才有《春秋》,自己最终是否能够编写出一部名垂青史的史书呢?

司马迁垂手不许,沉吟良久。

唐朝。

杜甫面上欣赏之色愈浓:“通史册,则眼光广博;明诗书,则文采风流。史笔文章一同浸润,方有惊世之才。”

他忍不住回味了一下水镜里一闪而过的杜牧的几句诗,又带出几分笑意:“杜牧七绝流丽,短章之中意蕴丰盈、流转自然,我只在太白兄诗中见过,后人说小杜肖太白,看来不是虚言。”

李白闻言哈哈大笑,一边举酒而饮一边道:“不及他史笔精警!”

他们都看得出来,除了这篇赋文写得好,在以诗论史上,杜牧亦可称独步。

北宋。

苏轼有些惋惜地说道:“杜樊川之才有目共睹,为官任上亦是可圈可点,只可惜深陷党争,又生性张扬潇洒,半生落拓江湖,有志难伸,不亦悲夫?”

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一旁的苏辙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当局者迷的定律,聪明如兄长也是逃不过的,自己还是不要多这个嘴了。

晚唐。

听得夸赞的杜牧负手,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我幼承庭训,祖父爱重,授以书史。杜家先祖俱受皇恩,又岂能不思报国?微末之身、寥寥诗赋,青史传记,于某一身,已是足够。”

说到最后语气不禁喟然,名留青史固然让他开心,可……他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当世不彰、志向不伸,千秋万岁名又何尝不是寂寞身后事?

杜牧的唇角勾起几分自嘲。

要了身后名,还想要生前事。人呐……当真贪心。

太极宫里,李世民神色复杂。

从李白到杜牧,他终于见到了大唐的“高楼”与“坍塌”。他半生转战,又于玄武门放手一搏,后在丹墀之上夙兴夜寐。

可大唐毕竟还是亡了。

可唐诗似乎永远在高峰。

李杜王孟、元白刘柳、小李杜,盛唐、中唐、晚唐,诗人用生花妙笔记述着王朝的辉煌与沧桑,王朝覆灭,诗文历久弥新。

但他要的,并不是词赋悬日月。

李世民垂眼,沉沉叹息——无奈,天不遂人愿。

【但作为后来者,我们同样也要认识到杜牧身上的局限性,以正确的史观对他的观点加以分析批判。】

楚棠话锋一转,语气也添了几分严肃。杜牧闻言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面容微凝,认真地看向水镜。

李商隐却是不高兴了:“杜樊川能有什么局限性?你不要危言耸听!”

其他人倒也习惯了楚棠这番作态,都或郑重或觉有趣地凝神听了起来。

【比如说刚刚引用的那几句诗里,杜牧将安史之乱的批判笔锋指向杨贵妃,又在《泊秦淮》中谴责“商女不知亡国恨”。

但我们知道红颜其实并不能祸国,《桃花扇》和很多史实也已为所谓的“商女”正名,真正该负责任的其实是皇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归根结底也是实话。】

明朝。

李贽双眼发亮,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激动道:“我便说!君主才是德之贼!妖妃也好,奸臣也罢,甚至是宦官,其权皆出自一人。兴废系于君王,责任自然也在君王!楚姑娘真是我知音啊!”

啊这……

友人绝望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道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吓死了。本来李兄的想法便有些危险,被这水镜一“点拨”,可真是愈发奔着大逆不道的方向去了。

不少人同样被楚棠的观点吓到,指着水镜张口结舌:“这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九五之尊,哪里能随意指责?!”

“呵!正确史观,你们后人说的就一定正确吗?如果不是杨贵妃迷惑了玄宗陛下,陛下怎么会变得那样昏聩?”

“可是……”有人面露纠结,“李香君真的很有气节啊!杨贵妃也是被玄宗强抢去了的……”

他对这些戏文和皇家八卦印象最深,这时一股脑全想起来了。

还有人想得更深一些:“不管祸水不祸水,碰上个好皇帝咱们的日子确实会好过几分,那盼好皇帝就和咱们平时盼青天大老爷一样吧?”

他顺着类比,倒是咂摸出几分味来。

晚唐。

杜牧苦着脸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楚姑娘说得也太……大逆不道了些。君威岂能冒犯?若不然他也不必拐着弯借古讽今了。

北宋。

苏洵对这也深有体会:“老夫以六国赂秦说事,便出自避讳,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说道?”

他摇摇头,难道还能责难君上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摇首:“讽谏讽谏,该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说破反倒不美。”

更何况,一旦明言,结果还不仅仅是“不美”而已。

太极宫。

贞观君臣都没想到楚棠这话锋一转倒是直接把矛头转向皇帝了,一众臣子心里一紧,俱是低头讳莫如深,徒留上首的李世民兀自沉吟。

知晓后事后,其实李世民也明白祸乱来自于他的那些不肖子孙,连他自己都在心里骂了李隆基和那什么唐敬宗几百回了。可楚棠这里针对的显然不只是李隆基李湛,她是把所有皇帝都放进了审视的一面!这就不得不让他惊心了。

未央宫里,刘彻的神情同样添了几分严肃。安史之乱和唐敬宗大起宫室的事他看得分明,君王寻欢作乐忘却国事招致灾祸,扪心自问的确也怪不得红颜。但君王之过岂能随意指摘?那帝王尊威岂不是成了笑话!楚棠还是大剌剌在水镜上讲出来,难免不会造成人心浮动。

热闹是看了,麻烦也不少!

刘彻恨恨地想着,心念几转,唤来有司道:“拟诏,就说朕观水镜以来,又遍览前代史册,深感君王一身责任重大,昭昭百代青史共评,故厉以修身、俭以养德,督诸臣公亦以朕为刑范、以天下为首责,兢兢业业、尽忠为国,谨慎牧民,若有尸位素餐、以权谋私者,一经举查严惩不贷。”

说罢,他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是否有遗漏,才挥着手道:“暂时就这个意思,你等商量润色一二,再呈与朕。”

顿了顿,又道:“记住,此诏务必传至大汉十三州郡,以安民心。”

堂下听命的丞相等人心知兹事体大,并不敢马虎,忙恭敬行礼:“是!”

【再比如说这篇赋,无论赋文本身还是课下注释,都将“秦朝统治者”指向秦始皇,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很大程度上秦始皇还是“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嘛。】

这话一出,奉天殿里的朱元璋当场不乐意了:“干嘛?皇帝都骂了,还要给秦始皇正名?”

未央宫。

刘彻也是暗自咬牙:“合着朕劳心劳力补你捅出的篓子,你倒是先给始皇帝稳定人心了!”

晚唐。

杜牧再次无奈:“既已知晓我之本意在言本朝事,始皇与阿房事只是借以渲染,又何必……唉!”

怪自己以赋言事好发议论咯,现在自己也变成了人家议论的对象。

秦朝。

咸阳宫中的君臣也被这样的展开惹得迷惑了,李斯咂摸着那句“背七世之黑锅”,心说难不成是把胡亥做的孽给算到陛下的头上了?

蒙恬寻思着那句“七世之黑锅”,腹诽我们陛下可没有屠戮兄弟姐妹,真是好脏一口锅。

被众臣猜测着的嬴政面色如常,手背上的皮肤却微微崩了起来,显然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在意。

楚棠啪啪甩了几张图,接着道:

【结束七国征伐、完成形式上的统一;置郡县,加强中央集权;书同文、车同轨,再次为国家统一增加砝码,将大一统观念置入每个中国人的基因;修建那个年代的高速公路——直道、驰道;

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抵御外族入侵;开拓岭南、封禅泰山等等,每一项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政绩。他的许多制度还一直沿用,所谓“百代皆行秦政法”,对于某些过于偏激的言论,我们只能说“劝君少骂秦始皇”。】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配上了相应的图片,主打一个有图有真相,众人听完顿时炸开了锅——

“这么一看,始皇帝确实干了不少事儿诶!”

“哼!那他耗费了多少民力?修筑长城死了多少人啊!”

“就是!而且秦法严苛,那么多徭役,百姓分明是不堪其命!”

“还有焚书坑儒,简直骇人听闻,暴君!”

“天下苦秦久矣,秦朝就是暴政!

“可‘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这是太史公也认定的呀!”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

“呵呵,那你愿意做始皇帝的臣民吗?”

……

一众人等争论不休。

汉初。

刘邦想起自己当年的见闻,眼中不由得也生出几分追怀:“当年始皇帝东巡,乃公在会稽得以一见始皇声威,曾言大丈夫当如是,始皇之功,平心而论确堪为一伟丈夫。”

萧何颔首,又道:“然而始皇不施仁义而逞诈力,穷役百姓,惹得海内沸腾、生民煎熬,如此又怎不是亡国之兆?”

“说得是啊,所以此时要与民生息!”

这么说着,刘邦又与诸臣讨论起国政事宜来。

武帝朝。

刘彻沉默着没说话,大汉代代以秦为鉴,关于秦始皇的记载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对于始皇帝的功绩他也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此时的刘彻还是很欣赏秦始皇的魄力的,汉承秦制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但汉室显然不可能宣扬秦始皇,天下百姓也不会愿意再返秦世。

所以……

刘彻眯了眯眼:“这种正名还是放在后世吧!”

唐朝。

李世民一手轻叩桌面,不无感慨道:“秦始皇置郡县,由君王直接任免州郡长官,一改‘国中之国’局面,又有三公九卿分立,汉承秦制,大唐三省六部亦脱胎于秦时,‘百代皆行秦政法’倒也不差。这写诗的人,很欣赏秦始皇?”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几分玩味,那人是出自什么心理,又在什么状态下写下了这样评论秦始皇的诗句?

府邸之中,虞世南眼光犀利:“秦始皇弃仁义而用威力,这正是他可以吞并天下却而不能保有天下的原因。所贻训子孙者,唯贪暴而已。”

他想起楚棠透露的晚唐时局,倒是能理解杜牧为什么选定秦始皇来做这个反面教材了。

明朝。

朱元璋所处时代靠后,更能理解那句“百代皆行秦政法”的内涵,哪个朝代没有沿袭几分秦制呢?但是朱元璋还是有些不能苟同:

“功绩归功绩,但始皇暴虐也是事实,只说功绩也不能算正确认识吧?”

我劝你别太厚此薄彼!

然而下一秒楚棠:【然而就像伟人说的,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丧失了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逸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

就像秦始皇陵,虽然是历史文化的奇迹,如今也给我们创了不少收,但耗费的民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的。虐民自奉,天下不堪其命,后继之君又是个更疯的,豪杰并起也是想当然的事。

总之,就像我们平时说的,死了的老大哥才是好的老大哥。同理,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朱元璋:……

李世民:……

刘彻:……

刘邦:……

还有先前许多不平的人:……

好了,没事了,也骂了,而且似乎比我们骂得还狠。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是诛心之论啊。

秦朝。

众人也迷惑了。

“这这这……后人到底是夸耀陛下还是批判陛下啊!”

怎么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说不好的?

蒙恬表示有些看不明白了。

蒙毅也有些犹疑:“难道这就是楚姑娘说的……正确认识?”

他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李斯顿了顿方才小心地捡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道:“百代皆行秦政法,看来置郡县、平度量衡都是功在当代、利行千秋的举措。”

他说得精明,并不曾触及后面那些不好的评价,嬴政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犹自沉思。后人评价的两面性他并不奇怪,人各有所思,且大秦的诸多举措,本便不能一贯而论。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你们说,楚棠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他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众人心里一个激灵,最后一句,那不是……嘶!

众人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将眼睛放到丞相王绾的身上,王绾在心里暗骂,赶鸭子上架般说道:“后世之言岂可尽信,不过是些小儿言论……”

“丞相!”

嬴政眉目一肃,冷着声将人打断:“朕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官样文章!”

王绾心中一凛,唯唯不敢说话。

嬴政又拿眼睛去看李斯:“廷尉有何想法?”

李斯袍袖下的手紧了紧,欠身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秦政诸多方面可为万世法,但在施行之中难免行差踏错,而秦世又难见其明,故而……故而……或步当年商君之后尘!”

他把心一横,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商鞅虽死,新法犹行;大秦虽亡,秦制犹在。然商鞅之必死,秦世也终亡。

咸阳宫倏忽静了几分,嬴政眼中的肃杀与激赏一闪而过,语气不明道:“你倒是敢说。”

李斯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跪伏道:“臣惶恐。”

嬴政不再说话,一旁的扶苏抿了抿唇,上前拱手道:“父皇,如后世所说,百姓不堪其命,则民心不安,国之不稳。六国征伐,生民疲敝,是否该稍与民生息,况取天下与治天下之法,或许仍需仔细思量。”

嬴政眼皮轻抬,语气听不出什么:“你有想法?”

扶苏心中微紧:“儿臣……”

嬴政微一抬首:“写道奏疏呈与朕。”

他便也来考校一番,这个儿子眼下到底如何。

收回目光,嬴政上前一步站到王座前方,展袖负手,自有一派威严深重:“史书毁誉,各执其端,后世检阅千年,自能看到许多朕看不明之事。然秦有秦之世相,后世之论可资借鉴,犹需以秦事明。诸卿可晓?”

众人躬身下拜:“臣等谨受教!”

嬴政颔首:“如此,此篇了,各上一疏,阐明治道罢。”

他也该好好思量一番后世的倾向,比如,人民。

汉朝。

司马迁似有所明悟:“既论始皇之功,又不讳言其过,不虚美、不隐恶,二者互见以求全貌,这便是后人所说的‘正确认识’?”

唐朝。

刘禹锡搁下记录的笔道:“后世之人,当真是能言、敢言,且言在理中。”

柳宗元亦是颇有感慨:“封国土、建诸侯岂是圣人本意?始皇以废封国、置郡县为制,公之大者也,纵其情也私,然废封国、公天下之端,亦自秦始。百代皆行秦法,行的是公法。”

他胸中实有百思,随观言感本是仓促,故而说得简略,但一旁的刘禹锡却是听得眼前一亮:“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如子厚你所说,分封是势,郡县亦是势,由分封到郡县,亦是天下大势?!”

柳宗元猛然抬头看他:“正是!梦得兄知我意也!”

“论势之言岂可短促,子厚,你当作文一阐其理!”

柳宗元拊掌:“我正有此意!”

“好!”刘禹锡起身为他斟酒,置杯奉上,大笑道:“那我便等着子厚你的大作!”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道:“楚姑娘所说的秦始皇陵给他们创收,难道是众人竞相往始皇陵游玩,后世的官府及当地百姓以此盈利?!”

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的苏辙勉强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回想起楚棠视频里“六国攻陷秦始皇陵”的盛况,神情不觉也有些恍惚:“那盈利该多丰盛……”

苏轼显然也想起了视频中的盛景,该说不说也挺想去玩的。待高中之后拜得官身,他便上书朝廷!

【最后一个涉及到文章的观点。】楚棠将最后一自然段Po在课件上:【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会招致人民反对与自身的灭亡,这当然没有错,但“使六国各爱其人”往后的说法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秦国不以六国为鉴,后来的君王又不以秦为鉴,这令作者感到非常痛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杜牧的立场其实是在统治阶级的。

另一方面,他认为封建君主如果能做到“爱民”就可以“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这也违背历史规律。不说秦亡的根本原因不止不爱民,封建帝王的本质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爱民。

而且,这些王朝本身也无法摆脱历史周期律。古人的看法有局限性,文学的语言又有夸张性,大家一定要注意辨析。】

噌——

众人刚平静点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唐朝。

杜牧的神情有些迷惑:“站在统治阶级,是说我乃就君主而言么?但君者牧民,况且谏书所谏俱是君王,不该站在君王一途来劝说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不准楚棠的意思了。

未央宫。

刘彻立时严肃了起来:“楚棠始终在说封建,这个‘封建’到底是何意?”

很显然,这和他们熟知的“封侯建国”是不一样的。

奉天殿。

朱元璋也在琢磨这个词:“封建君主万世为君违背历史规律,言下之意是秦汉唐宋元……明诸朝的覆灭是历史之当然?”

说到明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咬了咬牙,还是有些不情愿。

“周朝江山八百年,其后王朝至长如汉,亦四百年之期,万世为君确为虚妄,但王朝的建立与覆灭,便是这玄之又玄的所谓规律左右的吗?那又何需人力?”朱棣接过话沉吟不定。

所谓规律,便是覆灭的规律么?

太极宫。

李世民的身体不觉挺直:“仁者爱人、推恩百姓、保民而王、君舟民水,这些难道不是爱民之举?何谓真正爱民?”

他自即位以来,诸臣皆以保民图治为劝,他自认亦时时以百姓为念,这仍不够么?完全爱民难道是站在百姓一边?那君民之分又在何处,岂非乱了体统?

房玄龄捋须沉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魏征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他:你念我的谏书做什么?

房玄龄咳了一声老神在在,这不是在说爱民吗?

“由于对秦君有怨,苦秦久矣,固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那这历史周期律所指又为何?”李世民蹙眉。

嗯……长孙无忌动了动嘴唇:“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魏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李世民拱手道:“以臣所见,这历史周期律似乎是在说王朝覆灭的规律。”

“呃……”李世民凝神精思,“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魏征:……

在这份谏书里出不去了。

三国时期。

曹丕再次沉吟着念起那句“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曹操也没空瞪他了,史书昭彰、后人总结,自家儿子这话说得再怎么不中听也在理。

但是……

曹操忍不住好奇:“子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这好儿子不会是抱着这种迟早会死的想法治国的吧?!

盛唐。

杜甫一声喟叹,对李白说道:“我之在后世的声名,亦在那些为民呼号的篇什,所谓立场,楚姑娘是希望我们与百姓处在一端吧!”

李白颔首:“楚姑娘对百姓的殷忧,似乎与我等不同。”

他无法再过多解释,这只是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先师遗训,敬天保命,效君王、恤百姓、成德业几乎是他们的从政本能,可楚棠似乎并不出于此,倒好似……倒好似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在百姓一边似的!可百姓,他们会有这般意识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忆起楚棠讲《琵琶行》一章时,似乎也称赞他兼善天下多过欣赏独善其身,着重说的也是那些讽喻诗,赞之为民呼号。

“我辈士人,歌民事、补时政是职责所在,将民事上达天听,才有裨补之机,这是诗教的道理。杜牧的赋文中同样有人民,那‘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等句,分明一片殷忧赤心,这也是先前肯定过的,如何又说他的立场不对?”

为君分忧,劝谏皇廷难道所行有差吗?

秦朝。

嬴政双眼凝了凝,他倒真想去问一句,秦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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