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启蛰。
江南春好,城中春情正盛。
距离上次观看水镜已经旬日有余,杜牧文名本盛,一经水镜宣扬更是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歌楼楚馆争唱杜牧的春风词,连市井百姓都能念一句“六王毕,四海一”了。
不仅民间,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或清要文人也都争相宴请杜牧,或为拉拢,或真心相谈,不一而足。
春哗楼。
城中著名的诗酒风雅地,杜牧正举酒向众友辞行。朝中暗涌,日前京中来信,言说朝堂有意诏他回长安任职,旨意不日将达,嘱他早作准备。
席间俱是他在此地结识的唱和之友,闻得消息也为他高兴:“杜兄才华横溢,文武兼修,屈居此地实属大材小用,我祝杜兄此去志愿得展、扶摇直上。”
杜牧饮罢笑着摇头:“时也命也。不怕大家笑话,自观看完水镜之后,我这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朝堂如何,尚不敢作想啊!”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黯然起来。
水镜展示天下,那《阿房宫赋》下的种种他们都见得分明、听得分明,声声“晚唐”的断代、那些内忧外患的时局,俱是压向他们心头。纵如今平顺,但,谁知道他们当下,正处在历史的那一节呢?
筵席上气氛微凝,一时只剩管弦之声,有人不耐这样抑郁的气氛,忙笑着打破僵局:“事在人为,我们知晓后事,总能绸缪一一。倒是杜兄,”
他将目光扫过帘幕后舞乐助兴的一众窈窕佳人,有意笑着打趣:“这一走怕是要惹得不少佳人伤心咯!”
众人一听纷纷会意地笑了起来,杜牧的诗写得好,人又风流潇洒,美名早便传遍坊间,颇有些人人争唱杜郎词的势头。杜牧一走,她们可不是失了第一手好词?
仿佛是要印证这话似的,管弦轻扬,帘幕后的佳人喉音婉转:“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一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其声清越多情,如莺啼泉响,正是杜牧颇负盛名的扬州词。
先前说话的人笑容愈发明朗:“我说什么来着,杜兄是这城中的名人啊!”
“可不是吗!天下仰慕杜兄之人不知凡几。”先前说话的人接着道,“只可惜杜兄将离,他日唱和亦不知何时,这首扬州词本写别情,此时唱来倒也应景。”
杜牧闻言也添了几分怅然,纵然如今任职非他所想,但此地风物人情仍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此时成行难免伤感,笑容不由得也淡了几分,道:
“皇命在身,多有不便,此间种种,杜某多谢大家抬爱。”
说着,又一一向众人举杯,眉眼含笑,当真是一派名士风度。
其他人那会受这样的礼,纷纷站起身应道:“杜兄太谦虚啦!如今水镜揄扬,谁不知你的才名。”
“是极是极!能与杜兄一叙,我们大家也跟着沾光啊!”
众人你说我和,席间顿时热络起来。
要说他们激动也是自然,杜牧出身高贵、文采风流,一身潇洒意气本便令人折服,这下诗文又上了后世的教材,那可是李白、杜甫、白居易才能有的殊荣!和这样的人有一一交游,他们一个个出门腰板都挺得笔直!再说,若是小杜起了诗兴,像先前那首《寄扬州韩绰判官》一样,把他们也写在诗里,那不是也跟着名传后世了吗?
这种好机会,不要白不要!
席上推杯换盏,酒意正酣,帘幕后的管弦换过一回,清泠泠响在耳畔,正是饮酒的空当,歌女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诗……
杜牧眼神微动,其他人已经讨论开了:“此诗听着倒是耳熟。”
“圆转流美情致动人,堪称佳篇!”
他们讨论着,俱是赞赏不已,其中一人忍不住扬声问到:“刚刚唱的那首诗是何人所做?”
女子起身,隔着帘幕娉娉袅袅地行了一礼,轻声道:“此是李义山的诗作。”
杜牧神情一凝,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众人正待说话,恰在此时,酒楼外的人声一下子喧嚷起来。
“水镜!”
“看!水镜又亮了!”
“楚姑娘回来了!”
……
这些淳朴的人们早在这一来一去地“观影”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熟悉感,每次水镜亮起竟然都有一种故人回归的感觉。
有的乡野、市井小民甚至立时就叫来了自己的孩子。
学诗书的机会,可不多得!
四野城邦忽然就沸腾起来,酒楼里,大家一时也忘了杜牧刚刚的失态,提议道:
“杜兄,水镜又至,咱们去外间看看?”
杜牧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了,微微一笑:“也好,看看这次又会讲授谁的诗文。”
对此,他还是相当期待的。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
楚棠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又见面了,上次的课文背得如何呢?默写有练习吗?放的歌大家学会了吗?】
这里的歌指的是上次课文结尾放的《阿房宫赋》,是如今网络上正流行的“高考必备古诗文系列”。
众人倒是也乐得配合回答三连:
“背了!”
“练了!”
“学会了!”
“此等佳作,当然是要熟读成诵!”这是过目不忘且很给面子的曹植。
“杜樊川的诗文,我自是篇篇成诵!”这是杜牧的老粉李商隐。
北宋。
苏轼乐呵呵地表示他可不像后世学子那般动辄便写错字,书写这样的赋文,哪里还需要练习?
就是嘛……
“可惜无法亲往始皇陵背诵。”
看完楚棠的朗诵视频之后,苏轼内心蠢蠢欲动,这时便羡慕起后世便利的交通来。
至于听得分明的苏辙:……
以后还是离兄长远一点吧!
挺危险的。
汉朝。
刘彻一听就乐呵了:“当然要唱要背,朕可是日日诵读,又请乐府专门演唱,为的便是时时警醒。”
话倒是那么个话,但就是这神情和语气……众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汉代秦立,以总结经验教训为名批判秦的暴政,为汉室立名并提供治道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这篇《阿房宫赋》论秦论得如此警策而富于感染力,简直是搔到了整个汉廷的痒处。
所以……陛下您是在高兴骂秦朝的文赋又多了一篇是吧一定是吧?
秦朝。
李斯蒙毅等人在心中苦笑,那能不背吗?虽说楚棠指出赋文观点并不完全准确,但仍是可备一题,他们这些时日都要把《阿房宫赋》和上次水镜的记录读出花来了。
至于唱……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谁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唱这个?
唐朝。
贞观君臣对课后任务的完成度可以说是最高的了,从房玄龄到孔颖达人手一篇读后感,李世民也是从“三吏”“三别”读到《阿房宫赋》,一边读一边悲愤不已,在心里把那些以李隆基为首的后代子孙都骂遍了。
再看水镜时,李世民早已不复当初心境。大唐的诗人太过出色,他是又想看,又担心再听到后世唐朝那些糟心事。
陪看的长孙无忌神情有些萎靡,尤记得那日水镜结束,他们各自退出太极宫,自己多留了一会儿L,便听得陛下神情悲切,满面怅然地问:
“辅机,是否是朕得位不正,触怒先圣神灵,才会有那么多荒唐的后继之君?”
?!!
好家伙,给陛下整得怀疑人生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个激灵,当场给人跪下:“陛下万不可如此作想啊!”
他引经据典、声泪俱下地反驳自家陛下的观点,只觉这是自己为官以来最黑暗的时刻。所以此时看着水镜,他的心情难得和堂上的九五之尊一致,既想看大唐辉耀文德,又担心里面扔出些他们受不住的消息。
【先来讲讲作业。】
【我们上次的作业是,假如你穿越到秦汉的年代,恰好遇到秦始皇准备大兴土木,你准备如何劝谏他。】
【托这次作业的福,我们有幸可以看到政哥自己劝谏自己。】
楚棠的声音里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秦廷诸臣纷纷在心里汗了一把,鬼知道他们当时听到这个作业时有多么惊吓,就不能留些正常的作业吗?
【讲真我本来以为这位小可爱是不会交作业的,毕竟你披着始皇本人的皮,但你竟然写了,还写得……挺好?】
嬴政面无表情地忽略掉那句“小可爱”,声音里不觉带上几分冷意:“朕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未央宫。
刘彻一记哂笑:“哼,秦始皇若是不交,你现在就该公开要作业了吧?”
众臣闻言都想起了自家陛下先前闹脾气不交作业被公开点名的事,纷纷低头忍笑,陛下这是深有体会,故而现身说法啊!
【还有挺多同学的作业也写得挺好的,比如汉武帝给秦始皇上的谏书,我总结了一下,通篇就六个字:别修了,会亡国。】
?
众人的嘴角一齐抽了抽,凝神去看水镜里的文本,不得不说楚棠的总结还是很到位的。
“呵呵,楚姑娘的古文,学得不错哈?”
不知是谁讲了个冷笑话。
汉初。
刘邦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别修了,会亡国。真精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乃公的好孙辈,这文章写得,我喜欢!”
秦朝。
蒙恬等人当场不高兴了:“这汉朝的皇帝好生无礼!”
“都说大兴土木不是主要的亡国之因,他到底有没有听课?”丞相王绾也青着脸。
堂上的嬴政哼了一声,脸色更冷了:“汉武帝的见识就是如此?”
未央宫。
一干臣子属实没想到自家陛下交了这么篇大作上去,再看上面措辞显露的文章,司马相如强忍着扶额地冲动:
“陛下此文……真是气势激扬、义正辞严。”
刘彻懒得理他,只傲然道:“朕以真心待始皇才会如此直言不讳,只怪楚棠总结得太过粗鄙,朕岂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着,他的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我就是”三个字。
唐朝。
杜牧无言望天:“真没想到,汉武陛下是如此,呃……真性情。”
【再比如说,李商隐同学,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牧:?
怎么又有李商隐的事?
另一边。
王晏媄好奇地问:“夫君,你写了什么?”
李商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了就知道了。”
还神神秘秘的。王晏媄更好奇了,仰头去看水镜。
【先开宗明义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全篇引用《阿房宫赋》论证观点,再把《阿房宫赋》里里外外夸了一遍,最后再次重申役使百姓大兴土木不可取的中心论点,用的还是骈文?我说这位同学你会不会太秀了?cos小李连他追星杜牧都cos上了,这就是粉丝的信念感么?】
楚棠po出原文,再次对这种高端粉丝行为叹为观止。
你们史圈真会玩。
李宅中,王晏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夫君,你这是……”
李商隐写的时候很爽,提交时也很激动,如今公开之后被自家娘子这样看着终于觉出了几分尴尬社死:
“先前寄予杜樊川的书信都石沉大海,不知他是否看到,我借此机会,略谈对他诗文的景仰之情。”
王晏媄望着水镜里洋洋洒洒占了满屏的文字,你管这叫……略谈?
酒楼之中。
杜牧的表情终于裂开了:“全篇……引用?”
北宋。
苏轼笑道:“追星,追尚星辰?后世将仰慕他人的行为称作追星么?李义山素来景仰杜樊,望之如星月,追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倒也恰当。”
就是这追星方式嘛……别说楚棠没见过,他也挺惊讶的。
一旁的苏辙也有些不知作何评价:“可惜小李杜不似大李杜一人那般知交相契,对此,义山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中唐时期。
韩愈觉得有些不对了:“杜牧作赋也就罢了,怎么李商隐作的也是赋?”
而且看这行文四六相对、铺采摛文,比之《阿房宫赋》更精巧妍丽几分,简直就像是自己所反对的齐梁之风!
其他许多吃瓜群众看不到这么深,但还是被李商隐这一手给震到了。
“作业还能……这样写?”
【但是李商隐老师,我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锦瑟到底有多少根弦?】
“啊?”
李商隐被这突然而至的问题整得有些迷茫了:“一十五根啊。”
王氏同样秀眉微蹙:“楚姑娘何出此问?”
其他人也有些懵,但楚棠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要说小李杜,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恩怨纠葛的。大家听我们现在小李杜小李杜叫得顺口,但真算起来杜牧本人可能还不怎么乐意。】
李商隐:??!!
如遭暴击。
酒楼里,席间宴饮的同伴下意识拿眼睛去看杜牧:“杜兄,楚姑娘说的……是真的?”
杜牧哼了一声,抿唇捏紧手中酒杯,并未答话。
众人:看来是真的了。
但这是为什么呢?
盛唐时期。
李白杜甫对视一眼颇觉惊奇:“怎么,这杜牧不喜李商隐的为人?”
【最为李商隐来说,他当然是很景仰杜牧这位小前辈,还给他写过诗文,比如说这首《杜司勋》,杜牧曾经当过司勋员外郎,这个文题非常直白,直接就写着杜牧的大名。】
水镜上出现了一首七绝: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中唐。
白居易吟罢点评:“音韵浏亮风格沉婉,不失为一首好诗。”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看来这李商隐对杜牧是景仰非常啊!”元稹笑着道。
有这样的诗笔,李商隐对杜牧又这般景仰,两人怎么会交恶呢?
【不过我们知道,杜牧在政治上是有追求的,他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光耀门楣,结果李商隐说,你真是位好诗人啊!这杜牧能高兴吗?】
咳……
众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着杜牧都没说话。先前唱歌的歌女更是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原来这位杜诗人并不喜李商隐,照这么说的话,自己先前那支歌岂不是唱错了?!
李宅。
李商隐又是失落又是不解:“杜樊川文才盖世,本便是位顶好的诗人啊!”
咋还不让人说呢?
盛唐。
李、杜一人眉头微拧,虽然在杜牧的角度这首诗确实不那么美好,但是:“只是一首诗,杜牧不像是那等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吧?”
还至于连并称都不乐意了吗?
【但这其实是件小事,后来李商隐又给杜牧写了首诗,主打还是夸夸夸——“杜牧司勋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
“砰——”
杜牧当场拍了桌子,杯中的酒因为震荡,半数洒在桌上。
盛唐。
李白被噎了一下,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这是在……夸人?”
中唐时期。
元白一人都沉默了:“梁江总,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江总?”
“江总才华横溢,累仕梁、陈一朝,但其人仕臣任宰之时昏庸享乐,只顾与陈后主在宫中饮酒作乐,时人称为狎玩之客。前身应是梁江总,当真不是在……”
讥讽?
元稹神情古怪。
李宅。
李商隐将这几句诗细细地品了一回,忍不住点头道:“江总名总,字总持,杜牧名牧,字牧之,一者名、字之形确实颇为相类!”
他低吟着,似乎对自己写的诗非常满意。
一旁的王晏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神情复杂:“夫君,你还是别说了……”
其他人不知就里:“这诗……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就听楚棠把这首诗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知晓江总到底是何许人也的众人:……
“这李商隐难道是个缺心眼?”刘彻很认真地询问。
奉天殿。
朱棢顿时乐了,对朱棣说道:“这不就像是在说,你真是和吕布一样厉害吗?”
朱棣:……
对你翻个白眼并表示不想说话。
李宅之中。
李商隐大呼冤枉:“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中唐。
白居易试图给李商隐找补一下:“他这应该是在和杜牧玩笑打趣吧?”
然而楚棠:【也许李商隐是在拿杜牧的名字开玩笑,毕竟他后面也夸人家“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叹雪霜垂。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
你真是心性坚定胸藏甲兵,和你的先祖杜预一样美名远扬。但关键是,俩人也没好到能互相开玩笑啊!】
白居易:……
“原来这一人并未交好。”
元稹默然:“看来以后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机会了。”
谁写一次诗就结一次梁子啊!
酒楼。
杜牧冷着脸万分嫌弃:“不会写诗就别写。”
宴席上的一干人等抬头各自望天,和正主一起看这种热闹……好尴尬啊!
再次受到暴击的李商隐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和杜牧友谊的小船还没开始就已经搁浅了。
【再一点,李商隐和晚年的白居易交好,白居易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甚至说希望自己转世能当李商隐的儿L子。】
白居易:???
元稹:???
白行简:???
一句话惹得三脸懵逼。
“能让乐天兄说出这种话,看来这位小李真是才华过人啊!”元稹面上带了几分揶揄。
白居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曹魏。
曹操一听就乐了:“还有上赶着给人当儿L子的?”
【李商隐也很配合,真把自己的儿L子取名叫白老,可见一人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了。】
中唐。
白行简忍不住瞅了过去:“兄长,你还真给人当儿L子去了?”
“这……”年轻的白居易脸上有点挂不住,“都是友人之间的玩笑话。”
一旁的元稹:也没见你与我说过这种玩笑啊!
【但很不巧,杜牧不喜欢元白的诗。】嚯!
许多人顿时不乐意了。
白居易的诗他们都看过,那首《琵琶行》以诗写乐,精妙无比,而且用词浅白通俗易懂,写得多好啊!杜牧竟然不喜欢?!
其中尤以唐宣宗李忱最为不满:“这杜牧,什么眼光?!”
白居易,那是他心里的诗仙!
元、白一人也顾不得尴尬了,有些意外地抬头,边便听楚棠道:
【我们来看看杜牧的原话:“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於民间,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
意思就是说,元和以来,元稹白居易写的诗轻俗靡丽,不甚健康,这种诗流传出去带坏社会风气、流毒无穷,看到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深感痛心。】
白·轻俗靡丽·居易和元·流毒无穷·稹:……
“诗有教化之职,我作诗务求老妪能解又有何错,如何能说是轻俗?!”
白居易很不服气。
民间。
许多百姓也不乐意了——
“我就是爱读白居易的诗怎么了?他的诗多好懂啊!”
“我也觉得白居易写得好!”
又有故事、又好懂,还替他们说话,多好啊!
盛唐。
李白惊讶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杜牧的笔锋倒是一如既往犀利。”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后人说小杜肖李,杜牧这张扬显露的性子,他还当真有几分欣赏。
秦朝。
蒙恬对此叹为观止:“没想到杜牧骂起同代文人也这般不留情面。”
这突然而生的微妙的平衡感……
晚唐。
杜牧倒是不惧在天下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观点,他正因为水镜里讲的李商隐的事糟心着,听到这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硬邦邦道:
“元白轻俗浮艳之诗本便流毒无穷,庄雅之人何能至此?此等诗歌传诸民间,诗坛萎靡,文风败矣!”
北宋。
欧阳修似是轻叹了一声,总结道:“杜诗风神俊朗,元和体或浅切俗易,或流连光景、兼写艳情,一者主张殊为不同,杜牧责元白之诗,亦在情理之中。”
“元和以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流荡于张籍;诗章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
元白一人或有闲情浮艳之作,但亦开一代风气。及至杜牧,有太白之风,时又出入于梦得,唐世文德,不可谓不盛啊!”
梅尧臣接过话头,语气里充满感慨与艳羡。
虽说后世肯定了词作为宋朝的一代之文学,但从传统的观念来看,词为诗余,填词,更多是为闲情。雕琢词艺,实属无心插柳。
宋人想在唐诗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当真是难了。
欧阳修懂他的意思,也不欲多言,接着道:“为诗为文各执一法实属平常,只是几番渊源算下来,樊川之不应义山,也属人之常情。”
这隔阂摆明了一个接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
李宅。
李商隐仍在挣扎:“纵我与白乐天交好,杜樊川不喜白诗,但我之诗作风格并不同于元和之体,杜樊川断不会这般不明辨是非吧!”
啊这……
王氏望天:话说到这个份上,夫君当真不是在说杜牧之不辨是非么?
【小杜的话说得有些狠,他和白居易的文学追求不同,所以发言难免带上主观色彩。元白有格调低下的作品,但另一部分作品还是相当有价值的,要不然咱们教科书也不会选,大家要辩证看待哈!这里的关键是,你和人家讨厌的人一起玩,这不是纯纯踩雷么?】
【不过这些更多算是文坛小八卦,一些饭余谈资。我们都知道,他俩最深的症结,还是都牵涉进了牛李党争。】
太极宫。
李世民倏然抬头:“党争?!”
酒楼之中,杜牧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一下,神情逐渐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