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夏回到赫伯里城的时候,已经狼狈得看不出原本的形容了。
好在她一路躲躲藏藏,没被军队抓去从军。
一个多月的路程过去,眼见着枯黄的叶子从树上脱落下来,徒留下黑漆漆的枯枝。
斯塔夏抵达赫伯里城的时候,伊顿的土地彻底迎来了冬季。
干燥的北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斗篷帽上的雪白狐毛已经成了灰色,顺着风的方向不断招摇着。
她将鬓发掩到耳后,抬头望着安然威严的城门,皱起了眉头。
这座城太宁静了,在四起的烽烟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卫让她在城门外等了一会儿,姐姐派人把她接回了家。
斯塔夏坐在辘辘的马车上,掀起帘子王街道两侧看去。
冬季的街道冷清极了,行人低着头神色匆匆,有些紧张的气氛,但比起外面被烧杀抢掠的城市已经太缓和了。
姐姐的面貌一如既往,披着织花的黑斗篷站在厅门前,只是比三年前看起来阴郁了许多,看起来更难以接近了。
斯塔夏满腹疑虑,见到姐姐的第一句就是问战况,却只得姐姐淡淡的一句:“现在我们是垦丁人了。”
另一只靴子落了地,仿佛意料之中,但斯塔夏还是愣在了原地。
北风穿过厅堂,吹得人心都冷了。
“姐姐你……投降了?”
“不然怎么办?”姐姐冷淡地回答:“为了你一腔热血,把全城人的性命都填进去吗?伊顿已经要灭了,为什么我要为王都的杀母仇人守卫这个国家,为它陪葬?”
斯塔夏想张嘴辩驳,却说不出话。
姐姐误以为她怕了,又缓了缓语气,生硬地安抚道:“别怕,我割让了赫伯里城周边的村庄和小镇,留下了这座主城的统治权。到时候新王登基,靠这么繁华的一座城市,我们也能做个伯爵。就是不如以前风光,要委屈你了。”
斯塔夏恼火道:“我不稀罕这个!”
姐姐的脸色沉下来。
她们的关系早在三年前就有了心照不宣的裂痕,现在话不投机,更是剑拔弩张起来。
两人不欢而散。
斯塔夏满腹的郁气压在心头,在自己的院子里踱了半夜,第二天却发现自己出不了门了。
守卫一板一眼地传达城主的命令:“城主说,她守城不易,请少君在家里好好休养,不要出去坏她的事。好好学习礼仪,不要再碰那些瓶瓶罐罐,以后出去净给赫伯里家丢脸。”
斯塔夏气笑了。
她简直能想象出姐姐说这话时不耐烦的神情:“把你那些东西扔掉,我可不想被人说赫伯里家出了个邪恶的魔鬼。”
这种时候,姐姐和母亲的面目真的如出一辙。
斯塔夏试过逃跑,试过摔东西,后来发了疯似地割腕,都无济于事。
她如同被困在浅滩的鱼,有力无处使,很快就消沉下来。
关于这个冬季的记忆太单调了,斯塔夏回忆起来,只记得阴暗偏僻的庭园、白茫茫的大雪和她手腕上留下的一道道凸起的肉色刀痕。
她沉寂地生活了很久,直到来年春天,垦丁和斯普林的两国联军占领苡糀王都后,斯塔夏才迟钝地从仆从嘴里听到了消息。
她手里的插花琉璃瓶“叮铃”一声掉在地上,碎片飞溅了满地,隔夜的养花水弄湿了地毯。
斯塔夏哆嗦了一下。
她拎起那个嘴碎的男仆的衣领,面无表情地逼问:“那王储呢?你知道王储的消息吗?”
男仆被这位少君冷森森的眼神吓住了,磕磕绊绊地回答:“听、听说是失踪了。”
不是死讯,斯塔夏竟然有一点庆幸。
姐姐自忖大势已定,将斯塔夏放了出来。
斯塔夏出来的第二天就卷走了家里的一袋金币,上马出了城,往王都的方向赶去。
凯尔茜还没有死,她要找到她。
她路过了各个城市的贫民窟,救治了一些人,解剖了一些新的尸体,对人体结构的认识也更精深了。
就这样游荡了三年,斯塔夏遇到了在外游历的贾文娜。
彼时贾文娜正处在镇长的试任期,接受了前任镇长的任务,出镇考察大陆的局势,以及为小镇带来一样令人满意的礼物。
与她竞争的正是从小竞争到大的镇长之子奥萝拉。
谁带来的礼物更受镇民的欢迎,为伊尔塔特带来更多的新气象,谁就能成为新的镇长。
贾文娜选择的那一样礼物是斯塔夏。
那是个余寒未尽的晚冬,斯塔夏刚替躺在贫民窟街边的一个女孩缝合了伤口,抬头就看见了亮晶晶盯着自己看的贾文娜。
这个金发女人的衣着不算精美,却比一般的平民整洁体面得多。她身上有着贵族们没有的一股生气,以及那斯塔夏几乎从未在她人身上见过的一样宝贵品质:好奇心。
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心想着,就要绕道走开,却不曾想被贾文娜缠上了。
斯塔夏不耐烦,贾文娜却锲而不舍,两人鸡同鸭讲,纠缠了半天,斯塔夏才发现,贾文娜感兴趣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里那柄手术刀。
她竟然在夸奖自己缝合人血肉的行为很聪明。
天哪,斯塔夏这种魔鬼一般的行为,在此之前从未受到一句肯定,哪怕是凯尔茜也只是尊重她的爱好而已。
她迟疑地问:“你不觉得我缝合人的伤口……很血腥?”
贾文娜热情洋溢:“这简直是艺术!我从未想过人的伤口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加速愈合,如果这个孩子没遇到你,再多的药物也不管用,对吗?”
斯塔夏沉寂已久的的眼神亮了起来。
她说:“你果然和那些蠢——普通人不一样。”
贾文娜趁机开始推销伊尔塔特。激情澎湃地游说了半个时辰,最后总结道:“我们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医生来为受伤的猎人们治疗!我保证,大家都不会向你丢石头,更不会骂你是怪物,我们对医生非常尊重!”
尽管斯塔夏十分心动,但她还是拒绝了:“我要找个人,不能跟你去。”
最后,贾文娜百般游说无果,只得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无比遗憾地带着斯塔夏赠送的一本人体结构医书回到了小镇。
这本书引起了镇民们极大的兴趣、甚至恐慌:“人类总是这样什么都要去探索!谁能想到,她们居然会切开尸体来探索人体内部的秘密呢?这会对医学界产生巨大的影响。”
同年,镇长竞争者奥萝拉带来的礼物——水稻种子也在镇上推行起来,人们的餐桌上开始出现了糙米饭。
可惜的是,人们对这种食物并不热衷。
这时候的面粉已经可以磨得非常精细,而米饭作为一种新的食物,并没有被发掘出很好的处理方式,因此仅仅有很少的人喜欢这种食物。
贾文娜凭借这本埋没了近十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破旧医书,力压张扬的奥萝拉,夺得了镇长的职位。
而斯塔夏在游荡了几年后,终于心灰意冷,循着年轻时遇到的贾文娜留下的地址,骑着一匹瘦马摸索到了这里。
她隐去了自己的过去,凭着一把手术刀在镇上开起了外科诊所,日子过得平淡而宁静。
而就在她几乎忘记了那些过去的时候,这场夏日庆典又让她捡起了一切。
原来有些记忆就在那里。
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记起那令她战栗的一切。
她与那双微微上挑的深绿色眼眸对视的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压迫力。但很快,那压迫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雾似的柔和。
那是同样熟悉的深邃和无底线的包容。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盛夏。
斯塔夏整个脊骨似乎涌起一阵电流,叫她整个人都被攫取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眼泪怔然而下。
凯尔茜的变化很大。
昔日的闲散王女俊秀又沉静,长年穿着做工繁复的白衬衫,腰间一支长笛,金发柔软,像是神话里的象征着艺术的美少年。
成为王储后,她变冷了许多,总是挺直了脊背,长发束垂,腰佩长剑,因杀了许多人,自带一股令人折服的煞气与威严。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她总是体面的、整洁的、清傲而俊雅的,以前的斯塔夏在她面前才是总出格的那个。
而现在的凯尔茜变得散漫又放松,头发干枯、衣着随意、皮肤粗糙。除了习惯性挺直的脊背和风度翩然的举止,几乎看不出丝毫贵族的痕迹,简直像是十三年前出格的斯塔夏。
相反的是,斯塔夏衣着举止都沉淀了许多,稳重的风度反而有了当初凯尔茜的影子。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改变了一切,仅仅十年就能将那些过去模糊得如同隔世。
但有什么是唯独没变的,她们一个对视就知道了。
那一刻,我知道,
我像十三年前一样渴望着她。
神啊,我本已无欲无求。
如果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一次机会,请宽恕我放任那卑劣的、肮脏的、不能见光的欲望。
我愿放弃我的过去、也不去想渺茫的未来。
我只要从这一刻开始,长长久久地拥有她,将她揉进我的骨、我的血、我的灵魂、我一切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写得很感动,应该不会咯噔吧(捂脸。
另外郑重声明:
本文不是女尊。
女性第一性,女男平等。
男人没有被裹脚、没有被束腰、没有被浸猪笼、没有失去姓名、没有失去受教育权、没有失去劳动参与权、没有被婚姻束缚、没有免费为女人生孩子。他们甚至可以担任重要职位(精灵祭司),可以做受追捧的歌星而不是像古代卖艺的ji女一样命运悲惨,他们的人权是受到完全尊重的。
女人也没有不劳而获,她们劳动参与率更高,还担任了繁衍后代的伟大任务,更受尊重也是正常的。
这个世界某种程度比男女平等的世界还要平等得多。
我很喜欢女尊,以后也可能会写,但这本真的不是,这种程度最多说一句“女男平等”。
女尊世界应该对应男尊世界,裹脚束腰荡夫羞辱贞洁枷锁,没有人权,那才叫女尊。
我只是觉得,把这本文称为女尊,会拉低女尊文的“尊”的程度标准,和男尊形成某种程度的不对等。
还有就是,剧情里没有男性,但我会在想起来的时候时不时cue一下,描写一下他们的各种“自由”来衬托女儿们真正的自由。不为啥,就图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