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塔翻开那本书。
打开书的扉页,就是缠绕着藤蔓的圆形文字框。无论是书脆弱泛黄的纸张状态,还是文字古老的花型特点,都昭示着这本书的历史已经很久远。
扉页有一张黑白肖像,一眼看去如这本书作者的名字一样眼熟。
她在与自己相关联的久远记忆里略一搜寻,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曾经被困在时间节点里的前朝钟表匠,瓦伦蒂娜。
时间魔法作为研究魔法-时空魔法下的第三级细分支,它的存在仅在天才的创始者布兰奇上展现过一个时代,就再也没人能接触到它的门槛,以至于很多人认为那只是一个传说,不承认它作为研究魔法分支流派的地位。
露西塔曾在春之塔的图书馆里翻阅了浩如烟海的研究魔法典籍,可以肯定的是,在有史以来的记载中,不存在第二个掌握时间魔法的人类。
至于这些书,是她亲自一本本从图书馆登记借出来的,更不可能有这本没听过的书。
瓦伦蒂娜……
她摸索着扉页模糊的人像,微微打了个寒噤。
瓦伦蒂娜将那座镶嵌了十二月之海的座钟打磨到了极致,甚至因此接触到了时间规则的门槛,在打结的时间线里幸存了下来。
而现在,露西塔把这个领悟了时间的钟表匠从凝固的时间里放了出来,因此这条时间线就被改写了,存世的不再是普通的钟表大师瓦伦蒂娜,而是因三百年的时间禁锢而顿悟的时间魔法师,一代辉煌的传奇。
她推开卧室床边的书桌椅,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一章 。
***
瓦伦蒂娜的生平非常传奇。
三十岁以前的她,守着自家破旧的钟表铺,因精湛的手艺美名远扬,一度敲开贵族生意的门槛。
据传她在日复一日与钟表打交道的过程中,突然有一天,领悟到了时间的力量,在伊里斯将军小哥的成年晚宴上用出了那种神奇的力量,小范围的“时停”,阻止了那场著名的刺杀事件,从此成为王国的座上宾。
刚成年的帝国明珠,伊里斯家的小男儿(原谅书中未提到他的名字,下文便以伊里斯小兄指代)被她的智慧折服,苦苦追随,最终与瓦伦蒂娜结成了一对轰动一时的恋人,并且让这位大魔法师难得地保持了好几年的专一。
也许是伊里斯小兄的外貌与天赋太盛,瓦伦蒂娜的几个女儿都表现出了超过母亲的俊雅外表和超凡的才华,取得了不菲的成就与地位;也许也是因为伊里斯小兄作为凡人的基因太平凡,几个孩子都没有继承母亲的魔法智慧,时间魔法在瓦伦蒂娜之后再次断代。
此外,据说瓦伦蒂娜的信仰非常奇怪。
她在三十岁以前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信仰母神盖娅,但在三十岁后,作为魔法师的她便放弃了她的信仰,书房中常年挂着一副肖像。
肖像上是一个看起来打扮非常年轻和普通的年轻女孩,典型的黑色眼眸和发色,像是南方一些民族的特征。
旁人问起,她却说:“我也不知道祂的名字。但祂给了我启示。”
瓦伦蒂娜一直活到了六十岁。
成为魔法师后,她的地位扶摇直上,但性情却变得十分古怪冷漠,等闲不掺和政坛的事,甚至为此几度拒绝了伊里斯小兄的表白,直到这位贵族小兄最后与家族断绝了关系,她才接受了这位美人。
但在她人生的最后几年里,她开始离开了她长年待着的书房和钟表屋,用王室赠送的财物大兴庙宇,名为“无名神殿”,最大的一座矗立在曾经芬黎的中心,最终毁于战火。
无名神殿里摆放着她挂在书房的那位冷淡的黑眸少年的雕塑。
据传,瓦伦蒂娜的遗言与恋人们、与子男们都无关,她在最后的时间里反复喃喃着:“也许我终于又要见到您了。”
至于她会见到谁,主流观点认为是曾给予她启示的无名神祇,但也有其余的猜测,诸如年轻时的恋人之类,不一而足。
***
露西塔这一晚都没出门。
晚餐时间,维尔蕾特亲自上来敲门,也得到了委婉的拒绝。
脚步声渐渐远去,露西塔在昏黄的光线中点起鳇目灯,就着灯光翻开下一页。
瓦伦蒂娜的时间魔法体系在创始者布兰奇之后又完善了一部分。
除了最著名的魔法“时停”之外,短暂的时间回溯、时间减速和加速等,她都在先辈的研究基础上进行了长足的改进,甚至在五十岁的时候触摸到了一点预知的力量,但她看到的是重重迷雾。
露西塔的手指放在“,迷雾”这个单词上,久久未动。
翻完这本书,已经是夜半,露西塔却不觉得饥饿,也没有睡意。
手心上的怀表隐隐发着烫,四扇主世界层的颜色里,生命和精神是一片莹润的深绿色,甚至隐隐有了融合的迹象;世界空间在龙族之心停止燃烧后就逐步稳固起来,到如今也是一片喜人的稳定青碧色;魔法的层级虽说依旧是刺目的橙色,但似乎比从前也变浅了一些。
是因为时间魔法有了发展的缘故吗?
莹莹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露西塔的眼睛里倒映出颤动的光团。
她看了一眼西移的上弦月,在隐约的蝉鸣里倒头躺了下来,将脸埋在枕头里。
在沉沉的夏夜里,她又来到了那条河流。
逝水滚滚,露西塔忽然懂得了盖娅的痛苦。
每一个瞬间都诞生着可能性,又消亡着可能性。她们改变某个节点,就会推演出完全不同的结局。
就像露西塔无意间放出了瓦伦蒂娜,时间那里转了个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
也许有很多人因此不复存在,也有很多人获得了幸福。
因此神祇只得无情,不涉世间事。
她顺着河流的流势向前望去,水流在可见的尽头倏忽截断,只有她所在的这条时间线隐隐约约延伸出去,却隐在一团雾气里,不可触及。
那是时间的尽头。
露西塔有很多问题。
这里有千千万万的可能性,,但为什么只有她的可能性仅见一条?
“可能性有很多,但你只有一个。”盖娅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露西塔一惊,抬头望去,却没见着人影。
“您在哪里?”
“我在任何地方。”
露西塔神经一紧。
她忽然意识到,神无形无貌,非虚非实,在她所创造的世界里凭依她创造的山川鸟兽出现,而在虚无中,她无所凭依,也就无所不在。
这个认知让她产生一丝不安感。
但露西塔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问道:“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创造了这个世界,所有生命都是我的孩子,但你不是。我不属于我能推演的可能性,你就是真实的你,是唯一。”
露西塔顿时明白了。
所以,她在哪里,她的时间线就是哪条,它随着自己的时间推移向前走,任何人都不能窥见,也不会有其它可能。
从她来到这里开始,某条时间线上多了一个露西塔,从此它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所有分裂出的可能性都归于迷雾。
“所以,我改变了瓦伦蒂娜的命运,这条唯一的时间线就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而不是分裂出一条新的可能。”露西塔看着盖娅,讲述着自己的猜测。
盖娅点头。
她将手指浸泡在冷冷的时间之水里,向前拨弄着细小的波浪,眼神却看着时间尽头的方向:“所以,正因为不可推演,我所在的时间线反而不是直接断裂,而是有了未知的可能。”
“是的。”
“就像一个游戏一样,它会怎样,取决于我的选择?”
“我知道了。”她的手指陡然从水里拔出,激起的涟漪如同细碎的雨滴打在水面。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味的光:“我会好好玩这个游戏的。”
***
夜半,露西塔陡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
上弦月依旧,蝉鸣依旧,天气燥热。
她打开卧室的窗子,夜风涌进来,吹干了她额头细密的暑汗。
汗意冷却下来,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吃饭了。
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皮,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提着一盏煤油灯,又点燃了走廊的壁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橱柜里还剩下一些晚餐,因为买的是三人份,变成了两人吃,就恰巧剩下了一份的量。
摸了摸,煎脆的五花肉是冷的。
露西塔想了想,干脆打开了厨房的灯,把冷掉的五花肉重新进锅煎了煎,煎出一圈焦黄的肉边,又煸出了一点猪肉,香气伴随着油烟就溢了出来。
她连忙关上厨房的门,又打开窗子散味,将肉片乘出来,撒上她们储存还很多的黑胡椒,又撒了一点在此地很珍惜的迷迭香碎。
菜篮子里的叶子看起来还算新鲜,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中午买的,总之对于露西塔来说,中午之前的事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实在记不太清楚。
她揪了两片罗马生菜的叶子,洗干净后裹着自己煎香的肉片吃了一顿,又从她们专门带来的小霜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的麦酒出来,咕嘟嘟倒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吃饱喝足,露西塔的眼神就开始打架。
看着厨房还没收拾的锅碗瓢盆,露西塔与内心的良心交战了两秒,最后还是困意占了上风,决定明天早上起来偷偷收拾。
但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在周末的早晨早起,尤其是熬了半夜的情况下。
第二天的露西塔是被维尔蕾特在楼下的厨房面对一片狼藉的喊声吼醒的;“露西塔——”
还在梦中的露西塔烦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揉了揉眼睛,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