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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群鸦之塔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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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盈满昨夜晚露的夏蔷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得七零八落。

羊舍里的大白“咩咩”地叫得急促,混合在雨声里,听得人心里直打鼓。

露西塔穿着雨鞋,单手给请来的师傅打着油布伞,牙齿无意识地噙着手指的关节,眼睛不住地往羊舍里看。

“露西塔……”琳妮娅不自觉地揪紧了她的衣角,喃喃地唤了一声。

露西塔摸了摸她被斜飞进伞下的雨丝浸得半湿的头发,又忍不住扭头轻声问旁边的师傅:“劳驾,大白它……现在的情况没问题吧?”

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神色沉稳,让几个年轻人看了就觉得有安全感。

此时她微微点了点头,不厌其烦地再次轻声重复:“大人,小羊才刚露出两只蹄子,看起来胎位很正,别担心,等上两刻看看。”

露西塔搂着琳妮娅点头,仍是忍不住想往里探头。

这几只羊本是露西塔买来繁殖的肉羊,只是还没到长成的时候,露西塔就不再缺钱了,便一直当作伙伴好好养着,每隔几日都要洗一遍澡,雪白的羊毛别提多精神了。

待几只羊长成后,露西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绝育的事,找了个时间去了一趟附近的养殖场,请来了这位师傅,将公羊给骟了,也好让它寿命更长些。

谁知刚骟了没多久,琳妮娅就发现大白状况不对,问到养殖场的师傅处才知道,大白是已经怀了崽了。

这一下可把几个年轻人难住了。

维克托黎不像伊尔塔特,既没有老道的邻居教你如何接生,又没有闲人把羊羊的养殖知识编纂成册以供学习,露西塔她们简直是一筹莫展,只能再去花钱请师傅来教。

请来这位师傅名叫简,原本是乡下的羊倌,不知接生过多少小羊,经验老道得很。虽说维克托黎以奇冬山羊为主,没见过大白这样南部的卷耳绵羊,但分娩原理都是相似的。

索性报酬丰厚,养殖师傅也乐意赚这笔外快。

一来二去,到了初秋,大白眼看着就要分娩。露西塔她们没接生过小羊,再怎么学习,心里还是不免犯嘀咕,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

直到今晨琳妮娅发现大白早上反常地没有吃东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急得耳后的鱼鳍都冒出来了,一溜烟跑到简家里,几乎是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的。

几人都没吃早饭,维尔蕾特从霜箱里拿出两颗宝贵的桃子给了简当作早餐,也有点焦躁地立在走廊下等。

惟独德尔菲娜无声无息,悄悄地停驻在大白身边,替它竖起一道空气墙,挡住了从后窗飘进来的雨雾。

绵羊分娩的时候最忌惊吓,她们几个远远地在羊舍外面不敢靠近,连说话都轻轻的,只能越过门窗望进去,见大白独一个躺在里侧的角落里,身下的已经渗出血色的羊水,看得琳妮娅心都揪紧了,恨不得上前去帮它。

简原本有些畏惧这家人的权势,但相处日久也已慢慢放松下来,见状甚至多嘴出言提醒了一遍那些早已经嘱咐过的话:“如果它能自己分娩,最好还是不要影响它。沾染了人味生出来的小羊羔,也许母羊会不认它做孩子。”

琳妮娅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不多时,露西塔紧攥着的手指忽地一松。

就在这座院落里,一个、两个、三个……

维尔蕾特、琳妮娅、简、她自己、五只羊,不算空间之体的德尔菲娜,一共是九颗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震动着她的鼓膜。

在某一瞬间,一个界限碎裂了,一个新的、微弱的震动声来到这个世界,加入这个庭院里的共振。

血液从神秘的心脏里泵出,一瞬间无数生机死去,又有更多生机奔涌而来,在一片被雨打湿的蔷薇花瓣离开花萼的一刹那,万种声音一并消失——

露西塔瞪大了眼睛。

德尔菲娜的影子从羊舍的窗子飘了出来,一把抓住琳妮娅的肩膀,现出身形兴奋道:“很平安!是一只小羊!”

花瓣混着雨水落在泥土里。

露西塔下意识去看简的反应,这个向来沉稳的棕发女人此时后退了一步,看着突然现身的德尔菲娜,脸色微白,说不出话来。

她又去看德尔菲娜,德尔菲娜心虚地咧了咧嘴,竟然又一寸一寸缩回了空气中,身形再度消失了。

再看简——

她慢慢地合上张开的嘴巴,下意识躲开了露西塔的眼神:“大、大人。”

“简女士。”

露西塔叫了一声,简下意识抬头看她,撞入一双深黑色的瞳孔。

湿沉沉的气泡、咸腥的空气,继而是深不见底的大海——不知何处传来的音波层层荡来。

“忘掉它、忘掉它……”

露西塔从简的记忆之海里捞出德尔菲娜方才的情状,拿手轻轻一捻,那块碎片就化作细碎的光点落入记忆之海里,荡起细密的涟漪。

简的瞳孔渐渐失焦,倒头睡了过去。

露西塔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将简暂时安置在客房里。待她醒过来,就会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

回到羊舍时,几人正在不远处观察大白的情况,大白正在温情地舔舐她的孩子。

那是一只颤巍巍的小白羊,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琳妮娅细细观察着小羊羔:“是只小母羊呢。”

维尔蕾特用在火上消过毒的剪刀把脐带剪开,一边整理一边笑:“这么多年只会打猎,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这儿给羊接生。”

一边说着,她顺手把剪刀递给露西塔。

半晌,没人接过,维尔蕾特疑惑地抬头:“露西塔?”

露西塔仿佛从恍惚中如梦初醒,应了一声,接过剪刀转身去清理了。

维尔蕾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小羊的名字是琳妮娅取的,应它与母亲如出一辙的雪白皮毛,叫做“云”。

露西塔把手掌贴在小羊脖颈处,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她的四肢百骸。

秋意渐浓。

花园篱笆边的野花渐次在霜风中瑟瑟地点染开来。石碱草开花了,星子一样藏在草丛里;靛青色的蓝钟花和紫瓣黄芯的龙胆,叶片上总是挂着一层冷冷的白霜。

在维克托黎、至少是附近的这几条街道,除了克拉拉的花店门口摆着的大朵翠雀和金红花,几乎见不到人工栽培的花朵。丛杂暗淡的野花从路边的墙角一团团地钻出来,勉强给这里添了一点稀薄的秋意。

这几日家里添了一个小小的新生命,大家的注意力一时间全都转移到这上面了,光是琳妮娅就能一天跑五次羊舍。

本该是丰收的季节,种子店却反常地繁忙起来。

络绎不绝的客人纷至沓来,登门的不再是衣冠整齐的养花客,而是那些满面风霜的、更底层的人。

麦子和旱稻的种子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卖出去,露西塔心里刚有了一点猜测,就见着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

是这间店铺的第一位客人,那个得了她一枚贝壳空间的小女孩。

小孩子窜起个头是很快的,才过了半年的时间,这孩子就比上次见面看着更高、也更壮了一点。

她还穿着春季初见时那件打了两个隐秘的补丁的口袋衫,怀里抱着一个竹篮,有点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见到一些同样衣着简陋的“同类”后,很显然放松了一些。

女孩这时已经知道了店主的名字:“露西塔姐姐,上午好!”

露西塔也有点意外,朝她眨了眨眼:“又见面了。”

那孩子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纱布,露出几条粗制的碱水面包。

在露西塔有点疑惑的眼神里,她把篮子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您的种子实在是太——神奇了!那些麦粒,真的、真的很饱满,我家的收成足足是往年的三倍还多,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告诉她们是您这里的种子。”

说到这里,她觑了一眼露西塔,没看到不高兴的神色才继续道:“这是、这是我舅舅用它们烤出来的面包,让我过来送给您!”

露西塔眼睛一弯,没有拒绝,伸手接过。

当初她只收一枚银币就卖了八磅小麦种子出去,本就是自己砍掉了大半的价格,带着帮忙的意味卖出去的。再加上送出去的那个空间……

露西塔本是举手之劳,本没想过从生存不易的人手里获得什么回报,但收到了意料之外的、认真的谢礼,还是让她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这些面包用的面粉看起来磨得非常精细,没有沙砾,就连麦壳也很少见。面包体是焦黄色的,触感比较硬实,看起来发酵得不太好,但能看出用料很扎实。

麦香的味道是一向很熟悉的。

小麦从一枚蕴含着生机和无限可能性的种子,被埋在土壤里,靠着水和土壤里的养料生根,用细嫩的幼芽顶开覆盖着的泥土,见到了第一缕日光。

一棵麦苗的长成,蕴含了无数次微不可见的死亡与新生。它与整个世界交互,跨越了无数个世界层,最终将遇到的阳光和雨水都杂糅成沉甸甸的麦粒,向这个世界散发出成熟的信号。

它们被研磨、碾压、发酵、烘烤,最终成为露西塔手里篮子里装着的礼物。

如果动物的心脏就在它们自己的身体里,那植物的心脏在哪里呢?

它们无处不在。

这是麦香,麦香里翻滚着土壤的脉搏。

那脉搏似乎与露西塔的脉搏共振了,生的洪流就像在她血管里流淌的血液。

露西塔端着篮子,微微顿住。

关于“生”的那扇门就在眼前,仿佛只隔着一层玻璃纸的距离,却虚无缥缈,难以触摸。

她压着微哑的嗓音,蹲下身子恳切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凯特,我叫凯特。”

“小凯特。”露西塔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的面包,我很喜欢。能带我看看你的麦田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也没有要坑的意思(更新太慢以至于引起了误会),确实是翻过年后更新比较慢,主要是下班时间变晚了很多,精力跟不上,双休也成单休了()。但一直有断断续续在写,不是卡v,超过一个月不更的话会主动解v退钱,但不会超过一个月不更的!

最后给大家磕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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