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人横征暴敛,终于将神灵激怒了吗?”
“去年是一个灾年,几次小型瘟疫相继爆发,多少田地被荒草淹没,因病饿而死的尸体被一车车地运到城郊的赫洛伊克塔下,秃鹫和鸦群在那里盘桓不去。”
“我听闻,瘟疫的发源之地,格兰德,曾一度成为一座死城。也是在格兰德,奇迹第一次降临这片大陆,您的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世人口耳之中。”
“乘着那场瘟疫,南方开始动乱迭起,甚至最近开始影响到了抵达维克托黎的列车运行。恕我冒犯的猜想,那或许也跟您有些关系吗?”
和我好像没关系。
露西塔挠了挠头。
“现在,您来到了维克托黎,垦丁政权的中心。”
“留声海螺,神奇的种子,一夜开花的舞台,一步登天的勋爵……”
“我知道有种叫做魔法的神奇力量,那被垄断在上等人的世界里,成为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也知道您以惊人的魔法力量封爵列侯,强硬地将银河之幕推向普罗大众的视野之中。”
“毋庸置疑,银河之幕是魔法产物。我最近认识的新朋友——您大概也认得,出身于魔法塔的多伦女士,正是它的创造者。感谢她的银幕给我的机会,我实现了我一直以来想表达的东西,并且让我的庭园开放在每一个银幕所在的地方。这也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契机。
从她的口中我了解到了一些魔法的常识。
银河之幕是魔法产物,但留声海螺和您的种子不是,对吗?”
“您拥有一种在人类认知之外的神秘力量。通常,人们会将认知之外的力量称为神迹,那么请容许我暂时这样称呼它。
我试图通过查阅文献资料来确认您的来历。”
“今年的整个夏天,我所有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帕斯特资料馆里度过。我从最古老的史前文献开始翻起。所有那些五百年前的大灾难中保留下来的珍贵资料,您知道的,在垦丁,恐怕帕斯特馆就占据了八成。
我花费了几乎所有的积蓄来探索这件事——毕竟,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好奇心了。
很遗憾的是,尽管有载的神话传说浩如烟海,我依然没有查到您的来历。”
露西塔:呃……其实我才十八岁。
所以她查那些古老的文献,无疑是做了几个月的白工。
不过,她会查到伊尔塔特吗?
信纸翻到下一页。
“但我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在一本史前流传下来的《纺织工艺的变迁》中,提到了一种‘莱特织机’,是从‘史前’流传下来的,相关资料恰巧于‘大灾难’中幸存。这种织机奠定了‘当代’纺织机器原理的基础。”
“那么,在这本史前的书籍中所提到的‘史前’、‘大灾难’,指的是哪个史前,哪个大灾难?”
露西塔的指尖停在那个“史前”上,对这位聪明而大胆的薇薇安女士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是一个纯粹的人类,生在金字塔之下的人群中,从小就被蒙上了求知的眼睛,更别说拥有像自己一样得天独厚的先天天赋。
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一直被垄断在大人物手中、长寿种手中,乃至神灵手中。
但她依靠敏锐的知觉和旺盛的求知欲,生生从被淹没的真相里撬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大胆地将问题通过这封信抛在了露西塔——她眼里最有可能解答她疑问的人面前。
“带着这个问题,我把那些书籍仔细地看了一遍。”
“它们互相印证了这一事实:在世界发展的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过毁灭文明的大灾难,这些灾难看起来总和战争相伴而生。我们难以界定它们发生的周期和间隔,历史学家的相关研究中总是把它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历史议题,毕竟我们的世界眼下看起来一切都好,火山爆发和洪水肆虐听起来离我们那么遥远。”
“但我想并非如此,灾难也许很近了。”
“坦白来说,南方的战火眼看着就要燃烧起来,在这个时候,您带着神迹来到人间——这很难不让我心生焦虑。
异象频发,和平看起来就要离我们而去。”
“听起来我像是一个疯子,是吗?”
“其实,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在想,也许它刚寄出去,今晚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发现您忽然降临在我的床头,审判我试图窥探神灵之罪?比如剥夺我的灵魂,禁止我再入轮回之类?”
“开个玩笑,请原谅我的冒犯。”
“我不是神的信徒,也不知道您的目的,不知道您是想要拯救还是毁灭,我这即将结束的一生,只想以此微渺之躯探索我的疑问,追求我的真理。
所以有了这封妄诞的信件。
最后,请容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这场战争会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吗,像历史上一样?
您的,
西泽·薇薇安”
求知啊……
自己不正是为了“求知”,才离开了伊尔塔特,踏入人类世界的吗?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仿佛通过薇薇安的眼睛,看到了眼前这个动乱迭起的蒙昧时代。
谁能忍受自己所生活的天空,从生到死,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幕布?
露西塔默了默,把信件妥善地折起来,收在自己的空间里。
这时,维尔蕾特忽然从靠蔷薇街的院墙外翻跃进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嘿!想什么呢,都发呆了。”
露西塔吓了一跳,扭头嗔道:“啊呀!你怎么翻墙都没声音?”
维尔蕾特气息微喘,目光发亮,举起手腕晃了晃手上的石英手链——那是露西塔给她做的一组空间容器。
果然,露西塔挑了挑眉顺势问道:“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看?”
维尔蕾特手腕一抖,手中就出现了一沓手绘的牛皮纸,在露西塔脸上晃了晃:“喏。”
“什么?”露西塔心里有了点猜测,伸手接过。
果然是一叠军,用,弩,的,图,纸。
她翻了几张,看向维尔蕾特。
精灵王得意地解释道:“我细细看过了,和我们现在用的弩特点很不一样,虽说射程要短一些,但他们计算发达,设计精度要比我们的高出一截。届时加上我族特有的附魔手段吸取生命力,再按照我们的使用习惯改造一番,又有不同。”
牛皮纸上,是用羽毛笔精心绘制出来的纤细而笔直的笔迹,整洁、复杂、赏心悦目。
这叠图纸绘制得相当精密,但也只是弩而已。
五百年来,踩着史前遗留的文明,人们在某些领域已经研究得相当先进,蒸汽火车在百年前就开始穿行在大陆上;而另一方面,拜魔法师在武力上绝对的统御所赐,人们在凡俗武器上的研究几乎一片空白,五百年来依然依靠着长剑和盔甲进行战斗。
至于精灵族,则情况尤甚。在先天的生命天赋加持下,几乎所有的武器改造都是围绕附魔进行的。
超自然力量的恩赐,既是幸运,也是禁锢。
因此,弩的出现让维尔蕾特眼前一亮,几乎瞬间就被它迷住了。
她日日流连在近卫军的军营里,近日甚至还从兵器库里顺了一把弩出来解构,每天睁开眼就是抱着她的弩研究。
即使是被囚禁了五百年,连骨头都要开始生锈了,旧王的骨头里流淌的还是好战的血液。
露西塔把图纸还给她:“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人类大陆就又开始不太平了。”
“是啊。”维尔蕾特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我们冬天就启程吧,去阿尔贝加,霜白之城,你的故乡。”露西塔有些忧心地说:“离开阿尔贝加后,我们就回埃斯蒂山脉去,怎么样?这里不再是久留之地了,起码将琳妮娅和德尔菲娜两个孩子送回去。”
维尔蕾特应得很爽快:“那你呢?你是什么打算?”
露西塔不说话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漆黑的、翠绿的两双眼睛俱沉积着深色,似乎心照不宣地各自有了秘密。
两人交谈间,德尔菲娜和琳妮娅也踩着暮色回到了家。
见着德尔菲娜渐渐现出身形,露西塔眼神一软,立时放下了心里的种种考虑,忍不住笑着唤她的名字:“德尔菲娜!”
德尔菲娜正和琳妮娅讨论白天的课业,茫然地抬起头:“露西姐姐?怎么了?”
露西塔眼神灼灼:“你想有个身体吗?”
!
德尔菲娜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露西塔重复了一遍,解释道:“今天我们种子店亏了钱,是因为我跟一个小妹妹去了她家里的麦田,结果给我遇见一个稻草人……”
她简单将自己领悟生机流动规则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隐去了盖娅的出现和自己对精神宇宙的掌握细节,最后总结道:“你也是一个独立的灵体,我可以为你创造一副真正的身体,有血有肉的、会生长和衰败、会疲惫也需要休息的身体。”
德尔菲娜听得眼睛渐渐地亮了。
露西塔话音未落,伴随着琳妮娅的“哇”声,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先说出的却是:“祝贺你!露西姐姐。”
维尔蕾特眸中带笑,若有所思。
生机流动的规律……
身为得天独厚的精灵,她生来就能跨越世界层,抵达生命领域。
但不同的是,她所见到的生机,都具有固定的属性,并没有交互流动、互相转换的趋势。新芽的生机是绿色的,柔和而幼嫩;老人的生机是灰色的,稀薄而不够稳固,时常有生机逸散……
生机因流动而可塑造,这就是更深一层的真实吗?
她一边思索着露西塔方才的描述,一边听见她笑问:“你想成为什么?精灵?人鱼?如果是巨龙的话,也不是不行,我需要去一趟格兰德回到你诞生的地方,分析一下巨龙的骸骨……”
还未说完,德尔菲娜就摇了摇头,声线轻且坚定:“人,我想成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