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维尔蕾特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底气并不是那么足。
在死亡的世界里,依靠生命之力的精灵犹如鱼困浅滩,处处受制。
此时她的依仗,也只有手里的一柄剑。
此外,还有……
她忽然扭头,视线落在壁炉右后方的短走廊里,意味不明:“看来这座塔还挺大啊。”
***
次年秋天,天高云淡。
以索黎斯城为中心,周围诸多小城拱卫,东邻垦丁,西靠王城,这里是德文希尔侯爵的领地。
战火爆发得突然,手握重兵的德文希尔侯爵忽然倒戈,在垦丁的黎明远征军通往斯塔兰德的路上大开方便之门。
王都沦为废墟,垦丁与斯普林将伊顿瓜分干净,远征军忽然调转方向,杀向东方的索黎斯。
她已经在这处地牢里度过了太久的时间,而这里总是安静得过了分。视线里一片黑暗,连火光都不曾见到。
露西塔知道,这是塔蒂亚娜的记忆在作祟。
在她的记忆里,这处地牢留下的印记就是这样,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无边的安静和黑夜。
她已经失去了她的眼睛,成为了一个藏品。
是的,就连失去利用价值的精灵也不会被处理掉,因为每一个战利品,都是这个地下狩猎场上的玩家用以夸耀的珍藏标本。
她的双眼没有丝毫再生的痕迹。
那似乎是被捉的精灵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一个精灵会在囚笼里燃烧她们的生命力去复原她们的器官,甚至不会去治愈自己的伤口。
一旦再生的秘密被发现,所有囚笼中的同胞都将会迎来无休止的折磨,那将是灭顶之灾。
塔蒂亚娜无法辨别天黑与天亮,只能从守卫值班和吃饭的频率来默默地计算时间。
直到这一天,守卫没有来,而兵器相接的厮杀声从地面上隐约传来。
她那颗已经濒临绝望的心又开始跳动了——在寂静的地下,她几乎能听到每一次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她咽了咽口水。
她已经有过一次逃跑的经验,失去的耳朵就是那次逃脱未遂的惩罚。
当然,这次她不会再失败,天时地利都在这里,而她为这一天已经等待得够久了。
塔蒂亚娜在墙壁上摩挲着,抽出一块壁石,从里面拿出一柄小小的、磨得锋利无匹的石刀。
她是精灵族最骁勇的战士之一,带来过荣耀,带来过灾难,也将为挚友重新带来自由。
***
塔蒂亚娜明白了维尔蕾特的态度。
她似乎平静下来了,甚至笑了笑:“是挺大的。”
维尔蕾特也跟着笑了:“很少见到塔状的建筑。我能参观一下吗?”
“好吧。”塔蒂亚娜似乎勉为其难地道:“唉,这里真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维尔蕾特引到门前。
木门年久失修,摇摇晃晃地打开。
维尔蕾特瞪大了眼睛。
眼前无风无雨、枯树与墓碑林立,一片浓稠的黑夜,似乎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果然有问题!
她正要回头看塔蒂亚娜,背上就传来一股推力。
这要真是个精灵,那么她在死亡世界里能发挥出的力量估计还不如刚才那个混血种。
塔蒂亚娜压根就不怵她,开了门就待趁她不备推她进去。
门后是她在死亡世界又构筑出的更深一层的界中界,专门用来孕育中间的主死之泊。
越是深入死亡的领域,她的力量就越是能获得加持,而精灵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她用力一推。
没推动。
维尔蕾特抱着剑,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她。
塔蒂亚娜触电般收回手,未果,她的手腕则被维尔蕾特强硬地单手抓住。
抬头,维尔蕾特的眼神就直直地落在湖泊的水面上:“就是这里吗?”
空气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嗯。”
塔蒂亚娜悚然一惊。
这里什么时候进来了别人!
***
有一个猜想,半年来一直在塔蒂亚娜心中盘旋不去,藤蔓一样扎根在她心脏上,随着时间推移疯狂生长。
但她不敢那样想。
直到这一刻,她砸开了隔壁囚笼的锁链,打开大门,百般呼唤却如平时一般得不到回音。
那些过去的交谈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隔壁的丹妮丝就再也没回应过她的喊话。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参观者”来临之后,德文希尔侯爵矜持中略带自得的声音:“这本应该也是一个好的藏品,可惜性格太刚烈了。好在完整性尚好,没有遭到什么损坏……”
她惶恐地大声问,问人类,问精灵,没有一句回答。
关于丹妮丝的情况,她只得在心里不停地猜测,而一切的猜测都在滑入那无底的深渊。
地上的厮杀仍未停止,目前还没有人发现这座地牢。
她慢慢地朝前摸索,直到她摸到了一座……竖放的、冰冷的棺椁。
当然,它在德文希尔侯爵眼中应该不算是棺椁,它是一个精美标本的容器。
因此,侯爵以最好的材料制作它,纯金的棺边上满是浮雕的玫瑰,棺面摸起来坚硬光滑,像是水晶的质地——当然,如果不是水晶,又如何能让参观者看到这精美的标本呢?
塔蒂亚娜咬紧了牙,用最后的力量徒手捏碎了棺椁的金锁,推开棺盖——
“轰”的一声,那水晶和黄金制作的精美艺术品像顽石一样坠地,巨大的水晶面上满是裂纹。
然后她用疲惫的双臂,将里面的丹妮丝抱了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那么冷的皮肤,冰寒刺骨。
***
塔蒂亚娜细细听了听,却连第二个人的呼吸也没有听到。
刚才那一声仿佛是错觉一般。
她咬了咬牙:“原来你们是有备而来。”
维尔蕾特摇摇头:“也不算吧,事发突然。”
接着,在塔蒂亚娜错愕的神情中,维尔蕾特攥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地,穿过木门的空间壁障。
在一片被惊起的空间波纹中,她们来到了门后的世界。
塔蒂亚娜声音复杂:“你就对你自己这么自信?”
维尔蕾特没有说话。
门后的世界确实令她很不舒服。
越发粘稠的死亡之气如影随形,相反的是生机几乎为零,让以生机为力量的精灵几乎多走一步都很困难。
她慢慢向前走去,走到湖泊的岸边。
塔蒂亚娜想要故技重施,地上又突然刺出几条藤蔓,正要缠住维尔蕾特的脚踝,却被她轻巧地向后一翻,在空中如闪电般拔剑,落地时已经将地上的藤蔓斩成了几段。
藤蔓断裂还不罢休,暗绿色的剑气萦绕在藤蔓的断口上,竟然将它们慢慢地腐蚀掉了,就这样寸寸消失在空气中。
塔蒂亚娜终于稳不住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维尔蕾特依旧没有理会。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木柄猎刀。
猎刀柄上缠绕着暗红色的碎布条,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此时沾染了泥土,有些脏污了。
她将猎刀拿在手里,回头看塔蒂亚娜。
这是露西塔的猎刀,平时装在斗篷的口袋里。
“我是维尔蕾特。”她说。
***
如塔蒂亚娜所料,这座城市已经乱起来了。
她用风帽将自己和丹尼斯的头紧紧地裹住,就连眼睛都用布条缠上,然后抱着她一路问路,跌跌撞撞到了码头。
好在一路上兵荒马乱,人们都急着逃亡,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打扮怪异的人。
她摸索着拦住一个人:“女士,借问下最快的船什么时候到?”
这种时候,敢来索黎斯城的客船也不多,都是背后有点势力的大船。
恰巧她拦住的是个售票员,正忙着宰客,看不上她这条小鱼,尤其是她疑似抱着个死人:“去去去,没钱的别来坐船!”
塔蒂亚娜的确是身无分文。
焦急之间,一个老人大概是看她可怜,给她指了条路:“孩子,你要是不怕,一起上那条船吧,不要钱。”
“什么?”
“愚人船,没有目的地的愚人船。”
河岸茫茫。
似乎是天意,一艘愚人船在那天偶然漂泊到了那里。
魔鬼蛊惑的羔羊?神志不清的疯子?
在走投无路的穷人面前,这都不重要了。
再恐惧,也比不上战争和死亡带来的恐惧。
***
我是维尔蕾特。
这是塔蒂亚娜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她用的是“我是”,而非“我叫”。
一种微妙的语境。
第一次这点微妙被她忽略,第二次在毫无发挥余地的空间里,作为处处受制的精灵,她以绝对的压制砍断并消融了她以死气孕育起来的腐朽藤蔓,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塔蒂亚娜终于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张了张嘴:“我在精灵谷生活了近百年,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我不是出生在精灵谷。”维尔蕾特声音平静,似威慑又像安抚:“我出生在北部的阿尔贝加,霜白之城,数百年前,精灵真正的故土。”
似乎密密麻麻的电流从她脊背上爬升,那种荒谬的猜测在她心里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终于轰然炸开——面前的人,不是在介绍她的名字,而是在宣告她的身份。
那个历史上死在终结之战中,大灾难之前的英雌——以及君王。
永恒的维尔蕾特。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个好友的文:《全女战队世界最强》,作者:蓬蓬采春。
这本真的很爽,看了不亏!
赶榜一更~
今天又名:一个拖延症的疯狂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