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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群鸦之塔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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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蒂亚娜后退了一步。

维尔蕾特的身影倒映在漆黑的湖面上,随着微微的粼光闪烁。

这湖水那样静谧,除了颜色不对劲之外,似乎看不出任何疑点。

她细心地收起猎刀,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浸入湖水。

刹那间,刺骨的痛楚从指节上传来。

她吃痛地皱了皱眉,收回手指,只见那段指节已成了森森白骨,在微薄的月光里竟然显得有些莹润。

维尔蕾特盯着那截指骨,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自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抿起了嘴唇。

身边的德尔菲娜再也藏不住,显出了身形,失声道:“这湖!”

维尔蕾特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问塔蒂亚娜:“她在这湖里吗?”

两道如剑的目光射向塔蒂亚娜,塔蒂亚娜虽说看不到,却也若有所觉。

她咬了咬牙,抖了抖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后退一步,抬起了双臂。

黑漆漆的死气凝成实质围绕在她的身周,渐渐腾起。

“我无法做出任何辩解。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看看盖娅更偏向哪一边吧。”塔蒂亚娜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维尔蕾特提着剑大步上前:“我问你她是不是在这湖里!”

几条荆棘忽地从空气中刺出,分别向维尔蕾特的四肢刺过去,眼看着就要缠上她的肢体。

维尔蕾特倏忽从空气里又拔出一柄长剑,双剑交织,将正面攻来的荆棘切退,同时拧过身子,躲开了身后的突刺,一剑挥去,暗绿色的剑光触及铁黑色的荆棘,荆棘就霎时间柔软委顿下去。

空气里渐渐弥漫出浓重的雾气,周围的树林隐入黑暗,高悬的月亮也被遮挡住了,一切都陷入泥沼般的朦胧里。

德尔菲娜本就不是生命体,死气对她丝毫不起作用,但她也对这种力量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维尔蕾特:“小心!”

塔蒂亚娜听见德尔菲娜的声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冷笑:“原来昔日的陛下也会与死魂为伍?那又何必在这里指责我呢?”

维尔蕾特解下斗篷,抛向空中,德尔菲娜顺势接住,收进了空间里。

她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继而重新握起长剑:“她不是死魂。”

***

塔蒂亚娜抱着丹妮丝坐上了愚人船,一直东去。

旁的乘船人时而掏出珍贵的干粮在船上啃,只有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是抱着丹妮丝缩在小船的一角。

她到底身体强度不同,一直无需进食。只是一直不进食也怕同行的众人怀疑,便时不时向看起来面善的人讨一些零碎的干面包吃。

就这么半梦半醒着漂在水上,三天后拐道进了歌罗河流域,耳边似乎只有无尽的水声。

直到七日之后,愚人船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垦丁的王城,维克托黎。

一座被荣耀之河拱卫着的胜利之城。

同行的人逡巡在城外,想方设法地试图进城落脚,或者去附近的村落讨生活,而塔蒂亚娜却抱着丹妮丝悄悄地离开了。

这种贵族聚居的王城,有身份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打扮的不对劲,叫破她的身份。

眼下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回家。

回到埃斯蒂山脉去,补充能量,休养生息,养好眼睛,再行去索黎斯城报仇。

失明的塔蒂亚娜一路南去,直到闯入了脚下这座森林。

树叶已经开始黄了,日薄西山,晚霜还未降临,森林笼罩在一片晚间的烟雾之中,紫茉莉的颜色都显得有些黯淡。

露西塔跟在她身后,眼看着这片熟悉的森林,终于对她的命运有了预感。

她抬抬手想要拉住塔蒂亚娜的袖子,却只拉住一片朦胧的烟霞。

天色渐晚,命途将尽。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枭的声音偶然在耳边响起。

塔蒂亚娜抱着丹妮丝,夜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她没有鞋子穿,荆棘在她的双脚和小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和冰冷的露水混在一起。

她越走越慢,终于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自己小腿上的血痕,迷茫地捻了捻手指。

不对劲。

她是精灵,这样的小伤应该旋即就能愈合才是,怎么会丝毫不见好转的痕迹,留了这许多血痕在皮肤上。

她一边想着,一边想要运转生命之力,让腿上和脚上的伤痕愈合,却受到了莫名的阻滞,停在了从空气中汲取生息这一步。

塔蒂亚娜脊背发凉。

她吸了口气,试图从空气中感知生命之力。

生命触角从脚下延伸而去——接着就是严重的损耗,折在了半途。

然后她胸口一窒,呕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液刚一接触空气,就似乎受了严重的腐蚀似的,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阵黑烟来,继而直接在空气中消散了。

一个生命之子在最虚弱的时候误入了死亡腐朽之所,将会发生什么?

露西塔看着黑气从塔蒂亚娜脚下渐渐缠绕而上,而她全身的生命力量都几乎被榨干了,只能眼睁睁受着死气的侵蚀。

塔蒂亚娜放下丹妮丝,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露西塔静静地立在旁边,看着塔蒂亚娜在剧烈的痛苦中出了满头晶亮的汗水,终于被在夜晚越来越盛的死气全部包裹住,在小幅度地竭力颤抖着。

她早就意识到,这是过去发生的一幕,不在现在,也不在未来,无从更改。

夜幕早已落下,太阳光不见了,月亮洒下清辉,流转在世间的苦难中间。

这是死的世界,一个与精灵截然相反的世界,由无数因贫苦而无力埋葬的、或因传染病被抛弃的、或死在街头被处理的尸体堆积孕育而成。

到了明天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这里还会再多一具精灵的尸体。

又或者,这纯粹由生机铸成的精灵之躯,在死气的腐蚀下,连一具尸体都难以留下。

但是塔蒂亚娜不会死的,她不仅不会死,还获得了这些力量。

露西塔黑白分明的瞳仁静静注视着。

夜色越来越深,那一团黑气也越来越稀薄。

在夜色褪去,第一缕阳光照进这片弥漫着薄雾的森林时,最后一缕黑气也散尽了。

塔蒂亚娜紧紧皱着眉,动了动手指。

晨曦的光线照亮了她的脸。

即使一夜过去,那具躯体已经被腐蚀得衰败不堪,皱纹爬满了她的额头眼角,老年斑也像疤痕一样印在了她松弛的皮肤上。

但是——

她爬起来,手上显出一团黑气。

死亡的压迫感顺着土壤的脉络一寸寸传达到整片森林,树叶大片大片地枯萎衰落,顷刻间徳缇丝森林就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枯树。

直到许久之后,这一年森林的一夜枯萎依然是一件奇闻轶事,流传在周边的村镇之间,但因地处偏远,所见者不多,因此相信这件事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她活下来了,强行以生命之骨容纳死亡,让她付出了太多代价,但她终究是活下来了。

从此以后,她将与生命之力绝缘。

那也意味着,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所有的内伤外伤、新伤旧伤,都不可能像精灵一样复原到原本的状态了。

甚至,死亡之力还在潜移默化地侵蚀着她的身体,这只会让她的伤势逐渐加重。

塔蒂亚娜重新抱起丹妮丝,一步步向森林深处走去。

露西塔看着她的背影。

在一片朦胧的静默中,无论是亲历的她自己,还是露西塔这个看客,都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那个日思夜想的故国,她再也回不去了。

***

维尔蕾特仍在荆棘雨中逐渐逼近:“看来从你嘴里撬出点东西,还真是难。”

塔蒂亚娜感受到维尔蕾特的压迫力,咬了咬牙。

与狼群缠斗的时光似乎已经恍如隔世,现在的她身体孱弱,垂垂老矣,甚至连剑都已经举不起来,最怕近身搏斗。

当然,尽管不懂为什么这位末代君主在这样浓重的死气下仍然气定神闲,毫无被侵蚀的意思,但这里是她的地方,她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她低低地说:“尽管不知道您是怎么活下来、并且活了这么久的,但好不容易保下来的这条命,真的要葬送在这里吗——我给过您机会!”

是的,她早就三番五次地送客,是薇尔蕾特坚持不走,一定要来刺探她的秘密,一定要来追查那个混血的下落!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塔蒂亚娜定了定神,忽地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维尔蕾特抬头一看,呼剌剌飞来一群骨鸦,血红的眼睛,直朝着她俯冲下来。

她眉头一拧:“死灵……”然后扫了一眼塔蒂亚娜。

一个精灵,不仅能控制死气,还能控制死灵,这种事说出来,别人都要笑她编故事编得离谱。

她抬起手,“哗啦”一声,暗绿色的巨大水幕凭空而起,浇在那群会飞的亡灵生物身上。

那水中蕴含着点点星辉,如同来自生命原初的银河,触碰到白骨的一瞬间,死气顿时消弭,零落的骨头冒着黑气,稀稀落落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维尔蕾特的剑锋已经掠到了塔蒂亚娜的脖颈。

她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猜我敢不敢杀你。”

感受到剑锋冰冷锋利的触感,塔蒂亚娜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摸过利剑了。

她有点颓然地说:“您想知道什么?”

维尔蕾特攥紧剑柄,闭了闭眼睛:“我问你她在哪?湖边这把刀的主人,她现在在哪?”

塔蒂亚娜声音沙哑:“在这座湖里。”

维尔蕾特剑锋剧烈地一抖,塔蒂亚娜的脖颈被划出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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