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蕾特打量了这两人,意外地挑眉:“姐妹?”
哈珀今年十五岁,像很多北地的女人一样,她已经长得很高,大约到维尔蕾特的眉毛,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艾弗里才长到她的腰部。
要算年龄,她们应当是差不多的,但精灵的生长周期要长很多,恐怕艾弗里要长到八十岁,才能与现在的哈珀在心智上相当。
这两个孩子,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呢?
“是,姐妹。”哈珀有点紧张,偷偷瞟了一眼维尔蕾特那张精灵特征明显的脸:“您,从哪里来?”
“我从南边来。”维尔蕾特说,话题又转到艾弗里身上:“她的家人呢?”
“我就是她的家人。”哈珀说。
维尔蕾特换了个问法:“我是说,阿尔贝加还有别的精灵吗?”
哈珀顿时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还能为的什么,认一认亲戚嘛。”维尔蕾特安抚地笑笑:“我以前也是这儿的精灵,很多年没回来了。”
这一句哈珀倒是信了,维尔蕾特确实对这里表现出很熟悉的样子,甚至知道她这个土著都不太清楚的掌故。她说:“阿尔贝加已经没有精灵了。您说您从南边来,是南边还有精灵聚居吗?”
维尔蕾特的猜测落到了实处,仍是有些怅惘。艾弗里这朝不保夕的样子,小小一个人没人照料,料想就是精灵族已经没有旁人了。
“现在的精灵大多在南方落脚了。”她肯定了哈珀的猜测,仍是问艾弗里的事:“所以,她是这里最后一个精灵?”
“不是。”在维尔蕾特疑问的眼神里,哈珀攥紧了艾弗里的手,重复道:“阿尔贝加已经没有精灵了。”
维尔蕾特一愣,心想这孩子怎么睁眼说瞎话,正要说句什么,看着哈珀与艾弗里的脸,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艾弗里的耳朵比一般精灵的要小一些,脸型也不像普遍的精灵幼童一样宽,反而有点内收的意思。维尔蕾特原以为是因为发育不良,所以看起来孱弱了些,但……
她又看了看哈珀。本地人类多红发蓝眼,哈珀是典型的红发人种,但瞳色却是本地罕见的绿色,看起来不大和谐。
她想起刚才哈珀的话,忽然问:“亲姐妹?”
“嗯,亲姐妹。”
亲姐妹!
她追问道:“一母同胞?”
“是。”
“都是混血?”
“是。”
维尔蕾特提高了一点音调:“孪生?”
“……是。”
她看这两个年龄差不多,大胆一猜,竟是真的。
她知道有些孪生姐妹也会有很大的形貌差距,但相差至此,还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哈珀几乎像是一个人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精灵的形貌,而艾弗里则继承了大部分的精灵特征,甚至两人的生命周期都有明显的不同。
哈珀的生命周期与人类相似,艾弗里则出现了相当程度的返祖现象……
维尔蕾特沉默片刻,又问:“母亲是精灵吗?”
“是。我们的母亲是纯血精灵。”哈珀说:“也是阿尔贝加最后一个精灵,三年前去世了。”
维尔蕾特算了算。
五百岁的寿命,还能孕育健康子嗣的年龄,怎么生下孩子才十几年就死了?
她试探道:“病死的吗?”
哈珀叹了口气:“大人,我们都不知道南边还有精灵。失群的鸟,又不能见光,独居在山上,能活多久呢?”
维尔蕾特不说话了。
失群的鸟,说的是她们的母亲,也是她们姐妹两个的现在。
哈珀能伪装成人类在山下讨生活,艾弗里只能藏在山上躲藏度日。她心智还很小,若非哈珀时常上山照顾她,自己又有一半长寿种血统,体质强韧,只怕早就死在山上了。
眼下还能对付,等哈珀再活五十年,青春依旧,恐怕也在山下混不下去了。
她对旧日遗民心有怜悯,给她们指了条明路:“南边挨着精灵的聚居地,有很多像你们一样的混血也住在那里。待此间事了,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回南边去,在那里大大方方地生活。”
哈珀方才听说南边还有精灵聚居,就想托维尔蕾特把艾弗里带走,以免在这里朝不保夕。只是她貌似人类,恐怕不能跟着过去,又觉得与维尔蕾特非亲非故,不好开口请托。眼下听说南方竟有混血的聚居地,不由眼睛一亮,已起了迁居过去的心思。
只是杀神主动要带她们过去,反而让哈珀心里起了一丝犹豫。她小小一个讨生活讨了几年,对这种非亲非故施舍的好意总会下意识升起一分警惕心,想要再考察一番。
当然,眼下该怎么回复她还是清楚的:“真的?太谢谢您了!”
维尔蕾特微微颔首,忽地想起什么,又问:“白天大殿里见到的火堆痕迹、橱柜里的餐具、还有餐厅的干净桌子,都是你们造的?”
哈珀赧然地挠了挠头,点头承认了。
她看杀神像个大人物,应当是不拘小节的性格,杀神也果然没生气:“如此,我知道了。艾弗里住在这里吗?”
哈珀也承认了。
维尔蕾特心里便有了数。
一低头,见着艾弗里不知何时从哈珀怀里探出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幼崽可爱,她心里一软:“你出来做什么?找你姐姐?”
艾弗里独居在此,平日只能见到一个哈珀,有些怕生地摇摇头:“……我饿了,找东西吃。”
饿了……
这会儿确实是到晚餐时间了。
维尔蕾特不会做饭,好在她的储物手链里还有些新鲜的食物,就领着两人穿过门廊去了厨房。
哈珀边走边打听:“此间事了?这么多年了,您回来有什么要事呢?我又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维尔蕾特随口答她:“回来找一些旧物。”
“那您找到了吗?”
“还没有。”
“是什么样的旧物,您不妨说与我听听?也许我见过也说不定……”
说着走到了厨房,谁知露西塔三人正巧打猎回来,已经在厨房忙起来了。
见着艾弗里,露西塔惊异地与维尔蕾特对视一眼。
维尔蕾特简单解释了一下:“旧日遗民最后的血脉,暂住在这里。”
露西塔看了看艾弗里灰扑扑的瘦弱形象,怜爱之情顿生。
冬天猎物很少,雪地里猎了两只鸟,两只兔子,勉强带回来做新鲜的肉食。取了储物空间里一盅豌豆炖肉、几条新鲜面包,还有膻味不重的牛奶,在艾弗里常坐的小桌上摆出来。
分餐的时候,艾弗里没等几人给她拿干净的盘子,自顾自钻进她的小橱柜,取了一件东西出来。
哈珀笑着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儿寻摸到这个大杯子,平时总要用它吃饭,宝贝极了。”
维尔蕾特没有答话,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艾弗里手里的青铜杯上。
一片寂静,哈珀不笑了:“怎么?”
维尔蕾特柔声问:“艾弗里,你从哪找到的这个杯子?”
艾弗里看看哈珀,又看看她:“树下面。”
维尔蕾特还要追问:“哪棵树下面?”
哈珀看看维尔蕾特,又看看艾弗里手上的杯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声地与艾弗里站在了一起。
艾弗里胆气不足地回答:“黑色的树。”
黑色的树,被烧焦的树。
被烧焦的树本来少见,但在佛罗马里山可太常见了。很少有人登到山顶来砍柴,昔年一把火烧毁了山顶宫殿后的一大片杉树林,到现在林立的还是一棵棵黑黝黝的枯树。
还有庭园里的圣树,也是一棵被烧焦的树。
维尔蕾特再三看了看那个杯子,心里有了数,出言诱哄道:“这杯子很漂亮,能给我看看吗?”
这一问,哈珀心里也有了确定的猜测。
她安抚地摸了摸艾弗里的头发,询问道:“这杯子就是您的旧物吗?”
“是,也不是。”维尔蕾特眼神复杂:“给我看看吧,无论是不是,我都不抢你妹妹的东西。”
哈珀清楚,这山顶常年无人,她与艾弗里的命都捏在这些人手里,维尔蕾特没必要说谎。
杯子倒是其次,但维尔蕾特愿意作这样的保证,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把杯子从艾弗里手中拿走,递给了维尔蕾特。
从艾弗里手中脱开的时候,杯身似乎黯淡了一瞬。
维尔蕾特把它拿在手里,仔细检查。
这是一只陈旧的青铜杯,杯身上镌刻着繁复的铭文,认不出是什么文字。那些刻痕里都生长了一层暗淡的铜绿,内壁倒是因为艾弗里经常使用,仍然光滑如新。
五百年前,维尔蕾特从圣树下接住了它,现在它落到了另一个孩子的手里。
她眼神复杂地打量起艾弗里,哈珀有所察觉,暗暗拉紧了艾弗里的手。
但维尔蕾特并没有做什么,又如约将杯子还给了艾弗里。
哈珀小心道:“这里的东西,应该本就是属于您的?”
维尔蕾特摇了摇头,把杯子塞到了艾弗里手上:“拿着吧,它选择了你。”
哈珀不明所以,维尔蕾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哈珀帮艾弗里往她的杯子里倒满了牛奶,小朋友坐在桌子前,晃荡着两条小腿,贪婪地埋头啜饮。
她不太敢抬头——总觉得那个陌生的同族长辈一直看着她,让她有些害怕。
不多时,她感到那道视线消失了。
再抬头看,红发的陌生姐姐热心地分了一条兔腿到她的盘子里,金瞳的陌生姐姐坐在灶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添柴,哈珀坐在她旁边的窗台上,凝望着远方的月亮,似乎有了什么心事。
两个大人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