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春雪荒原06(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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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并未跑出去多远,它仿佛被露西塔叫住了似的,又止住了脚步,歪头看她。

灌木纤长的枝头垂下新结的红果串,满条的黄迎春开得热闹,红狐的面孔隐现在枝条背后,狐目漆黑如豆,天真懵懂,又透着一丝莫名的亲近。

露西塔记得它。

在前年秋季的丰收祭典中,盖娅化身为红狐,与露西塔相见。

这只红狐仿佛不是个单纯的化身。当初盖娅的灵智离去时,它却并未消失,而是表现得像一只普通的红狐一样,懵懂地消失在了森林里。

当时露西塔没有在意,只是现在看来,这只狐狸大概是盖娅闲得无聊时捏出的一只小生灵,一直带在身边。

两年过去,小狐狸却丝毫没有长大的迹象。

现在的露西塔不是当年,一眼就看出它的生命循环是静止的——也就是说,它不与外界交换,没有呼吸,没有代谢,生不知时,也永不死亡。

盖娅消亡于世间,却留下了这么一只彷徨的狐狸。若非露西塔遇到,只怕它就要永远游荡在这片荒原上,也许会留下一些有关鬼神的传说。

露西塔朝它招了招手。

狐狸似乎有些受惊,往后撤了两步,却没有逃走。

它似乎也觉得露西塔带给它一种莫名的亲近。

见它不跑,露西塔趁机露出个诱哄的微笑:“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狐狸看了看她,似乎能听懂似的,竟然显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

露西塔伸出的手一动不动。

它盯了一会儿,终于小心地将右爪搭在了露西塔手上。

出去拜访一趟,竟带了只狐狸回家,维尔蕾特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琳妮娅却紧张兮兮地与小狐狸对视,一边问露西塔:“狐狸吃小羊吗?”

哈珀比较有生活经验:“……应该不吃吧。”

露西塔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失笑道:“别怕,它不吃东西的。”

嗯?

维尔蕾特又仔细看了小狐狸一眼,强大的生命感知力让她一下子发现了问题:“它是静止的?”

面对询问的眼神,露西塔点头肯定。

“你捏的?”

“不是。”露西塔的表情有些伤感:“……算是盖娅的遗物吧。”

维尔蕾特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盖娅是谁,在座无人不知。

在一双双震惊的眼神里,露西塔耸了耸肩。

震惊之后,维尔蕾特总是想得更深。

盖娅陨落前应当是与露西塔见了面的,她甚至领回了祂的遗物。她们见了面,说了些什么,她们又怎么安排了这个世界?

还有,这也许还证明了一件事:不死的神灵,也并非永恒不死的……

纷乱的思绪如海水一般包裹着她,为她所构想的精灵族的前路笼上了更深的迷雾。她听到露西塔说:“如果大家没别的事,我们明天就启程南下,怎么样?”

哈珀疑惑道:“铁路通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有别的出行方式。”露西塔安抚道,掏出两枚怀表——这是她路过表店买的两件饰品,作为开辟储物空间的载体,正好可以给哈珀姐妹一人一个,挂在脖子上:“滴一滴自己的血上去,里面可以容纳很多物品。”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露西塔将她们带到了荒僻的城郊。

德尔菲娜化身银龙,宽阔的脊背容纳她们几个绰绰有余。

她化龙之后总是渴望天空,何况她能穿梭空间,飞行速度比火车快多了。之所以一直乘火车出行,无非是顾虑羊群难以携带。

羊群现在被露西塔收到了自己袖扣空间里——成神之后,她成功地将不同的权柄融合在一起,彻底拥有了创世的伟力。此时她的袖口空间中,不仅时间与现实同等流动,还拥有生命的循环与自然界四大天然元素,日月轮转,春虫萌发。

羊群被放在其间的山谷中,啃食崖边的青草。葡萄和灰云腹中都揣了幼崽,大白的女儿比去年已经长大了两圈,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咩咩叫不停。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短期内看起来还算稳定,至少维持到回家是没有问题的。

德尔菲娜兴奋地提醒了一声:“坐稳了!”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展翼冲天,一丝缓冲都无。

在几个孩子下意识的尖叫声中,银龙已经穿行在了错杂的云层中。

巨龙是世界上肉身最强韧的种族,兼之露西塔精心雕琢,德尔菲娜能一气连飞十天十夜都不觉得疲惫。只是她背上的人远不能如此,尤其是最弱小的哈珀,因此她每到夜晚都会找一片无人的荒野停下来休息。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特意绕到大陆最西边的群山上,贴着人类踪迹的边缘飞行。每到夜晚的时候,德尔菲娜停在树木稍稀疏的山谷或断崖上,她们就取出斗篷就地安营。

远离城市的烟尘,漫野的夜色显得格外清澈,星光微茫,像浮动在缱绻的水中。崖上风大,蛩音连绵,草叶萧萧。

好容易在无人的野外,德尔菲娜并不化人,只以龙的形态卧在断崖边,压倒了一大片野草。

琳妮娅眼睛一亮,立刻滚到德尔菲娜脚下,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堵宽阔的龙墙挡了大半夜风,顿时舒服多了。

她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德尔菲娜瞪了她一眼,更嚣张地笑起来,伸手去摸德尔菲娜的鳞片:“你的鳞片反光!”

德尔菲娜硕大的黄金龙瞳翻了个白眼。

剩下几人有样学样,也跟着琳妮娅在德尔菲娜旁边横七竖八地躺了。

南方的春来得比北方更早一些,树叶都簌簌张开了柔嫩的眼睛。春夜的风还带着严冬未尽的余寒,吹得人单衣猎猎。

琳妮娅取出她的长笛,靠在德尔菲娜身上,吹起了克拉肯海的曲子。

风将笛音送出很远。

连续飞了十五天,她们在蒂罗尔城的城郊停了下来。

再往前去,就是伊尔塔特镇外的浓雾。原本要进去,从天上是飞不过去的,只有允许通行的人能从中间的森林穿过。这规则是盖娅为了保护灾难中的火种而搭建的,现今露西塔可以改了。

她们不直接回镇,是有斯塔夏两人去岁写给她的信还在镇上的邮局未取。

邮局的窗口还是那个金发的画家帽少年,她今年看起来稳重多了,开窗的动作都不那么暴躁了。

看见露西塔,她愣了愣才想起来:“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露西塔笑道:“我来取信。”

“你的信?那可有些时候了。”少年如从前一般回身翻找了一阵,连帽子都被她脱到了一边,好容易才翻了出来,递给她一个边缘都被磨毛了的牛皮纸信封。

少年的头发比去年长长了许多,刚脱了帽子,乱糟糟地有些汗意,有些长到了肩膀。

露西塔接过信,扫到窗子里一幅画到一半的画,想起了什么,感叹道:“好美的配色!你的画功比去年进步了很多。”

少年并不谦虚,反而有些得意道:“多谢!过了今年,我就不能再在这里给姨母帮忙了,我已经申请了庞贝城的普兰艺术大学,要到那里去进修。”

庞贝城是西南地区最大的人类城池,普兰艺术大学也久负盛名。

露西塔真心实意地赞道:“你值得。”

少年便笑起来。

旋即她想起了什么,叫住正要转身离去的露西塔:“你等等!”

她折了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红山茶,递给她:“欢迎回来,愿你好好享受这个春天!”

“你也一样。”露西塔回头一笑,将山茶花插在了鬓边,就像去年离开这里时一样。

手里这封信抵达蒂罗尔城的时候,露西塔一行已经离开埃斯蒂山脉,恰好错开两个月,因此一直留在邮局里,还是前些日子拜访斯塔夏两人时才知道。

不过这样倒也不晚,春天寄来的信件,也在春天收到,去岁春天的景色与今年似乎没什么差别。

她一边走,一边打开信封读信。

“露西塔:

向你问好,也代凯尔茜向你问好!

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季,万物复苏了,让我感觉一切都充满希望。

你呢?你那里的花开了吗?啊,信件到你手里的时候,也许春花早就凋谢了吧。

法洛斯城种满了黄钟木,现在已经全都开花了,满城都是粗而浓的香味。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许多粉色的黄钟花已经落满了我的窗台……

我们要离开法洛斯城了。

春季人心浮动,我已看到自由的火种在大陆上燃烧。我和凯尔茜要去我们该去的地方,也许很长时间都不能与你通信。如果你再次听到我们的消息,也许你会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

你永远的,

斯塔夏”

是的,我早已知道。

露西塔将信封合上,心中默念道。

这是又一个春天,和去岁春天一样满是希望。

穿过镇外的森林,她采摘了满手的山梅、酢浆草、匍枝毛茛和垂枝泡花,各色各样的枝叶与气味混在一起,除了满眼的春意逼人,其它的真叫人夸不出来。

先将琳妮娅送回克拉肯海,多日不见,琳妮娅也要回去看看亲人;又与维尔蕾特三人分别,露西塔的农场房间有限,住不下不说,维尔蕾特也有要事要回去与同族商量。至于那要事是什么,露西塔心知肚明,也没有多问。

琳妮娅只是离开个把月,又住得近,随时都能回来,露西塔倒无太大的感觉;与维尔蕾特分别,她却有种冥冥的预感——经此一别,再见就要过去很久了。

看着挚友头也不回的背影,她忍不住拨动时间的长河,定格在数年之后。

琳妮娅长成了人鱼族可堪托付的新王,收起了她浪漫的歌喉,手握长剑,开辟了北面荒芜的海域,沿东海岸线生活的渔民生态遇到了重大的改变。

精灵打通了沿西部山脊线一路向北的道路,占领了西南数座城池。新王艾弗里计策缜密,用惊人的丰收征服了所过之处的人族,半精灵作为一个新兴族群势力逐步扩大……

混血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大陆上,伊尔塔特镇上的人也蠢蠢欲动,许多人出门游历,但默契的是没人将外面的人引来这里。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推开了她的院门。

女人风尘仆仆,满脸尘霜,但佩剑依旧,容貌未改。

她与窗边看报的露西塔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放松的倦容。

各人有各人要践行的道,看见未来真是一件无聊的事。

露西塔想着,却仍是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德尔菲娜……我们回家。”

送完了这个、又送了那个,回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路上没有行人,街边的橱窗里依然默契地亮着一排鳇目灯,为归人照亮来时的路。加西娅早就不梦游了,路上一个人也不见,她们穿过幽静的石子街,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梅维斯答应替她们打理院子,果然十分守诺。

院中的田地里摇晃着新鲜可爱的豌豆苗,小屋也依然是崭新的样子,只蒙了一层细微的薄尘。院后的萝花树打了鲜白的花苞,零星地落在红瓦屋顶上。窗子是干净的,月色下能看清室内家具的模糊轮廓。

她们推门进去,点亮了门前风灯,将手中满束的嘈杂春意插进茶几上最大的花瓶里,分别去了自己的卧室。

德尔菲娜住琳妮娅从前的房间。

卷进熟悉的暗蓝色星星棉被,疲惫的归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红色的小狐蜷缩在床尾,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春夜里,一切都在萌发生长,花苞以缓慢地速度试探着打开。

被东风吹落的花叶有些在红瓦屋顶上翻滚了几圈,也老实安静了下来;有些落进了屋后小池塘,顺着流水打着旋,飘到了后山的溪流里。

今夜月亮依旧西沉,像每个春天的夜晚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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