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潜入普通人的独栋住宅对上辻祐希而言毫无难度。
他轻松地用铁丝撬开了门锁,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住宅——黑漆漆的环境对他而言没有影响,他能在夜里看清很多东西。
他给绿川留了一定的时间,这会儿也没有确认对方是否到位——反正这次考核从头到尾考核的就不是绿川的实力而是他的头脑和心性——自顾自地走上楼梯,直奔主卧。
——在富商身边的线人曾经受邀来过这处住宅,他大致记得屋内房间的分布。
严酷的训练赋予了上辻高超的潜入技能。他在惊动尚在沉睡中的那位年长女士之前就用沾了乙醚的手帕让她继续维持酣眠,然后对最近心中有鬼,轻易被惊动的目标露出一个微笑。
——当然,他穿着帽衫戴着口罩,对方也看不到他的笑容。
“——你!”目标想要惊恐地大叫,但上辻在嘴唇边竖起手指。他凑近了目标,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低声开口。
“千代谷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
他将手伸进口袋,按下拨号键。
——仅两秒钟不到。
玻璃窗被子弹击碎,有什么东西擦着千代谷的左耳飞过——他的腿一软,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
上辻一边评估绿川的狙击技能——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保持这样的精度确实不错——一边继续:“我听说你收藏了一份特别的文件,不知道能不能交给我呢?”
被吓破了胆子的富商发出一声凄惨的呜咽。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自己还在沉睡中的妻子,抬手捂住嘴,然后拼命点头。
“很好。我想你也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做?”
几分钟后,上辻带着那枚子弹、那份留底的交易记录并几件摆在房间外的金饰品,撞破玻璃窗从二楼跳了出去。
这点距离他可以轻松落地,甚至还有余裕低头挑拣出几枚特别的碎玻璃收进口袋。
这样的响动惊醒了邻居。但在隔壁的灯光亮起来之前,胆大的窃贼已经翻墙而出。
“做得不错。”上辻把没挂掉的电话举到耳边,“现在回到车上来吧——记得收拾好那边的痕迹。我想这一点你的教官有教过你?”
*
诸伏景光背着乐器包重新回到停车的位置时,就看到马尔贝克正站在车边抽烟。
他用钥匙开了车门,刚扭头想说什么,就看对方抬手向他扔过来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而后略略提升起少许警戒心——他刚才的反应速度太快,不像是只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但他的上司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提醒他:“下次别忘了这个。”
诸伏景光握紧了手里的那枚子弹,它身上还残留着不算太低的温度,摸起来有轻微的灼手感。
“……是,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我的。”马尔贝克钻进车后座,说,“你通过了这一次的考核——你现在住在哪儿?”
诸伏景光报了他现在的住址。
“给你两天时间做一下准备,额外想带的东西去和后勤报。”
诸伏景光:“……什么?”
他抬起眼睛看向后视镜,对上马尔贝克的眼睛。
年轻的上司有一对黑色的眼珠。诸伏这会儿看过去,只觉得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读到——就仿佛对方提到这件事时什么都没想一样。
“——你不是想对泥惨会动手吗?”马尔贝克说,“你有两天时间准备。”
*
先把上司送到他指定的地点,诸伏景光开车回到自己的住处——这里是暴露给组织过的——发出点响动,装作洗漱后关灯睡觉的样子,然后换了一身黑色的帽衫,翻窗出去,顺着消防梯一路往下,最后在离地三米的时候直接松手跳下,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咚”的一声。
他确认自己没有引来关注,但在离开小区后还是谨慎地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终于找到自己的目的地——一处投币电话亭。
投入硬币。他拨出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在对方接起后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对着手表读了八秒,然后挂掉了这个电话。
夜风并不寒冷。他将手插在口袋中,装作晚上在外面闲逛的无业游民慢慢往北边的河川走去。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他走累了,于是走到河边的凉亭内坐下,并像是无意一样用手指关节在石桌上敲击了两下。
“我已经打开信号屏蔽器了,附近没有别人。”
熟悉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
声音的主人并没有露面,但诸伏景光轻轻松了一口气:“从警备部那边拿出来的信号屏蔽器倒是真的好用。”
“确实。你身上没有发信器吧?如果信号在这里突然失踪也会引起关注。”
“我洗了个澡,彻底换了衣服。”诸伏回答。
“我明白了。那么,你紧急发出联络讯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汇报吗?”
“我初步获得了组织内代号为马尔贝克的成员的信任——他告知我,他会在两天后给我向泥惨会复仇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酒厂’要对泥惨会动手。”
“未必。”诸伏冷静地回答,“泥惨会也是关东地区的老牌极道。‘酒厂’未必忌惮他们,但随意动手只会暴露自己的存在。”
“但你两天后的目标会是石井……我们会关注他的行踪。目前还是以你的潜伏任务为重,非必要我们不会动手。你有关于马尔贝克的信息吗?”
“黑发黑眼,无法确认是否在这方面做了伪装。非常年轻,应该还未成年。在‘酒厂’内的地位应该相当高,比负责人事的代号成员更高;具体实力不明,有一个对外使用的假名新里晓;住所可能位于杯户,但没有更具体的信息。我带了一张速写图。”
一个被揉起来的纸团丢了出去,滚到了凉亭外。
“你现在需要什么协助吗?”
“暂且没有。我认为继续保持静默状态会更好。马尔贝克可能有选择我成为他的长期搭档的打算。我认为达成这项目标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明白。”
半分钟的静默后,凉亭外的声音说:“时间不早了,今晚很高兴能见到你,山葵。”
他说的是诸伏作为卧底期间,公安内部使用的代号。
脚步声渐渐远去,诸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开始思索绿川悠人应该为两天后做什么样的准备。
*
组织确实没有贸然和泥惨会动手的打算。
所以上辻没打算使用其他的帮助,只让线人帮忙探查了当初参与过绿川邻居事件的所有人的情报,并额外撒了个诱饵。
——他把山口组一批放在港口的走私货的位置情报提出来,用自己的一个伪装情报贩子身份卖给了一名实际上是为泥惨会服务的黑商,又反手给山口组制造了些乱子——反正他们身上的毛病要多少有多少,他随便找了一份存档的证据匿名寄给了警视厅。
泥惨会和山口组之间虽然从来都井水不犯河水,但遇到这种能下黑手使绊子还能获利的时机也不会含糊。几名高层的干部争了一下,最后果然还是手里可用人手最多的石井获胜。
他很清楚对手不会被警察绊住太久,于是迅速调动了力量准备去截货——自然都是他自己最亲信的那一批人。
——上辻查资料布局花了一天,把两边的消息分头递给泥惨会和警局是第二天傍晚,石井不可能在白天动手,于是两天后的夜晚,背着狙击枪的绿川悠人有些茫然地按照上司的提醒到达东京湾港口附近的一处高楼顶,等了两个多小时,在瞄准镜里看到了他的目标。
“他们——”
绿川的手一抖:“怎么会——”
上辻:“组织不可能直接对泥惨会动手。但你的运气不错,我手里有可用的信息,就稍微促成了一下这个局面。”
他刻意突出自己的作用,就是希望绿川的忠诚会交付到他的手中,而非组织的手里。
从绿川的表情中,他意识到面前的狙击手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但绿川悠人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属于诸伏景光的那部分理智被冷静地隐藏在内心,他竭力放大自己即将动手杀人的不安感。绿川在加入组织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他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不可能在第一次动手杀人之前毫无动摇。
——哪怕那是他的仇人。
刻意表露出不安有一定的风险。如果马尔贝克认为他会在关键时刻畏缩不前而感到失望,可能会对他的评价下降;但这是必须冒的险——如果他表现得太果断,会和他的人设产生割裂感——他最需要优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卧底任务。
但上辻按住了绿川扣紧狙击枪扳机的那只手。
他察觉到对方轻微的颤抖和强作镇定的状态,在箭未离弦的这个时刻,最后给了绿川悠人一个机会。
“你还有机会反悔。”他说,“我不想逼迫你做什么,也知道你可能在这个时候才能第一次正视杀人代表着什么——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上辻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时的感受。
他离得很近,也最大限度地感受到了血溅到自己衣服上的那种温热感。他从此记住这一天、记住自己没有回头机会的这一刻。
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吐出来。但事实上他在一切结束后表现得毫无波澜,仿佛这只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亲手夺取生命是罪恶的行径。人类的历史前进到现在,将这么多行为放入法律中禁止他们做是有理由的。
“——你如果放弃了。我可以不把你送回霞多丽那里……我也可以需要一名普通的后勤。”他说,“亲自动手杀人是不一样的。这是没有回头路的。”
*
诸伏景光有些惊异于马尔贝克所说的话。
——他表现得就好像是一个有同理心、三观正常的好人。
但他在之前和自己的教官打探过马尔贝克的事情。教官知道他现在的归属后也没瞒着他,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迹。
马尔贝克在美国待过两年,回到日本后中途还去英国过。他做出过相当大的功绩,在年轻的代号成员中,只有琴酒比他更胜一筹。
——或许这是试探。
——又或许,马尔贝克是真心这么想的,但他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是对BOSS唯命是从的忠实的下属。他能在理解生命的重量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夺走它们。这只会显得马尔贝克更加可怕。
他做了个深呼吸。
——无论马尔贝克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都不打算后退。
他的运气不错,至少第一次动手,他的目标不是完全无辜的人。
年轻的上司放开了手,而穿着帽衫的狙击手透过瞄准镜注视着自己的目标,手指发力。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