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诸伏景光选择了第一项。
回去做双重间谍就和放弃卧底的工作也没有差别,他也不放心同样在组织内的发小降谷零。而且马尔贝克放他单干后,他相当于拥有了两条获取信息的途径:可以告诉他的内容,只要他问,马尔贝克不会拒绝回答他;而马尔贝克关注之外的信息,他可以单独行动、自行调查。
上辻对他的选择不可置否,只说之后会把米花那边安全屋的所有钥匙都一并给他。
“要不要换门锁你自己考虑。我之后会告诉别人你惹恼我了,所以之后你不再是我的搭档。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我禁止你说发生了什么。”
上辻想了想,又补充:“按照你的人设自己确定该怎么表现。”
诸伏景光:“……我明白了。”
他翻出联系入坂的那只手机,准备尽快定一次会面。
“小诸伏的事情很上心,自己的事情也多上心一点啊。”萩原研二说,“小祐希之后还要和CIA的卧底周旋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上辻短促地笑了一声:“之后不要和我见面就可以了。”
萩原:“诶,那不是变成惩罚了吗?”
——他倒不是真的不理解上辻的意思,但总觉得一段时间不见面,上辻祐希的状态又会糟糕起来。
上辻:“……CIA算是国外情报机构中比较没底线的一批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和你见面,他们是真的有可能做出绑架你来威胁我的事情。”
他虽然决心保下这名原作中能卧底十多年不被发现的CIA探员,但也绝不会因此就把对方置于被保护者的位置、并因此小看对方。
CIA做事有多没底线,看他今年之前的遭遇就知道了——他们甚至敢在日本街头直接开启枪战,完全不顾惜日本普通民众,就为了抓捕他一个人。虽然对方当时第一枪对准了天花板有意主动惊走路人,但引发的骚乱依旧客观存在。
他现在把唯一能帮上忙的苏格兰也赶走,准备一个人应对两个对他一定抱有敌意的卧底——
萩原:“那——之后可以至少好好回复我的邮件吗?”
他轻轻眨眼。
萩原的眼睛是比较典型的下垂眼,眼睛颜色又是漫画世界才会有的漂亮的紫色。
上辻颇为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对松田阵平说:“……松田警官,我觉得你最好带着萩原警官多去去联谊会什么的。他真的需要洗洗眼睛,再洗一下脑子。”
松田:“啊,萩以前在联谊会上永远是最出风头的男性,但今年年初开始他就不去联谊会了。我也不可能强行把他喊去。”
上辻:“……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你就看着他这么乱来?”
松田耸耸肩:“我倒觉得还好。比起来,你反而是那个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提醒道:“我们这两年来处理了不知道多少遥控炸弹,算起来我认识的所有排爆警察都欠你一条命——不接受反驳,感谢的话就好好接着。另外,当初那笔奖金还剩下不少,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一起出来吃饭吧。”
他说得随意,上辻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
马尔贝克和苏格兰闹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组织。
聪明的人大多不敢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但组织里也不是没有对此感到好奇又大胆到敢于招惹马尔贝克的人——
“所以,听说你擅自触及了不该触及的领域?”
白井透、安室透——或者,用最近他刚到手的代号称呼他也很合适,波本——作为朗姆的手下,非常肆无忌惮地开启了这场挑衅。
绿川悠人、苏格兰威士忌——又或者,诸伏景光:“……”
他瞥了一眼根本就和自己同样是卧底的发小降谷零,然后露出一个非常符合绿川悠人的人设的、疏离的假笑。
“无论我做了什么,这应该都和你没有关系。”他冷淡地回答。
他大概理解零为什么急着和他交流。
“安室透”拿到代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这之前降谷一直在朗姆的眼睛底下工作,期间完全和公安本部的联络人保持着断联的状态,直到拿到代号才终于算是得到了初步的信任。
——然后刚从这个宛如闭关的状态中出来,他就听说自己的发小很可能惹怒了组织内的高层代号人员。
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降谷零颇为担忧。组织内不把人当人看的风气他也知道,诸伏景光虽然拿到了代号,但天知道他的原搭档会不会毫不在意地对他下手。
好在他现在的身份颇有优势。同属情报组,朗姆系和马尔贝克系打起来也不奇怪,作为朗姆的手下,波本听闻马尔贝克和搭档闹翻,完全可以假装幸灾乐祸去打探情报。
所以对于苏格兰的冷淡回应,波本依旧表现得不以为意,甚至还能笑盈盈地继续道:“别这样。虽然你的本职是狙击手,但我们四舍五入也都是情报组的同僚,完全可以友好交流啊。”
苏格兰不为所动:“我会向马尔贝克征询过意见后再给你答复的。”
波本扬起了眉毛。
——以前情报贩子安室透的身份,他就此暂时放过这件事、另行打听情况也可以,继续试图撩拨苏格兰的怒气值也可以。
但他是降谷零。所以他读懂了诸伏景光暗藏在这句话中的意义:等之后我主动来找你。
所以他按捺下内心的焦灼,同时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诸伏景光这个反应,证明事情不算太坏。
*
而这天傍晚,诸伏景光也真的去找上辻祐希询问情况了。
他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降谷的却还没有。因此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非常标准的“波本是谁,我不认识”的态度。
“——波本主动来接近我,未必没有套取情报回复给朗姆的可能性。”他说,“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上辻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卧底,这种事情以后没有必要和我汇报吧?”
“如果我真的是以卧底的心态在和你交流这个问题,我就应该出卖你的情报顺势搭上朗姆这条线。”诸伏冷静地回答。
上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危险:“即便这会影响到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的安危?”
诸伏叹了口气:“马尔贝克——不,上辻君,我是公安警察。我以为你知道,这样的行事手段是被允许的。我只要提前做好对萩原和松田的保护就行。”
上辻沉默了几分钟。
他们这会儿正坐在他杯户的这间安全屋的客厅中。头顶的圆灯散发着柔和的黄光,茶几上的波子汽水被喝空了半瓶。
“……你没打算这么做,但你还是告诉我了你可以选择的手段。”他终于开口,“为什么?”
诸伏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和萩原交流过了。他很希望我能在有时间的时候帮助你调整心理状态。所以今天,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如果是我以卧底的身份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未必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上辻:“……我可不是卧底。”
“但只是你最近交给我、让我可以交给公安使用的情报,已经超过了普通卧底能做到的程度。更不用提你在过去的这些年中,所有曾经尝试的、成功放走的活下来的生命。”
“……我上次也和你们说过吧,生命不能做加减法的。”
“我知道,”诸伏景光又微笑起来,“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没有接受过相关的训练,你只是个普通人,但你依旧做到了现在的一切。以我的视角、以任何一名公安警察的视角来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了不起的。”
上辻:“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做这些。”诸伏打断他,“但你在为正确的目标而努力。你应该记住这一点,并且减少自己对自己的苛责。”
上辻祐希:“……”
他拿起边上的波子汽水,喝了一口。
“……我也不喜欢公安警察。”他像是警告一样地说,“你们做的也未必全部都是正确的。就好像轨道问题,生命本来就不应该被这样放置在天平上测量。”
诸伏景光平静道:“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被这样教导过。但总要有人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全然是正确的,但我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在做这些事情,也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
他在接受公安的邀请时就做好了觉悟,但上辻祐希过去没有选择,他只是被动地走上了这条道路,然后艰难地在求生之间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
窗帘轻轻飘动,夏日的热风涌入安静的室内,上辻慢慢地喝完那瓶汽水,然后拧下瓶盖,把里面的弹珠取了出来。
光滑的玻璃珠上残留着加了糖的汽水的黏腻感。上辻把它握在手心,有一瞬间又想起两年前的7月份,那瓶被刻意摇晃过的汽水,以及喷涌而出、沾染上衣袖的那些饮料。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轻声发问,“需要的配合我都会好好完成,可以给的资料我也会给。别和我说你只是为了萩原警官做这一切。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深厚的情谊,但这还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他毕竟是组织的成员,也是没有同意公安“协助人”计划、没有直接在身份上跳反的犯罪分子。诸伏景光刚才说的话太过敏感,有几率触动他的神经。他的自控能力确实不错,但不久前他才绑架过诸伏高明。
“从利益上来说,你保持心理状态的平稳是最好的;从个人情感上……”
年轻的公安警察眨了眨眼,这次的笑容真诚且温和。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和萩原、松田是警察学校的同期,我也还记得当时的誓言——上辻君,你是个值得让人伸出手去拯救的对象。我希望我至少能在这方面帮上你的忙。高明哥当时说你的理想是组织覆灭后接受法律的制裁——请坚持下去,等那一天到来,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这个目标。”
上辻祐希注视着诸伏景光。
——是真心实意的表白。
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自毁倾向,也从来都在努力挣扎。他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但诸伏景光确实在今天给了他一个新的角度。
对方所说的一切未必符合他坚持的三观,但某种程度上,他或许可以记住今天所听到的一切,并把它们堆积在内心深处自我辩论的厅堂中,作为“继续坚持下去”一方的可用论点。
“……谢谢。”他最后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