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养病(又一次)期间,皮斯克迫于无奈过来了一趟,在没有外人的环境下枯坐了半个小时,然后光速离开。
剩下的时间内,水无怜奈基本上常驻在了病房内,只在晚上和苏格兰换班,坪内则偶尔出现刷个存在感。
槻野龙之介在身体好了之后和槻野小姐一同来过两次,留下了不少礼物——但上辻秉着“尽量减少他和组织的更多牵扯”的心态开始假装自己PTSD。反正当时他当时编造的“留着槻野后面还可以用”的理由只和赤井秀一说过,而他也不在这里。
两次吓到槻野龙之介后,后者就不敢再来——改换成知恩图报的槻野小姐刷存在感。
上辻:“……”
——这一家两个人真的都是标准的好人。
——所以真的还是别和组织再扯上关系比较好。
槻野小姐倒是比较容易应对。水无怜奈以那天宴会上的女伴身份出场,稍微表露了少许其他女性频繁拜访的不适,槻野小姐就识趣地不再来了。
……虽然就他们的执着心态,之后皮斯克可能还会偶尔接到一些打扰,不过枡山宪三绝不会做有损于自己表面名声的事情,就这样吧。
第六天,上辻终于忍受不了只能在病房内偷偷摸摸处理工作的咸鱼生活,指派水无怜奈联系刑警说自己可以做笔录了。
*
伊达航走进病房的时候,自称可以做笔录了的新里晓正靠在病床上,抱着一只柔软的黄色圆形抱枕发呆。
暂时改名叫绿川悠人的诸伏景光以疏离而礼貌的态度和他打了声招呼。应该是新里晓的女伴的水无小姐则是坐在病床前。
看到他的到来,水无站起身:“伊达警官,上午好。”
“上午好。”伊达回了个微笑,又问,“新里君现在的状况还不错?”
水无的神情沉下去两分:“比之前好一些了。能正常和我们说话,但晚上还是会怕黑,也不敢一个人。”
伊达航:“……”
他干笑了一声:“我会尽快完成工作的。槻野先生基本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其实这份笔录推迟一段时间也问题不大。他也大致猜到这个名叫“新里晓”的年轻人不简单,但既然对方的“家属”都已经同意,那他也就正常地来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新里晓所说的一切大致和槻野龙之介能对得上,不过稍微多包含了一些细节——比如他是正好看到了两个绑架犯所以才被一同带走,只可惜绑架犯的脸蒙得很好,他也不清楚那两个人的长相云云。
至于被绑架之后的事情,他看起来不太愿意谈,伊达航也没有逼迫。
简单的问答结束,伊达咬了一下嘴里的牙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既然看到了那两个绑匪,有没有看到当时扔玻璃杯救下槻野龙之介的人是谁?”
上辻的目光在他嘴边的牙签上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
“我没看见。”他抱紧怀里的抱枕,小声回答。
伊达点了点头:“啊,这样的话,当时救人的还是没找到啊。”
——如果救人的是诸伏,降谷就不用说“我的同伴”了。
——按照槻野龙之介的记忆,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差不多和绑架犯动手的时机相同,新里晓不可能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等之后有机会再问降谷了。
*
这天傍晚。
应付完警察署的笔录后,上辻当天下午就申请了出院。
在医院内像是突然罹患自闭症的年轻人上了车后就恢复正常状态,低头发了几封邮件:“坪内,直接去Crow。”
他把这次任务的几个人都一起喊过来了。
虽然知道他们大概在这几天时间内都互相确认了一部分情况,不过这次任务毕竟相当重要,波本和诸星还有向上司汇报的需求——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做过报告,上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具体情况再告知一下他们——即,按照BOSS的要求,告知一下琴酒和朗姆。
六个人再次占据了酒吧内的卡座。
“……大致就是这样。”绿川是这些人当中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最清楚的,他做总结,上辻时不时补充一两句,花了五分钟讲完了这次的计划和中间出的岔子。
然后上辻摸出一张软盘丢给诸星:“琴酒之前问我要的东西,直接带回去给他就行。对这次的事情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波本和水无都保持了沉默——出乎意料的,坪内刚开口了。
“之前负责这起案件的那名刑警。”
他轻声说:“苏格兰,你认识他吗?他看你的表情有些奇怪。”
*
伊森·本堂是在槻野宅时就注意到的这件事。
不仅是他,本堂瑛海也注意到了——那名刑警显然完全没受过相关的训练,看着苏格兰怔愣时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见到过的人。
——没有敌意,像是认识,之后是苏格兰主动自我介绍后才出声喊他的名字。
——放在一起,这实在是非常可疑的情况。
伊森·本堂其实并没有丧心病狂到发现无关的卧底就要试图卖掉对方以求自己上位的意图。他向来喜欢在没有把握的时候继续潜伏,有把握的时候一击即中——但,当时在场的除开他和瑛海,还有波本。
作为朗姆的手下,波本天然和他、瑛海、苏格兰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伊森·本堂不能去赌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如果波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那他和瑛海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不可能没看到——看到了却没有说,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也同样身份可疑?
如果波本看到了,不打算在这里揭开这个问题——是否有可能是他意图连同马尔贝克在内,一起打击他们?
伊森·本堂有自己的任务和目标。他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并竭尽全力保护同样下定了决心的女儿。
——如果你真的是卧底,苏格兰。
伊森·本堂在心底无声地想。
——那么,我保证你暴露的那一刻,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个痛快。确保你不会落在马尔贝克的手中,遭受更多的折磨。
*
从来都沉默寡言的坪内刚提出这个疑问的瞬间,卡座内的气氛急转直下。
诸星抬起眼睛,墨绿色的眼珠内闪过锋利的光;波本扯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目光停驻在坪内刚身上;水无怜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神色不动,仿佛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而苏格兰……
苏格兰扬起眉毛,发出一声轻笑:“原来你注意到了。”
上辻:“……”
——一桌的戏精。你们真的全是卧底。但立场不同,天知道互相暴露身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还是继续互相瞒着吧。左右这会儿有什么问题他兜底。
他没有出声,决定等苏格兰先给出解释,再适时地表示信任。
坪内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木然得像是一块冷而硬的石头:“你确实认识那名警官。”
“我怎么说也是情报组的成员。”苏格兰平静地回答,“在警察当中有一两个收买了的线人也不奇怪吧。”
坪内刚:“……原来是这样。”
——就是不知道苏格兰的这个理由,波本是否能接受、马尔贝克又是否能接受。
水无怜奈依旧低着头,诸星大则继续作壁上观。
而波本仿佛好奇似的开口:“一两个线人——苏格兰,除开今天这个,你还有别的线人吗?”
苏格兰和他对视了一瞬,又迅速挪开目光。
——这是只有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能互相接上的、极其大胆的对话。
他维持着微笑的弧度不变:“或许?不过这种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吧。”
上辻:“……”
——线人、一两个,除开今天这个。
他知道波本大概率是在用这种挑衅的态度给苏格兰打掩护,但是这对他来说是不是信息量超标了一点。
亲口和苏格兰说“如果有人发现,就说萩原和松田是你收买的黑警”的是他自己,说过“警校同期关系最好的也就这么几个,剩下一个大概率不太遇得到”的是苏格兰本人。
这些讯息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猜出伊达航就是苏格兰、波本、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那位关系很不错的警校同期同班。
他的心情很微妙,脸上的表情倒是还像之前那样没什么变化:“可以了。苏格兰跟我汇报过这件事。观察力不错,坪内。下次继续。”
坪内应了一声“是”,再次沉默下去。
*
——是被收买的线人吗?
伊森·本堂不动神色地想。
——不,不像。
他最擅长对细枝末节的捕捉,因此他很清楚,当时和苏格兰面对面时,那位伊达警官脸上的神色是轻松而愉快的。
被收买的黑警绝不会这么看自己在黑道中的联络人。他们只会紧张、惊惧。因为联络人代表着他们的背叛,代表着他们就此走错道路、要一直担忧自己暴露的可能。
——是苏格兰欺骗过了马尔贝克吗?
伊森·本堂再次在心底否认这个选项。
——马尔贝克能够轻易设下钓鱼的陷阱、在十多名CIA的包围下全身而退、而后以刑讯的手段获取到卧底的情报。
——他能在计划被打乱的瞬间想出全新的剧本,并迅速给所有下属下达指令。
——他在做他和瑛海的训练计划时,能轻易从他们的实战表现中发现需要改进、需要调整的部分。
这是个足够聪明、实力强大、观察力极强的可怕的年轻人。
但同时,在那个黑暗的环境中,马尔贝克在发现槻野龙之介即将遇刺的瞬间,立刻做出了救人的举动。
伊森·本堂当时不在场。但他光是听绿川和马尔贝克的讲述,就能猜出那是多么短暂的一个时机。
——能够那么快地出手,并成功救下人。马尔贝克的目标真的只是让槻野龙之介活下来,以便回答关于织方诚的问题吗?
伊森·本堂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的亮光。
——他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异想天开的、不可思议的。
——但他觉得,这就是他所要的最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