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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File.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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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足够安静的一个夜晚。

萩原研二没有步步紧逼。他纵容了上辻祐希的沉默,并尽可能地保证自己随时处于上辻的可视范围内。

上辻看起来不想太想离开明亮的客厅,于是萩原打开了这边的空调,又搬来柔软的毯子。他让上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找了一本基调轻松的小说,慢慢地读出来。

“福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这是他在板桥电气的第三年……”

*

上辻读过这个故事。

他把脑袋靠在萩原的肩膀上——这是个对他来说很合适的高度,萩原大概率是刻意以自己不太舒服地姿势压低了身形——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思绪一点点地被萩原正在读的故事的文字占据。

这是新名任太郎《侦探左文字》系列中的一本——也是整个系列中为数不多的、不涉及死亡的一本。男主角的妻子在结婚六年后神秘失踪,焦虑的丈夫拜访了名侦探请求帮助……最后揭开真相,男主角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今年只有二十九岁,而是因为阿兹尔海默症被困在了记忆之中。已经年纪很大了的妻子出于爱意,想办法重现了当初丈夫和自己相识的那段过程,并成功唤醒了同样已经白发苍苍的恋人。

萩原的声音很有磁性,在低沉下去的时候会有些沙哑。他专注地读故事的时候,聆听的人会很容易被他的声调带入情景之中。

像是拥有实质的力量一样,那些声音撞击到他的鼓膜,然后转化为震动,螺旋撞入大脑深处,然后一点一点地将痛苦的碎片驱逐离开。

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萩原停下翻书的手,侧过头:“小祐希?”

他身侧的年轻人慢慢地抬起手,把那本书推开,合上。

上辻祐希的情感告诉他这时候他应该继续安静地沉溺在这份温柔中,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他最可能撑过去的一次机会。

下午的接触、傍晚的汤面、以及现在的故事。

只要萩原研二还在,他就敢去尝试。

“我可以试试。”他说。

这是他从今天下午到现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萩原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把那本小说挪开,然后转过身,正面看向上辻:“小祐希如果想说,我会好好地倾听。但请不要勉强自己。”

——但他总要说的。

本堂瑛海所说的话很残酷,但也很真实。他走上法庭的那一天,他过去的一切都要被揭露出来,站在被告席上被血淋淋地撕扯下皮肉和现在主动把自己的伤痕暴露出来寻求治疗,确实还是后者更合适。

“……但我不想说第二次。”上辻抬起头,“可以帮我把诸伏和降谷也喊过来吗?”

*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像是一个提前到来的口供现场。

被半夜喊过来加班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看起来都毫无怨言,后者的神情甚至格外严肃,还额外携带了最新款的信号屏蔽器。

“我知道你家里也安装了。”他对萩原说,“不过这个算是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屏蔽的波段种类更多。”

两名公安都没有携带录音设备,也没有带纸笔。他们显然不想在马尔贝克终于松口的这个时候刺激到对方。

萩原:“其实小祐希不久之前也翻新过这边的设备……不过无所谓了。”

矮桌与沙发边,两名公安盘腿而坐,上辻则被整个环抱在萩原的身前。身体的接触对上辻而言很有帮助,所以没有谁对这个过分亲密的姿态说什么。

被注视着的犯罪分子本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就好像这样能防止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一样。

“我……七岁生日之前,上一代的马尔贝克去世了。”

*

从忠于组织的那些人的视角来看,上辻祐希有个很值得羡慕的出身。

他的祖父是年轻时就跟在BOSS身边的君度,父亲和母亲都拥有代号——马尔贝克、黑樱桃——怎么想,这都是个可以走关系走后门迅速上位的好身份。

但君度在上辻祐希出生几天后就心脏病发作而死;黑樱桃离开于他两岁大的那一年;马尔贝克则在他七岁生日的几天前去世。

到底是组织成员的孩子,BOSS又曾经在君度去世后为了表示“关怀”,指派了自己信任的女仆来照顾他。在上辻祐希的最后一个血源亲人也去世后,曾经在君度手下做事的博摩尔就提出过愿意收养他。

但朗姆反驳了这个提议。

“君度、马尔贝克和黑樱桃都是最忠于BOSS的人。我想他们的孩子也一定愿意继承长辈的遗志……我听说那个训练营不久之前才培养出了足够出色的人才?”

博摩尔大怒:“朗姆,我知道你还在嫉恨君度先生当年——”

他的话没能说完。

当时同样在场的贝尔摩德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微笑着开口:“我记得BOSS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指派了人照顾那孩子……或许BOSS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曾经受过君度的照顾,因此在这个时候及时插嘴,阻止了博摩尔继续自讨苦吃的愚蠢行为。

朗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是自然。从最一开始,BOSS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意——”

*

七岁的孩子没有选择权。

他被负责照顾自己、并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提醒他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由组织的BOSS所赐予的女仆送到了训练营的基地。

“……最一开始只是普通的训练。”他低声说,“我猜这部分你们也从阿图莱斯那里知道了。他们会通过饥饿、鞭打等手段来教会我们服从。学生会被分成不同的小组,会有对应的教官负责管理他们。”

当时负责他所在的那个小组的教官是个日本人,别的教官喊他叫西田。

这个人最开始表现得相当友好——上辻的情况特殊,提早进入的训练营——而这个人自称曾经受过他祖父的恩惠,因此在考核要求上总会对他放宽标准。

“我当时相信他了。”上辻说,“毕竟我确实比周围的人要小一些……但事实证明,信任是愚蠢的。我后来从博摩尔的遗物中确认,上一任君度手下并没有一个叫西田的人,他是朗姆找来的。”

“他在平时的考核中对我放宽了标准。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达不到目标就会挨饿、挨鞭子……在那里饥饿是很难熬的,因为我们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少一顿饭就可能会跟不上节奏。”

——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个残酷的陷阱。在第一个月末的考核中,平日里虽然还算努力,但没有按照真正的标准作为目标前进的上辻祐希没能通过考核。

“没有通过的考核的学生会被关禁闭。我当时的成绩太差,西田主动提出他可以单独辅导我……当时他和别的教官说,这毕竟是马尔贝克和黑樱桃的孩子,他们都为组织奉献了性命,所以我应该得到特殊的对待。”

……他当时还没有意识到真相,所以乖乖地跟着西田去了他的禁闭室……然后被扣上了项圈,关进了金属的狗笼。

“西田喜欢狗。”

上辻平静地陈述:“他喜欢有凶性的狗……他养了不少恶犬,应该都咬死过人。我当时被关在笼子里饿了两天,然后他牵来了第一条,告诉我‘它和你一样都饿了两天,你们可以讨论一下谁更适合当谁的口粮’。”

他当时七岁。而西田养的都是大型犬。

然而在叙述这一段的时候,上辻的神情很平静。萩原甚至能从上辻的肢体语言中确认,他先前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因为这些听起来已经很可怕的故事。

“他没有给我武器……我当时倒是有私藏刀片的习惯。”上辻说,“但他在提到狗的时候说过这不是他手里最凶的一条,所以我猜如果我成功用刀片杀掉那条狗,他也还会牵来第二条。”

——能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但他确实在那点时间里成功地想到了要怎么让西田看到自己身上“值得活下来”的优点。

“西田喜欢狗……所以我要让他觉得,他本来想用来喂狗的口粮,或许也有培养的价值——借助刀片,我像狗一样把自己的对手咬死了。”

人类的牙齿无法轻易地撕开犬类的皮毛。所以上辻最后先用刀片切开了那条狗的脖颈,然后再咬下去的。

这很好看出来,但西田确实被他的表演打动了。他的狗都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凶性——如果眼前的孩子能表现得足够疯,他确实有兴趣试试看。

——人为什么不能被当成狗来养?

“他养了我两个月……我在过程中见识了他手里最有凶性的一条,然后模仿那条狗的动作,杀掉了他。”

西田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在这两个月期间真的以为自己在养狗。

西田把上辻当成狗,他养的那些狗却没有……自始至终,它们都是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在对待上辻。它们扑咬的方式、习惯——上辻照着西田的要求向他们学习,然后学到了他最需要的一项。

——即,一条狗要如何咬死自己的驯养人。

他把刀片掰断,藏在嘴里,然后以扑咬的方式切开了西田脖颈上的大动脉。

那是上辻杀掉的第一个人。

37度左右的血喷洒到他的脸上、他的脑袋上。而他站在原地,把割伤了口腔内侧的刀片吐出来,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呕吐。

从那一刻起,他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之前,西田告诉其他教官我因为忍受不了禁闭而咬舌自尽了。但他之后几天都没出现,于是有人找到了这边……并根据现场确认了情况。他们认为我很有天赋,于是开始重点培养我。”

——然后,他遭遇了自己最残酷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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