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荣子知道自己迄今为止和怪盗基德所学的东西都还只是最粗浅的部分。
易容是一项高深的技巧。怪盗基德确实认真地教了她许多东西,但这个明明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罪犯的年轻人却在这种时候恪守了一条只有他本人知道的准则,谨慎地没有把更危险的内容传授给她。
——而“弟子”……这是个相当正式的称呼,这意味着很多东西。
“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吗?”她回答。
*
灰原荣子……或者说宫野明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自己未来想做什么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对于未来没有选择权,也被动接受了这一点。
当她意识到自己自由了的时候,她全心全意地想着要把妹妹也带出来;当宫野志保也成功逃脱组织后,她依旧不能说全然放下了心。
——志保制作的药物,万一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造成了什么可怕的损伤怎么办?
——虽然组织不太可能追查到在新里先生庇佑下的她们,但万一哪一天突然出了意外呢?
这些焦虑,她对自己的妹妹隐藏得很好,但在和诸星大——或者说,现在顶着冲矢昴这个名字的赤井秀一见面后,被一眼看了出来。
她固执地拒绝FBI又一次提出的证人保护计划,而赤井秀一也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别着急。”那个从过去到现在都总是能对一切都表现得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男人说,“你担心的事情无非是组织的力量。”
宫野明美静静地说:“是啊。我知道你们都在尝试把最后的问题也解决掉,我、甚至小哀也正在参与其中,但只要威胁还存在一天,我就不可能彻底放下心来。”
“组织对你们的影响太大了。”赤井按了按口袋里的烟盒,“我有个建议。”
“唔?”
“已经在进行的、在发生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但连马尔贝克都能去设想未来的事情,你们当然也有这个资格,”他低头,抬起宫野明美的手腕,在她的手指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在对方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时平静地说,“把组织覆灭的事情作为一个既定的未来去联想——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呢?”
宫野明美下意识地回答:“好好陪着小哀一起过下去。”
赤井静默了片刻。
他是宫野明美的恋人。
但在这件事上,他所说的话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力。
他缺席了宫野明美年幼时的时间、也缺席了离开组织后宫野明美过得最艰难的那两年。
“或许,你该问问宫野志保的意见。”他说,“我猜她有不同的想法。”
*
灰原哀确实有不同的想法。
小学生科学家小心谨慎地把手里的试管清洗干净,倒置在沥干夹上,然后又检查了一遍实验室里的器材,确定没有什么需要被关掉的东西尚且开启。
——然后气势汹汹地转过身,站在凳子上抱住手臂。
“姐姐在想什么啊!”她大声说,“明明已经脱离那个地方了,明明当时最一开始都已经告诉我‘自由了’——说好大家一起像妈妈的故事里一样在乐园里当飞翔的白鸟的!”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些激动起来:“是因为我吗?因为要顾忌我的事情,所以总不能想一些自己喜欢做的、想做的事情……”
宫野明美吓了一跳。
她赶紧走过来,半蹲在了妹妹面前:“不是哦。”
她的眼神很温柔:“先不说照顾志保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也是真的没想过那么多。以前对于组织而言,我是用来牵制你的工作,所以他们会对我做很多限制。”
“很抱歉,我让志保担心了。”她认真地说,“我会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
——她从不对自己的妹妹撒谎、或者敷衍。所以她认真地思考了自己“自由”之后,自己会喜欢的事情。
……小时候的经历,现在有很多已经不那么清晰了。
记忆中,父母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就加入了组织。在那之前,她曾经认识过一两个同龄的朋友、但后来因为搬家而失去了联系。
上小学的时候,宫野一家已经在组织的控制之下了。她记得自己那时候短暂地展现出来过绘画的天赋,却也已经意识到爸爸妈妈现在所处的环境有多么危险,而学会了懂事地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深深埋藏起来。
——但过去的、只有她自己和志保的那些时光并不总是灰暗的。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露出笑颜的那些记忆。那是在暗色中闪闪发亮的金色的流光,每一次的快乐都支撑着她继续努力、继续坚持下去。
*
——要照顾好妹妹啊。
她无端想起妈妈温柔的声音。
——也要自己过得开开心心才好哦。
而爸爸会这样补充。
*
这天晚上,灰原荣子拨通了A先生的电话。
她已经知道这是组织内的马尔贝克、岛田直行是个假名、而新里晓同样是个假名——但她仍然习惯在心底使用这个称呼。
“怪盗基德认为我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学生。”她在电话里开门见山,“而我猜他不仅仅是在说易容。”
电话那头的A先生的声音带着点讶异。
“我知道怪盗基德对你颇为赞赏。”他的声音在通过电波后有轻微地失真,“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您会介意我和他学习更多东西吗?我的意思是——不只是易容,还包括魔术。”
灰原荣子问。
“我能理解为……你希望在未来成为一位魔术师吗?”
“我没有想好。”灰原荣子坦诚地回答,“但我认为这是个值得尝试的选择。”
——曾经的宫野明美……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就是给别人带来欢笑的时候。
而灰原荣子可以在她真正可以重新使用自己的本名之前先做些准备。
“那就去尝试吧。”A先生在电话那头说,“怪盗基德或许确实是个盗贼,但他的品德值得信任。如果你为此感到担忧,我可以帮忙再和他谈谈。”
他顿了顿,然后说:“宫野小姐,别担心。这是最后一年了——组织不会在今年12月31日凌晨除夜之钟响起后依然存在。你或许需要一些耐心来等待……但,真正自由的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
挂掉电话后,上辻祐希的神情还颇为愉快。
“听起来是很开心的的事情?”
萩原笑眯眯地看着他。
上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
他在萩原家是不怎么控制自己的,而萩原研二又真的能从他最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到他的心情。
他走回客厅内,在萩原身边盘腿坐下,伸手把之前搁置在一边的游戏手柄拿起来,然后也不急着重启暂停中的游戏,而是解释:“就是……发生了有趣的事情。”
他没办法和萩原解释清楚。但在原定的命运中,宫野明美在工藤新一变成江户川柯南不久后就去世了。她的形象是那样昙花一现,但又影响深远。
能把宫野明美的性命救下来对上辻而言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当宫野明美忐忑地表示自己有了想要尝试的目标……
——那是和组织无关的、非常有趣的目标。
然而如果没有组织的存在,每个人都原本就有追求梦想、尝试不同的新事物的机会。
他突然生出奇怪的触动。
“——如果我现在去和诸伏、降谷谈条件,希望未来一切结束后如果他们能把我保下来,那最好也不要限制我在国内的行动……”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觉得好像很突然,“会不会很奇怪?”
萩原研二:“!”
这是上辻祐希以前绝对不会有的想法。
他在这几年内确实逐渐变得积极开朗了一些,但这就像是百分制的试卷中从五分跳到了四十五分,进步很大,甚至及格了——但依旧够不上良好的标准。
他现在开始会觉得自己未来应该不会被判死刑了。日本的死刑原本就需要非常漫长且复杂的流程才能下达并执行,而上辻祐希——考虑到他的个人能力,如果能活下来,大概率也不会被送进普通的监狱里去做编织袋什么的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他也会期待在一切结束之后,或许他能经常和萩原研二见面,能维持现在的关系,能正式的成为恋人……
但这是上辻祐希第一次提到更多的东西。
萩原的微笑扩大。
“小祐希是想未来一起出去旅游吗?”
上辻点点头:“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许可。但……我确实没有真正地在放松心情的情况下看过日本。”
——他上辈子都甚至没来日本旅游过。
“……而且我也想和研二先生一起、不需要躲躲藏藏、牵手一起去旅游。”他轻声说,“夏目漱石说‘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因为恋人让那份看起来寻常的景象变得格外特殊——”
他望向萩原研二,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如果是和研二先生一起出去旅行,那我一定能看到全世界最漂亮的风景。”
萩原研二笑起来。
他知道上辻祐希或许只是在平常地叙述自己的想法、或许也是认真地觉得和他一起去能看到更美丽的景色……但对于萩原而言,这是最温柔的告白。
并不仅仅是“有我所恋慕着的你在身边、风景会变得很美丽”。更难得的是上辻开始期待未来、期待一些一切结束后能带来快乐的、普通人可以尝试的事情。
他愉快地眨眨眼。
“虽然我是觉得全世界最美丽的风景现在就坐在我面前,”他在这么说的时候,上辻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但……一起去旅游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还不清楚日本公安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说情。”
萩原轻松道;“那可是小降谷和小诸伏。如果说他们两个会放任你陷入麻烦之中,那才真的不像是他们。”
……而且,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总有人会记住你。
他们会记住你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勇敢地伸手相助、拯救生命的模样。
——所以,当天光终要照亮黑暗的角落的时刻到来,也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站出来,为你做些他们所能做的事情。
“——所以,小祐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第一站、开头之类的?”
上辻祐希不太确定地开口:“呃……大阪?我还记得几年前在那里吃过的一家烧肉店。店老板对外来客很热情。”
“那就大阪!”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地说,“我抽空先把计划做起来——到时候想办法请个长假。啊,这么说来小阵平估计在那段时候会被压榨着加班也说不定……”
上辻理解地回答:“毕竟研二先生和松田警官是机动队的两大支柱嘛。”
萩原黑心地左手握拳敲击右手掌心:“呦西——反正小阵平现在也还是单身!所以我多请长假也没关系!”
*
松田阵平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揉了揉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痒痒得难受,所以又接二连三地足足打了四个喷嚏。
“……应该没感冒吧?”他有些狐疑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