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的故事清晰而具体。
在一个月前,马尔贝克手下没有代号、但能力不错的神城琉生欠了他一个人情。他没有兴趣让别人欠太久,就委托对方关注库拉索的动向。
对于苏格兰而言,主动地盯上朗姆派系的代号成员不算奇怪,而在不久之前,他也真的获得了一条相关的消息——库拉索和西拉正在收拢格兰伯奇手中的下线。
他自己再做了一部分调查,于一天前定位了鷲田仁太郎。
——他猜到自己能突然轻易定位这个名字是库拉索和西拉做下的局,但他不在乎。让他提前把鷲田仁太郎这边的一部分情报带走、对他来说也算是为马尔贝克在组织内的局势中添砖加瓦。
上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眼珠也没有移动,站在他身边的田纳西轻且快地从他上衣的口袋中抽走了那只手机,然后念出了上面的邮件发件人。
“是朗姆的信息,”田纳西平静地说。
“不用管他。”马尔贝克轻声说,“苏格兰,继续。”
西拉大约猜到一些什么,在当街对峙时率先开枪,然后库拉索犹豫了片刻也站在了同伴的立场上。不确定后来赶到的FBI和CIA是否是他们联络的。但他做过对麻醉的抗性训练,所以在FBI的运送车上及时逃脱,然后因为重伤昏迷了一段时间,到不久之前才重新能联络上组织。
他身上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看起来沾过灰也沾过水,破损的地方清晰可见,血渍和污渍混乱地纠结成一团。
“你在FBI的运送车上及时逃脱了。”马尔贝克重复,“当时负责运送你的人的长相、他们说了什么话?你是怎么逃脱的?”
苏格兰做出回忆的表情,有些含糊地描述了几名FBI探员的特征——其中有两名组织内是有记录在案的,在当初赤井秀一叛逃的事件中出场过。
马尔贝克:“你说的是安德雷·卡迈尔和布莱恩·伦农。”
他凝视着苏格兰,突然侧过脸:“田纳西,回来的路上——”
“我开了信号屏蔽器、全程。”田纳西说,“到附近之前做过检查,他身上除开我封在袋子里的芯片,应该没有其他电子产品。”
“现在也有皮下注射的发信器了。”马尔贝克轻声说,“赤井秀一和你搭档过,苏格兰——他知道你的能力,然后他让两名当年没能完成任务的FBI来运送你。”
——当然,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当年的任务如果目标是朗姆,那么失败也不能说明赤井调来的探员实力不足。
苏格兰默然以对。
诸伏景光当然说谎了,但所有的证据都是确凿的。哪怕组织查到FBI方面,所能得到的消息也是卡迈尔探员和伦农探员因为受伤正在休养。当天下午在他逃脱的地方发生了车祸,目击者确实也提交了与他所说的信息相类似的证词。
——但这听起来就是标准的疑点。
“我需要真相。”马尔贝克轻声说,“苏格兰,你所说的一切听起来很有趣。就好像FBI故意放你回来一样。”
他抵在诸伏景光的颈侧的手术刀往下按了一点。
鲜血几乎是立刻涌了出来。上辻能触摸到那边的手感,和真实的皮肤不太相同——这个世界的易容技术确实非常神奇,能伪装出这样的出血状况。
他同时确保匕首下压的力量按住了苏格兰的咽喉位置,这产生的疼痛能让对方迅速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我、无法辩驳……”苏格兰喘息着回答,“但这是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不会对您说谎。”
马尔贝克安静了片刻。他没有抬眼去看摄像头的方向,而是把手术刀放回推车上。
在他拿起那瓶盐水时,田纳西仿佛不经意地绕到了推车的另一边,身形恰巧遮住了小上司的动作一瞬——而在这个瞬间,上辻以特地和怪盗基德讨教过的手法,轻巧地将镇痛用的药丸丢进了瓶中。
己方阵营有擅长药品类黑科技的天才的优势就是在这种时候可以轻易地达成他们需要的结果,不管是引发诸伏景光的高烧状态的药物了,还是现在往会引起剧烈疼痛的盐水中添加的无色无味入水即化的镇痛药物都能轻易地做出来。
“很遗憾。”马尔贝克冷淡地说,“这样的答案我无法感到满意。”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下属:“这是高浓度的盐水,当然、足够干净、确保你的伤口不会二次感染……如果你的忠诚对象没有发生改变,那么我会很希望你保持可恢复的身体。”
“所以,苏格兰,我要再问一次——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从FBI的车上——?”
苏格兰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在回答时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眼神也更加涣散了一些。毫无疑问,高烧、伤口未愈合的状态下,持续的、小幅度的失血会使他陷入更糟糕的状态。
而他给出的答案和之前的几乎相同。
那一点差异不过是叙述上的区别,这只是更证明了他并非提前准备好了答案、而是在回忆着叙述答案。
——但他同样是情报组的成员,他当然知道要怎么应对类似的问询。
所以上辻抬起手,隔着乳胶手套,按住了自己刚刚切开的创口。
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按下去,苏格兰的脸上就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痛苦。
“再来一次。”他轻声说。
“……”
第三次的答案依旧别无二致。
马尔贝克叹了口气。
他毫不留情地把那瓶盐水都浇到刚才在他的手指按压下被强行又撕裂开来更多的伤口上。而在那个瞬间,被控制住的苏格兰剧烈地颤抖。他的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压抑的声音,而他的呼吸是控制不住节奏的急促。
——这是马尔贝克曾经告诉他过的对抗疼痛的方式。而现在,他把它用在对抗教导者亲手施加的酷刑之上。
居高临下地望过来的眼神冷淡而毫无波澜,就仿佛忠诚的下属的战栗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动容。空掉的盐水瓶被随手扔回小车上,而马尔贝克像是有些厌倦一样地移开了眼神。
“要么、你出卖了组织,要么、你蠢到在这种情况下把尾巴带来了这里。”他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高温彻底搅糊了你的大脑,但——苏格兰,这样的结果……我非常不满意。”
“马尔贝克……”在剧烈地、急促的呼吸声中,苏格兰以压抑的声调喊出上司的代号——带着恳求的、带着痛苦的。
然而马尔贝克只是抬眼看向田纳西。
“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去一趟联络室。”
他的行动毫不拖泥带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出了已经有些血腥气的审讯室。站在门口的医务人员赶紧低下头,而年轻的代号成员毫无关注他的打算,只大步流星地向走廊尽头去。
半路上他撞上了霞多丽。
“不用去了。”霞多丽看起来已经彻底为眼下的局面冷静下来了,“你怀疑苏格兰回来的路上可能有尾巴?先生说这件事交给你全权处理。”
“准备转移这个基地里的东西,半天之内带不走的就销毁。苏格兰大概率没有撒谎,但以防万一,我会带他去有禁闭室的安全屋。朗姆有消息传递过来吗?”
霞多丽的神情平静无波:“他希望亲自审问苏格兰,但BOSS否决了他的要求。带回来的录音笔芯片快要修复完毕了,等确认信息后——”
她的瞳孔中闪烁着略带少许怜悯的光芒:“——基安蒂和科恩……考虑到苏格兰短期内无法派上用场,你或许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马尔贝克和她做了个简短的对视。
“先确认情报。如果库拉索和西拉在FBI的羁押之下——先生希望我和琴酒联手处理掉赤井秀一,这两件事可以放在一起。如果不是……”
他突然抬起头:“目前除开琴酒和拉弗格、以及基安蒂和科恩,我可以调动的还有哪些人?”
——在组织中,没有代号的成员是从不被放在眼中的,所以他问的是代号成员。
霞多丽作为人力和后勤,在这方面对人员调动可谓了若指掌:“田纳西、基尔不用说;如果有需要,爱尔兰和龙舌兰应该可以调过来;卡尔瓦多斯和你这边的配合不算太好,我猜你不想要他;在国外的那些暂时赶不回来;以及——君度、黑樱桃、博摩尔……”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
君度曾经是马尔贝克的祖父的代号,黑樱桃曾经属于他的母亲,过去的博摩尔则在他年幼时常去看他——这当然是个巧合,但那些人都已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和现任马尔贝克毫无关联的人。
然而他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神情毫无波澜。
“贝尔摩德应该会申请爱尔兰和龙舌兰协助。让其他人准备待命。”马尔贝克说,“过往的任务记录和资料连同评估一起给我一份。”
霞多丽点了点头。
然后她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比马尔贝克要大一些,也曾经见过这个年轻人还是孩童时的模样。
那个当初看起来稚嫩又乖顺的男孩,已经几乎成长为了BOSS最信赖的左右手。
——甚至如今的境地中,朗姆手下的人出了问题,而那位先生把这个问题全权交给了他处理。
微妙的战栗感攀上脊背。
——是什么时候,她面前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了这样的高度?
——琴酒、贝尔摩德、皮斯克……朗姆——
霞多丽闭上眼睛。她在组织里存活了这么多年,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看、不听、不问、不想。
别人怎么样她都不需要太关注,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是正理。
所以她收敛心神:“我知道了,马尔贝克,你——”
那张熟悉的面容映照在她眼中,看起来居然这样陌生。
“——注意安全。”
她最后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