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也受了伤,下一个任务所需要的信息又暂时还缺乏关键内容,上辻久违地有了一点个人假期。
——这倒不是说他可以暂时放松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贝尔摩德目前常驻了米花町,上辻自然也不能在她的关注下神秘失踪,这不是马尔贝克应该做的事情。
好在这次事情结束后,他暂时不用太担心有其他的眼睛或者耳朵停留在附近,所以可以正常地、以新里晓的名义接受来自萩原研二的拜访、又或者迎来上门探病的少年侦探团。
萩原已经从诸伏景光那里听说了一部分之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作为“新里晓”的朋友,他摆出一副寻常探病的姿态到来,然后等推门而入、又和上辻对视了一眼确认这里可以自由地说话之后,他才垮下脸来。
“……当时你和小诸伏也太冒险了。”他叹气,“近距离的手雷爆炸——”
上辻沉默了片刻,然后把诸伏景光大概是瞒着萩原没说、而告知了自己的理由转述出来。
“因为这次的计划是三方联合,所以公安上面也有人在关注。”他说,“我的身份,公安的上级目前也只有降谷君的上司一个人知道,为了避免暴露——他也猜到我会选择的处理方式,所以才敢这么大胆地使用这种进攻。”
萩原叹了口气。
“我猜到你们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了——呜哇,这样想想看还挺嫉妒你和小诸伏的默契的——但……还是很痛吧?”
“……还好?”他谨慎地回答,“这个程度不算严重,倒是诸伏君那边,估计要多休养几天。”
“这两天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贝尔摩德那边还有一点麻烦要处理一下。”上辻思考着回答,“库拉索和西拉那边如果有新的讯息也会给我一份。然后这次的事件还要和一部分其他相关人士沟通一下。”
“所以还是不能好好休息?”
“这样也算得上是休息了。”上辻轻松地回答,“而且现在的局面相当不错。库拉索的信息基本可以填补相当一部分朗姆攥在手里的情报,这次他们出事,朗姆应该也会受到责罚。”
他笑了一声,然后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电视机上的新闻播放了一半后骤然黑屏,而房间内也安静下来。
“看起来你们的进度快要推到结尾部分了。”
上辻轻声回答:“是。我不能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但至少现在,我的身份没有暴露、诸伏他们的身份也还足够安全。我所知道的、站在组织对里面的各国机构几乎都已经直接或者间接地联络上了。他们已经足够织开严密的天网。”
“贝尔摩德——我没有把握,但如果真的来不及,也不是没有剑走偏锋的解法;皮斯科已经不再重要了,他手里的情报基本被我挖干净了;朗姆这边库拉索的记忆就能覆盖一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可以从卡慕那里撬出来;琴酒手里的人不算多,但行动组的非代号成员掀不起多少浪花,也可以从信息库里挖出来——而我所知道的都已经记录下来了。”
萩原眨了眨眼。
“听起来你当初设计的那个数据库已经可以公开了。”
上辻迟疑了片刻。
“唔,地址我告诉过诸伏。密码设定的邮箱是……你的邮箱,所以我没想过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当时没有考虑太多,现在也没有办法临时想出合适的人选更换。不过我猜诸伏君和降谷君应该不至于隐瞒这种重要的信息。赤井君也差不多确认我有很牵挂的局外人了。”
他抓了抓头发。他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差不多是时时刻刻地在耗费心思推断、思考的结果。他并不擅长这些,也只是仗着一些外挂的先知先觉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但明明已经隐藏的很好,总还是有些人能轻易看穿他想要保护的秘密。
赤井秀一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本堂瑛海猜测过可能是萩原研二;最接近真相的是灰原哀,那孩子差不多确认了他是真心对待萩原警官,然后靠着趋利避害的本能明确地摆出了绝不继续探寻的态度。
萩原失笑。
他在上辻身边坐下来,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上辻的身体状况,最后抓住应该是没有伤情的那只手。手指插入指缝,然后向下弯曲,扣住那只手。
“你担心我的身份暴露给别人。”
上辻低声回答:“我知道你可以把信息传递给诸伏或者降谷。”
“嗯,所以小祐希在担心什么?”
“……我不知道。”上辻轻声回答,“也许——只是一切都好像很顺利,而我们距离结局已经不再遥远,这让我有点不安。我——在遇到你之前,几乎没有遇到过这么好运的事情。但好像从那次路口之后,事情变得、一点一点——”
——当然,也有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客厅内的墙壁上中规中矩地挂着水墨风格的挂画。这里是“新里晓”的住所,所以上辻甚至不能把自己真正想挂在这里的东西挂上去。
——Be happy。
他的朋友曾经这样留下遗言给他。
在那之后,上辻总会在自己常住的安全屋的卧室内留下这句话的痕迹。
真荣先生希望他能快乐一些。
——他会努力做到。因为那是真荣先生的期许,是那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抱着美好的祝愿遗留下来的文字。
没有怨恨、没有生气,温柔的友人只是让他每一次怀念起这个人的时候都永远地记住了这句话。
——要开心。
最开始上辻只是强迫着自己对镜子露出微笑。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开始学会了真心的笑容,开始真的会因为一些有趣的事情而感知到微小的愉悦。
——那个已经离去的人,用最聪明的方式给他生前的朋友留下了了不起的馈赠。
那句话会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中,而上辻也会做到真荣巧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
他在想起自己重要的朋友时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我知道我们今年一定能做到这一切。但我确实也还会感到犹疑。”
他习惯了掌控全局。但如今的一切显然都和他当初预想中的截然不同。他喜欢这样的改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感到不安。
萩原没说话。
他是能见微知著的人,自然很清楚上辻这样子的性格是过去太缺乏安全感造成的结果。而想到上辻曾经断断续续地讲述过的那些过去的经历,饶是他已经当了七年的警察,也还是偶尔会生出一点绝非佩戴着樱花徽章的人应当有的心思。
而上辻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
他微笑了一声:“——无论如何,七年前我遇到了研二先生。所以一切的故事都发生了改变。”
他说的原本是只有自己能理解的意思,但萩原却默契地接口:“是啊。如果我们没遇到——唔,我不会认识小祐希,之后如果没有那个信号屏蔽器,大概就真的要在浅井的那次任务当中阵亡……小诸伏和小降谷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我们……他们几个人或许毕业后也未必能这样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哪一天,重要的朋友就在讯息中消失不见了。”
上辻轻轻捏了一下萩原的手指。
“——天快要亮了。”
那一点不安被暂时地抚平下来。他一边把之前思考过的、对于接下来的事务的应对方式从记忆深处调动出来,一边这样郑重地开口。
*
他曾经有一度觉得这一切都糟透了。
为什么是这个世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立场——又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一切?
不是没有满怀怨恨过,也不止一次被逼到濒临绝望的的节点,但最后,他依然感谢命运。
——这是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世界。是他而不是什么更无法承受这一切的人。他或许确实拥有了一个糟糕的开局,但最后他也没有选择放弃、坠入深渊。
上辻很清楚,他和上辈子的自己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无法回头、也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世界。
——但他依旧记得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他做了许多错事、手里有不止一条生命的逝去、也曾经亲手夺走那么多希望……可他还坚持着自己的本心。
每一条生命都如此重要。
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他所带走的、他所拯救的——到最后的清算日,他的罪恶和善行都会被大白于天下。
*
“天就要亮了。”
他重复了一遍。
萩原微笑起来。
“是啊。”他说,“小祐希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
“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等待这一天。”上辻平静地回答,“诸伏君、降谷君……田纳西、基尔、赤井秀一——还有更多的人。”
——宫野明美、宫野志保、江户川柯南……那些名侦探们。
甚至,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毛利兰也在期待着工藤新一回到她身边的那一天。
——命运注定了这一切地发生,而他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向前迈的每一步都推动了什么。
那是死神的镰刀——被无数人推动着,即将斩落巨大的乌鸦的首级。
它巨大的黑色翅膀曾经遮天盖日。然而这么多年下来,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它的翅膀和脚爪,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带走了它身体上的羽毛。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