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舒其实一直都知道，周翊是一个挺细心的人。虽然他外表看着懒散，但其实在与人相处时常观察着别人的情绪，如果他想，他能够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妥帖，他只是有时候懒得去应付不重要的人罢了。
那她……算是重要的人吗。
顾云舒颤了颤眼睫毛，从刚刚他用手掌覆住她的眼睛，避免她因为突然的光线而感觉到不舒服开始，她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好在周翊的注意力全在她苍白的脸色上，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有些沉：“肚子疼？”
顾云舒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周翊抬手给她掖被角：“躺着吧，我去拿暖宝宝。”
顾云舒“哦”了一声，躺回了被窝里。
周翊回来得很快，他把暖宝宝撕开递给顾云舒，看着她把它贴到小腹处的衣服上。被窝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眉毛紧紧皱了起来，难得脱去了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起来还有些可怜样。
周翊一面觉得有些心疼，一面又觉得有些新奇。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她几秒，直到顾云舒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他：“干嘛？”
周翊轻轻笑了一声：“等会要是肚子太疼就叫醒我，看看要不要吃点药或者去医院看看。听到没有？”
顾云舒翻了个身，没搭理他，直接闭上了眼睛。
周翊看她实在可怜，倒是没恼，只是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又问了一遍：“听到没有？”
顾云舒抬手捂住了耳朵。
周翊的眼底划过几丝笑意，觉得顾云舒这样有些可爱。他喜欢她有情绪的样子，开心也好，生气也好。
周翊躺回了被窝里，折腾了一趟，此刻他倒是没有多少睡意了。他长臂一伸，自然地把顾云舒揽到怀里，顾云舒挣了一下，没推动他，也就懒得搭理他了，就这么被他抱着睡觉。
反正平时也是这么睡的，她倒是没什么不习惯。小腹处的暖宝宝开始发热，顾云舒渐渐觉得肚子的不舒服得到缓解，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她又醒了一回，大概是她的身体察觉到了被窝里有些冷了的温度。她的脑袋下意识往旁边蹭去，倚靠落了空，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旁是空的，周翊不在。
顾云舒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房门隔音很好，她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只能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她一眼看到周翊，他倚靠在玄关处，正和人打着电话。
他懒散的声音传入温以的耳朵里：“喂，温女士，你知道中国现在几点吗？”
顾云舒知道的，温女士是他的妈妈，这一年里她有几次听到过周翊和他妈妈打电话。周翊打电话从不避着她。
周翊和他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态度总是很轻松、很自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顾云舒知道他的家庭氛围应该很好。他的爸爸虽然工作忙，但也会尽力抽时间陪他妈妈去各个国家游玩，他妈妈旅游回来的时候还总会给周翊带礼物、带特产，有时候顾云舒还能顺便沾个光。
不知道他妈妈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玩笑话，周翊轻轻笑了一声，全身都散发着松弛的气息。
他垂着头倚靠在玄关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温女士半夜把他吵醒，他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和埋怨的意思，反而认真地听着她说话，偶尔吊儿郎当地点评几句。他应当是和妈妈聊得很开心，他向来和家里的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连她出了房门都不知道。
顾云舒站在房门口，视线望向周翊的方向。他的侧脸淹没在微暗的光线中，她隐隐约约能听到电话里女人欢快的声音。顾云舒面无表情地站着看了几秒，客厅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区域，一个是他那里，一个是她这里；可是她又像是站在区域外，像置身温馨以外的存在。
像她这样的冷心肠，大概永远都懂不了这种温暖吧。
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孤独如影随形。
顾云舒又站了几秒，这才自嘲地笑了一声，笑自己半夜不睡觉在这里伤春悲秋。她的手摸上门把手，正打算回去睡觉时，耳边又传来周翊的笑声。
不知道电话那边讲了什么，周翊笑得有些得意，他拖长了声音，语气有点吊儿郎当：“对啊，差点吵到你儿媳妇睡觉，要不是我及时按掉电话就完蛋了。”
顾云舒的心脏漏跳一拍。周翊仍然在打电话，全然没有注意到房门口的声响。门把手被轻轻拧了一下，门口的人静悄悄地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她曾经来过。
周翊轻手轻脚地回了被窝里，带着外面的一点凉意。他没有抱她，只是兀自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躺了会，才抬手轻轻把她揽进怀里，用和他出去打电话之前一样的姿势。
他的身上已经暖起来了，暖和的姑云舒下意识想要蹭进他的怀里。她感觉喉咙有点痒，忍耐让她有种烦躁的不适感，幸好屋内没有开灯，否则顾云舒颤动的眼睫毛大概就会被发现。
也幸好周翊没有老掉牙地过来亲她的额头，那太纯情了，一点都不适合他们。
她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晚上原本是顾云舒和周翊约定好的见面夜，但是顾云舒没打算去。
早上周翊松她到学校门口后就走了，他早上没有课。顾云舒上课的时候收到了几条来自周翊的信息，一条问她肚子疼不疼，一条问她晚上一起吃饭吗，一条问她今晚过不过去。
她都来例假了，还过去干什么呢？
顾云舒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事情正在不断脱轨。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她下意识觉得不安、觉得惶恐。没办法完完全全握在手心的东西就意味着有失去的可能，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顾云舒只回了最后一条消息，她言简意赅地和周翊说不去，周翊很快回了信息，问她是不是有事。
她没有回，只装作是太忙了忘记回信息。反正这事她之前也常做，这不过这次没有以前那么坦然罢了。
此时此刻她坐在乌泱泱一片人的教室里，这节课是专业课，上课的是一个讲课很有意思的小老头，顾云舒很喜欢他的课，往常总会一字不漏地认真听，此时听进耳朵里却只觉得是一连串杂乱的声音。
叽里呱啦的，听得她心烦。
顾云舒把这归结于激素的控制，一定是因为来例假，她才会觉得心里这么烦躁。
手机的屏幕忽而又亮了一下。顾云舒点开微信，信息不是周翊发来的，而是她的妈妈。
[云舒，你去年用的英语笔记还在不在？你妹妹英语总是学不好，有点拖成绩了……如果在的话你能不能回家一趟拿一下？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去你房间拿也可以的。]
顾云舒冷笑一声，熄灭了手机屏幕。
顾笙跟她同岁，原本应该跟她上一个年级，但是她去年高考没考好，去复读了一年。其实她高考的成绩还算不错，只不过不够上顾云舒报的学校罢了。顾云舒到现在也不知道，顾笙想来她这所大学到底是为了膈应她，还是为了周翊。
顾云舒不想回复，但是她怕她妈妈直接开门进她的房间里翻她的东西。她的房间是锁了的，但是家里有备用钥匙。顾云舒也不清楚有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但反正她也不会回去住了，等找个时间过去把东西收拾出来吧。
顾云舒最后还是给她回了一句“已经丢了”，好在她妈妈没再多纠缠，只是又问了她一句今晚要不要回家里吃饭。
顾云舒觉得可笑，她早就没把那里当家了。此时此刻看着这句话，只觉得她妈妈像是在邀请客人一样，礼貌、疏远，又带着一丝尴尬。
顾云舒一整天都静不下心来，晚上索性关了机，跑去图书馆泡着看书。
顾云舒很爱看书，什么都看，文学作品也看，奇闻异事也看，偶尔还喜欢看一些科幻小说。大概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总是收着，所以她就很喜欢看别人的人生，看别人的喜怒哀乐吧。
在图书馆里待到快十点，顾云舒才恍然察觉外面下了雨，而且雨还不小。
大雨像是要让整座城市倾倒。密集的雨点乱糟糟地打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雨点击打玻璃发出的噼里啪啦响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顾云舒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朦胧的雨幕让她看不真切窗外的一切，只知道外面灰沉沉的，哪里都暗，看不见一点光亮。
她没有带伞。不过这个雨势，就算是带了也得淋一身的雨。
顾云舒看了眼手机的天气预报，图标云朵下的雨点一直显示到凌晨两点。那时候图书馆早就关门了。
顾云舒起身收拾东西，打算淋着雨回去算了，回宿舍再洗个热水澡。刚刚收好包，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来电，上面的名字是一个“Z”。
是周翊。顾云舒走到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这才接起电话。
这一次周翊没有跟她玩“看谁先说话”的游戏，直戳了当地问她：“在哪？”
顾云舒停顿了一秒：“……有事？”
“在宿舍？”
顾云舒抿了抿唇：“……没。”
“在图书馆吧。”他低声道，语气是笃定的。顾云舒听到打火机点燃发出“啪嗒”一声。因为这个背景音，顾云舒莫名觉得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些哑，像颗粒一样滚过她的耳朵。
“我去接你。”他低声说了一句，没等顾云舒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顾云舒看着挂断的电话，半晌她把手机放进袋子里，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安静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