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舒其实一直不明白,顾笙到底为什么会对她有那么深的敌意。
在顾笙出现以前,顾云舒一直以为她的爸妈感情很好。虽然她爸爸工作比较忙,一周只回来一两次,但是每次回家他都会给她的妈妈带一束花、给她带一点小玩意,会陪她玩一会玩具或者做会作业,会温柔地陪着妈妈聊天。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直到家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响亮到房门再也无法屏蔽声音,无法遮掩已经残破的家庭。她听到温柔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听到善解人意的妈妈哀怨的哭泣,他们好像有深仇大怨的仇人一样,争吵声每字每句都尖锐。
她不知道这场争吵是谁输谁赢,只知道在争吵偃旗息鼓的最后,爸爸领回来一个小女孩,他说这是她的妹妹。
那时候的她尚且不谙世事,只是迷茫地看向她的父亲,口直心快地说:“可是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呀。”
小女孩闻言立刻红了眼眶,揪住男人的衣角往他的身后躲,一副泫泫欲泣的可怜模样:“爸爸,你不是说我以后就有妈妈了吗……”
男人心疼地抱住女孩,温声哄道:“是的,是的,爸爸没有骗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安慰完女孩,他转头斥了她一声:“云舒,不许乱说!以后这就是你妹妹!”
那时候的她站在门前迷茫地看着这一幕,她还不知道小女孩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也是后来她被夺走身边一切关爱之后她才知道,大概在她的爸爸斥责她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了,倾斜向他死去的情人,以及她的女儿。
那时候顾笙十三岁,顾云舒也十三岁。顾云舒是七月生的,顾笙是十二月生的,中间仅仅相隔五个月。顾云舒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父母的婚姻并不是由于美好的爱情,而是爸爸的父母强行撮合的,而顾笙的妈妈,才是她爸爸从始至终爱着的女人。
在家里风平浪静的十几年,她的父母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其实在她爸爸没有回家的时间里,谁又知道他去哪了呢?
白月光,还是已故的白月光,杀伤力当然是巨大的。于是她的妈妈拉住她的手腕,给一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小孩灌输思想,说她不想失去她的丈夫,所以她必须照顾好这个女孩,拜托她一定要乖,不要让爸爸讨厌。
十三岁的顾云舒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懵懂地问:“不照顾她爸爸就会离开吗?为什么?”
她的妈妈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却还是尽力和她解释着:“因为爸爸很在乎她。”
“她是谁?”十三岁的女孩终于知道要警惕:“爸爸不在乎我吗?为什么?”
她的妈妈终于被一连串的问题击垮了,她抬手掩面哭了起来,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崩溃:“不要再问了……”
在那一刻开始,她突然就懂了察言观色。她抱住妈妈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我不问了妈妈,你别哭,我以后会乖的。”
直到她妈妈的啜泣声变得平静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请求:“我还是妈妈最爱的小孩,对吧?”
她的妈妈神色疲惫地点头:“当然。”
于是她安静下来,暗暗在心里发誓要做一个乖小孩,这样她的爸爸妈妈就还能恩爱如初,他们还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彼时顾云舒坐在周翊的车里,回忆让她觉得有些头疼,顷刻间翻江倒海的痛苦甚至淹没了看到顾笙震惊神色那一刻报复的快感。
顾云舒有些后悔了,特别是当周翊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
顾云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三明治。三角形面包外表稍稍烤焦,里面包着荷包蛋和火腿片,顾云舒知道这是周翊做的,因为里面没有生菜,她不爱吃生菜。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狭小的车厢空间紧闭,周翊当然听见了她这句小声的道歉。他以为她是在为早上对他说的话而道歉,他一下子就有点不自然起来。虽然他在此之前都很生气,但很快就自我消解了,要不然也不会过来给她送早餐。就顾云舒这个性格,就他们这个关系,要是他次次都要跟顾云舒冷战,可能在一起的时间要大大缩减一半。
不过他没有想到顾云舒会道歉。往前他们闹一点小矛盾的时候,通常都是他主动来找她,或者阴阳怪气几句,或者逼她主动亲他一口,或者做一场,等到激烈过后相拥的时候,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
其实顾云舒不是因为早上的事情和周翊道歉,她是在为自己利用了他而道歉。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是道歉了。周翊难得有些不自在,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他遮掩一样地挠了挠鼻子,含糊地转移话题道:“得了,吃什么?”
顾云舒当然顺着他给的坡下。只不过刚刚那股莫名其妙的劲过了,她冷静下来,当然不会真的去食堂和她们相遇。于是她答:“去外面吃吧,吃点简单的,下午还有课。”
周翊应下:“三明治别吃了,直接去吃午饭吧。”
顾云舒应了一声,把三明治放进书包里。她的水杯在书包里卡出一个空间,刚刚好能把三明治放进去,让三明治不会被压扁。
等到顾云舒和周翊在馄饨店里吃完一碗馄饨时,周翊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顾云舒还在喝汤,他支起手撑着下巴看她,语气懒洋洋地喊她:“喂,顾云舒。”
顾云舒头也没抬,她一直有吃早饭的习惯,早上和周翊争吵完她就过去了学校,她没有时间再去食堂买个早餐,上课的时候肠胃一直不太舒服。她埋头喝汤,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了他一句“干嘛”。
周翊看着她,她快要把整个脸都埋进碗里,像一只贪食的小仓鼠一样。他觉得有些好笑,就一碗馄饨,有这么好吃吗?
这家店是顾云舒提议来的,是一家藏在巷子里的苍蝇馆子。环境当然一般,地是水泥地,上面还散落着食客随手丢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纸巾团,支起来的小木桌表面糊着擦不去的油腻,周翊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碰都不想碰,甚至想让顾云舒换一家店。
但是老板娘很快过来了,她和顾云舒似乎很熟络,看到他还打趣了一句:“哟,小云舒也知道带个帅小伙来啦?”
周翊闻言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愉悦和紧张同时涌上他的心脏,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有些太过陌生的情感,毕竟他除了晚上天黑的时候,很少有机会能见到顾云舒,更别说见到她熟悉的人了。
下一秒他却听到顾云舒笑着和老板娘解释:“这是我大学同学。”但是周翊仍然心情很好,因为老板娘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朝顾云舒递来一个“我懂的”的表情。
顾云舒没再多解释,只是抽了纸巾,仔细擦过她的位置和他的位置,她擦过的地方,他又突然觉得干净了。
吃饭的时候周翊的眼神就忍不住往顾云舒身上瞥,这种大白天和她一起出来的感觉太过新奇,他已经有点要上瘾了。
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说话也显得漫不经心:“你今天为什么突然邀请我共进午餐?”他停顿了一秒,又欠欠地补充道:“我可是很多人约的。”
顾云舒拿着勺子的动作一顿。周翊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并不像在认真询问的模样,倒像是在打趣她。顾云舒翻了个白眼,敷衍地应和了两句:“嗯,是,是我插别人队了,下次注意。”
周翊捕捉到“下次”这个字眼,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好了起来。他低咳一声,似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周翊甚至觉得耳朵有点热,浑身轻飘飘的,像躺在云朵上,恍惚间他竟然有点在恋爱的错觉。
这样的想法太纯情,实在不太适合他们这一对连身体都摸透了的伴侣。周翊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眼神一会落在墙壁上粘着的那块落了灰的“营业许可证”上,一会落在老板娘和客人交谈的热情笑容上,最后又重新落回顾云舒的身上。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唇,廉价的劣质纸巾有些粗糙,磨得她的嘴唇比刚刚更红。
周翊莫名觉得嘴巴有些干燥,他舔了舔嘴唇,状似无意地开口:“这家店还挺好吃的,下次可以再来。”
顾云舒不知道听没听清他的话,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到底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周翊勾了勾唇角,心情又开始好起来。
心情太好,好到顾云舒为什么突然要约他吃饭,以及她的反常,她的闭口不谈,他都可以暂时装作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