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凉如水,韶宁坐在石阶上,后来的魏隐之替她披上一件毛领大氅。
她身侧放了一沓书籍,一本是今日执夷尊上给的,还有几本老旧破败,上头的血污被她尽力地擦干净了。
后者是在深渊拾得的,上面的字极为抽象。她认不得,遂拿了问魏隐之。
“枕玉,你快看看,它们会不会是什么绝世秘籍?”
他掀袍坐在韶宁身侧,拿起一本目下十行,点点头。“这是合欢宗道祖绝命书。”
“算了,不适合我……不过道祖般的人物,都不知道死多少年了。”韶宁撑着下巴,心头突然涌上疑惑,“你怎么识得这么古老的字?”
魏隐之从容解释,“空余时间喜欢琢磨些古书罢了。”
他拿起第二本书,眸色动了动。“这是......”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修炼秘籍了!”
韶宁凑过头去瞧,泛黄的书页上除了古文外,还有些许涂鸦。
她瘪嘴,“画得有点丑。”
“这是深渊主宰禁忌主的闲书,详细记载了她每日的生活行程。”
此话勾起了韶宁的兴趣,禁忌主是古魔神之女,在深渊身亡后被传说为深渊主宰。江迢遥日后拿到的金手指深渊之心就是她的心脏,里头有一缕残魂。
她警惕往四周看看,禁忌主不会知道他们在偷看她的日记吧?一面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要魏隐之念给她听。
“......一些琐碎小事。”大部分的纸页被毁坏得七七八八,魏隐之很快翻完了整本书。
禁不住她双手合十的频频请求,他翻到一页,念道:“......二十七给我带了人界的糖画甜梨酥,比十二做得好吃。十二听不得真话,扬言要把他逐出深渊。”后头画了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还想去人间,被二十七拒绝了。但是父皇给我建了一座白玉京。”
“……”
“父皇把我许配给了他族之人,送白玉京是怕我拒绝。可父皇的好友都长得奇形怪状,听见他说让我别嫌弃未来夫婿,我更害怕了。”后面配了个‘求保佑’的小表情。
“……”
“皇兄今日负伤而归。”
“......”
“......十二死了。”
“......”
古魔神一家都死在诛魔战争,看来这段闲书距离诛魔战争不远。见韶宁牵挂书中内容,魏隐之合上书,“此书虽用禁忌主的口吻写作,但不一定为真。”
“人人闻之胆寒的深渊之主,怎会是记挂闲杂小事的单纯少女性子?”
他跳过这个话题,拿走书封上写着《道法入门》的书籍,翻了两页称赞道:“此书虽简单,但比那些绝世秘籍更适合你。”
魏隐之翻到最后,皆没有著书人署名。
“笔墨尚干,宁宁从哪找来的?很是贴合你的体质。”
“简明易懂,看来无需我再教你了。”
“是无上宗尊上给我的。”韶宁接过《道法入门》,第一眼被里面的字吸引,整齐排列的字样鸾翔凤翥,极为悦目。
“尊上用的书就是不一样。”她夸赞,仔细研读了第一页,随后引气入体,学着书上法子修炼。
书上的注释很是详细,甚至带有的例子都特殊关照第一品火灵根,正巧把她所有疑惑都解了,自然不需要再劳烦魏隐之。
魏隐之在身侧安静地看着她修炼,约摸等了两刻钟。韶宁抬手,在他眼前炸了朵小灵花。
“我会用灵力了!”她兴奋道,“是不是可以学你平时那些特别厉害的术法了!”
“不可操之过急,”看韶宁有点失望,他轻笑:“不过你见着的那些术法都很简单,它们不厉害。”
“现在就可以学。你想学哪个?”
她略微思索,想起他操控鱼的小术法,崇拜道:“我想操控小动物,让软软猫主动过来让我亲亲摸摸!”
在床里睡觉的猫忽觉背后一凉。
魏隐之摇摇头,“它性子太烈,不易于被操控。不如先从花草入手。”
花草的变幻也有难易之分,他手腕轻转,变了朵最为简单的五色花。
韶宁随他心中默念口诀,汇聚灵力于掌心。几番折腾下来,掌中洋洋洒洒落下三片花瓣。
“别着急,我重新念一次。”
……
她戳戳掌心新出现的五片花瓣,“你们的茎梗呢?”
不知重新来了多少次,掌心的五色花终于有了正形,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给魏隐之看,“你看,我成功了!”
只是刚捧到他眼前,汇聚的灵力就散了,五色花枯萎干瘪,没了生气。
韶宁的星星眼一同没了光芒,丧气垂头。
魏隐之温声安慰她:“即使是九阶强者灵力变幻的花朵也会枯萎,时间长短罢了。”
看掌心五色花湮灭成灰,从指缝滑落,她道:“好吧,那我努力提升修为,争取能让它们停留时间长一些。”
“灵力化花固然取巧,但总归是违逆天地法则之举,赝花谢后只能化作尘灰。”他起身走向院角,垂眸看新播种下的种子。它们埋在泥土中,等待发芽。“何必为逆天而行之物荒废心神?”
“生与灭的轮回才是天地的法则,今年的花谢了,留下的种子明年还会发芽。年年流转,生生不息。”
院子被月光照得亮堂,韶宁跟随他站在院中,闻言不禁反问:“可修行不就是逆天而行吗?”
夜风吹动树林婆娑,月色隐入阴云,天地黯淡一片。
“何意?”魏隐之敛去笑意,他垂目望下来时,带着几分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她思考后道:“天地的法则是生与灭的轮回。可修行飞升后成为长生的神仙,而神仙不死,难道不是与法则背道而行吗?”
“非也。”他抚过韶宁的发尾,如同在教诲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子。“神仙意志与天地融为一体,他并不与天地法则背道而行,他只是成为了法则。”
“那神仙变的花会永远不灭吗?”
“与天同寿。”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魏隐之停顿后道:“一直都是你在问我。我今日倒想问问宁宁,与天同寿是长生吗?”
她点点头,“是吧。”
“那你看院子中的这些花草,它们于春日发芽,在秋天枯死。这是长生吗?”
韶宁想了想,又点头。
“为何?”
“它们年年流转,生生不息,是一种永续的长生,就像薪火代代相传。”
“那人的代代相承呢?”
“也是。”
“既然如此,”他望向天际,眸中不见喜悲,“赝花停留得再久也不如真花,神仙与凡人同寿。修士一味地追寻的长生,岂不是就存在生死轮回之间,以旧死换新生?”
阴云消散,月光如水笼罩着在院中二人。韶宁听得困意阵阵,她快被他绕晕了,沉吟片刻后理清道:“不是不是,虽然花都是花,但是今年的花和明年的花又不是同一朵。”
“人的代代相续对于天地来说是一种永恒,因为它的觉得人都是人,这是天地眼中的长生。”
她继续道:“可修士的长生又不一样,今生我是韶宁,我不知道我来世姓甚名谁。韶宁只此一生,前生来世都与韶宁无关。”
她顺他目光而去,眼底淌着的天际漆黑如墨。韶宁不习惯这样的魏隐之,她伸手抓住他衣角,将他的目光带回到自己身上:“虽然我不追求长生,但我也想活久一点,无病长寿难求,若能修道更好。人生短短百年,谁想做短命鬼呢。”
“或许在天地眼中这是小我甚至是私欲吧,但是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私欲。”
她心念微动,“这种感觉就像,就像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其他人也是人,但我不要,只能是你。”
“确如宁宁所言。”他展颜轻笑,一身玉骨云衫在月色下更似仙人,“犹记得我初入道时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修行的本意一为自保,二求长生,皆是一己私欲。如今自以为能抛弃小我,竟把个人寿命和苍生万世混为一谈。”
“没有百岁一人,何来万世苍生。”
见她困得眼皮扒拉,他才想起如今已然丑时,“抱歉,以前常与同门论道,一站一夜。今夜仿若又回到年少时,倒忘了你如今身子弱,受不得寒。”
韶宁被魏隐之牵着往回走,她打了个哈欠道:“不打扰了你的兴致就好,我对这些道义一窍不通。”
“不,是我受益匪浅。”他将她送到房门前,伸手为她关上门,将最后的话隔绝在门外。
“人与人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就像韶宁只是韶宁,无论前世。”
⋯⋯
回屋的韶宁解下大氅,脱鞋上床。
猫睡得正熟,看它蜷缩着身子发出舒适的咕噜声,她抱起猫看了看,“公的。”
铃铛被看了个精光,它气醒了瞌睡,嗷呜嗷呜叫着再次炸毛,变态!
欲反抗时听见她又道:“公的好,绝育比母的便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