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系统不敢吱声,以为魏隐之会把红笺烧了,没想到他看了之后放回了原位。
这就是大佬气量!
它谄媚道:“不知道哪来的野女人,咱们跟她计较没意思。”
“我把韶宁看紧点,她今天安安分分,什么都.....”一边说着,它把自己的镜头切到韶宁那边,机械音一滞。
......
韶宁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悬夜海。幽都以北,是下界的边际,是日光不曾落足之地,是水与天一色的黑暗。
夜空悬于海面,偶有星子坠入海中,荧光点点,分不清灯火还是星光,像是金粉流淌在浓墨间,沿天际倾泻而下。
悬夜海,天是墨海灯火盈盈,上悬于空;地是星夜银河灿灿,下沉入海。
韶宁和江迢遥手中拿着夜明珠,他们淌过墨色的海水,弯身进入一处洞穴。
星珠与星沙相伴而生,二者都会发出彩色的光芒。眼前洞穴中斗折蛇行的一湾长沟中布满星沙,如同潋滟星河,从他们脚边穿行而过。
星珠就藏在这些沙中,他们一路摸索,往里而去。
洞穴很深且多岔路,二人不敢分头而行。往里走有些雨水下渗形成的小水洼,水洼如镜,平静地倒映二人依偎前进的身影。
“多少个了?”
江迢遥掂量盒中星珠,“够五百了。”
韶宁长舒一口气,不枉她找了这么久。往外走时江迢遥陡然脸色一变,他伸手摸上颈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谨慎。“你在外面等我,记得沿标记走。”
韶宁抱着珠盒,看他匆匆往回路走。她几下琢磨,明净阁长老常罚弟子来此寻星珠,原著剧情中江迢遥也来过此处,不过不是现在。
剧情中他生母留下的八卦小铜镜落于此处,被一镜妖所夺,后流入市面,江迢遥为寻回此物花了不少时间。
难怪他这么担心。看江迢遥的身影隐入黑暗,韶宁想到刚才来的路上有不少小水洼,忙沿路寻去。
这只镜妖凭借自身特性,专门伪装成水洼迷惑行路人。它喜欢收集镜子,并且能和镜子感应,江迢遥的小铜镜就是被悄无声息地偷走了。
她不太确定镜妖是不是提前出现了,于是踏了脚身边小水洼,水花溅湿了鞋面。她挨着又试了试几个,最后一个如踏上光滑的冰面,它不是水洼,而是面镜子。
她拔下发簪,簪尖朝下砸破镜面,底下是个小空洞,空空如也。
它偷到了东西会快速移到大本营,韶宁不知它本体在何处,一路走一路砸。
镜妖法力低微,但它最强大的术法是反射,她对镜妖造成的伤害会被反射到自己身上。因此韶宁不敢祭出太释玉,只能用发簪控制力道往下砸。
她钻进一处狭小山洞,用被细碎镜片反伤的指腹抹上石壁,留下血色的记号。
手上的疼痛已然麻木,韶宁走到了洞穴的尽头,满地都是不起眼的小水洼。
她用簪尖砸破其中一个镜面,里面是个约四五米深的小空间,遍地的金光闪闪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韶宁仔细找寻,还是没找到八卦小铜镜。
它都有这么多财宝了,连小铜镜也要偷,真不要脸。
此铜镜虽然是文中关键道具,暗藏了江迢遥身世,但镜妖无知,它只是图个稀奇。不然后面也不会把八卦小铜镜卖到苦泉鬼市。
水洼下的小空间是它的本体,四面八方皆是镜面,并且比刚才砸的深厚很多。韶宁不敢贸然下去找,她把目光移向周围水洼,想挨个击破。
韶宁用布满细碎伤痕的手捞起袖子,不怕疼地又砸了七八个。八卦小铜镜突然从水洼下飞出,落到了她血痕累累的掌心。
“滚!”
一道稚嫩童音响起,眼前破碎的镜面快速恢复,变成平静无波的小水洼。
被骂了。她砸了这么多面镜子,还以为它不会说话呢。
记得原著中说这些小水洼是镜妖的手,韶宁看看自己的双手,他俩也算是两败俱伤。
她从乾坤袋中找出一面梳妆用的铜镜丢到水洼中。看铜镜融入水面,渐渐隐去身形后,她攥紧两指大的八卦小铜镜,跟随记号往外走。
而江迢遥一路反复找寻,皆无所获,无奈而归。
念到韶宁还在外头等他,他快步踏出洞穴,只见海岸上空无一人。
“韶宁——”
回应他的只有海水拍岸的声音。不知等了多久,确定韶宁已经离开后,他把夜明珠放在约定好的海岸,迈步往回走。
再步步往前,天光乍泄,光线把天地分为两界,悬夜海寂寥万年,幽都沸反盈天。
江迢遥从万籁俱寂中走向喧闹,挫败感骤然袭来,他有些自嘲,多少年来一步接一步的算计,最后竟输了个精光。
失去的是什么,到头来守住的又是什么。他问自己,心魂顿感无力。
快要踏入幽都的前一刻,身后传来疾呼声。
江迢遥盎地回头,见韶宁抱着木盒和他丢了的夜明珠,打碎寂静向他奔来。
在狭窄山洞转来转去时韶宁的头发弄得一团糟,衣裙下摆还留着悬夜海海水的墨色,毛躁跑来的样子实在是狼狈。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糟糕,生气地冲他喊道:“喂,江迢遥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
韶宁快步向江迢遥所在的下坡跑,星与海皆被她甩在身后,她向他而来,迢迢夜色倒行退场。
江迢遥第一反应不是去探寻她为何晚来,而是迈步上前去,伸出双臂想接住她。
她避开了他的怀抱,他随动静瞧去,空落落的怀中只接到一枚八卦小铜镜。
“我给你找东西,你人呢!”
他笨拙而僵硬地接着,借珠光发现小铜镜上有没洗净的血迹。
“走啊。呆头呆脑的干嘛?”
江迢遥回神,转头瞧见了韶宁藏着掖着的双手,本来如同柔荑的一双手布满细密伤痕,深者被海水浸泡过,外翻的皮肉透着惨白。
“看你样子就是在找东西,”她撒谎的时候蛮不自在,借夜色别过脸,“里头有镜妖,你不知道吗?还好我见多识广,抓了个来拷问,它什么都说了。”
“你......”平时能言善道的他像舌头打了结,反应过来后撕下衣袍替她包扎。他静默不语,没说完的话由胸腔兵荒马乱的心跳声替代。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平地惊雷,砸碎他所有的顾虑忌惮,砸碎他层层的坚墙铁壁,徒留胸腔一颗分文不值的少年赤心。
扣着她的手腕的双指在发颤,他没有胆量抬眼看韶宁,手下动作反复出错。她手腕到指尖都有伤口,江迢遥拆了布条重新包扎,指尖一颤,不慎打了个死结。
夜明珠的光微弱,韶宁看不见他表情,只感觉他并没有很高兴。
听他无起伏地道谢,韶宁有些丧气,“小铜镜都找到了,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她记得原著中说八卦小铜镜掉了之后,江迢遥回家后还偷偷抹了小珍珠。他总是习惯性的笑,而很少哭,整本书里红眼睛就一两次。
他把所有翻涌的心绪闷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后,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堪造就的江公子。
“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三只驴蹄子,我怎么开心?”
“驴蹄子怎么你了?!”
韶宁追着他跑过光线,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两个人奇特的造型引来不少人频频回望,江迢遥这一路上话不算多,韶宁以为他是因为驴蹄子丢人而生闷气,索性也扭过头不理他。
直到交了星珠往外走时,他突然叫住韶宁。
江迢遥从石阶上走到她身边,没头没尾问:“你喜欢执夷尊上吗?不是师徒,不是朋友,是男女之情。”
“疯了吗!”韶宁惊恐得当场跳起来,她想用手捂住他的嘴,受制于伤口不得不放弃。她把江迢遥带到墙角,咬牙切齿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执夷尊上,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我还不如喜欢那个小道童。”
“你不是养了三十楼美人吗?怎么没见你抱个灭绝师太回家!”
他垂下眼,神色难辨,“那你会喜欢他吗?”
“去去去,”韶宁气冲冲往外走,“你喜欢尼姑去。”
江迢遥目送她远去,随后回了在下界置购的院子。
桌上高高的一沓纸,笔锋苍劲有力,皆写的‘慎’字。他再次提笔,摸到怀中八卦小铜镜时却迟迟无法落笔。浓墨从笔尖滴落,毁了整张纸。
一掩面男子出现在屋中,恭敬道:“主上。”
他和另外十人是已逝去的江夫人留给江迢遥的十一振衣,为江迢遥挡过无数明枪暗箭。
江迢遥思索良久,拿起纸页凑近身前烛台,看火舌舔舐上白纸黑字。
“去查查太释玉的来历,再探查一次韶宁的身世,事无巨细一并报上。还有执夷出关的缘由。”
“是。”
凛若冰霜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泛红,江迢遥想起小时在江家的日子。
他虽为江家嫡长子,又有水灵根傍身,是外人眼中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但他想要的一切事物都会落到幼弟手中,就凭他无力反抗,只能接受支配。
长期以往,他习惯于将心仪之物拱手让予更强者,以此求取生机。在修真界,弱者的生存法则即是,若想取之,必先舍之。
冷眼见手下纸页寸寸化为灰,他又想起前夜把怀中韶宁交给执夷那一刻。江迢遥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只是现在回想,全是烧成灰烬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