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赌,以命相陪。
剑尖割破他苍白的脖颈,韶宁心惊胆战,关键时刻手中剑偏离了路线,只在燕执夷颈上留下一道血线,一如初见。
剑从手中滑落、落到地面的声音吓得韶宁一哆嗦,她双眼溢满泪水,看着眼前的燕执夷心有余悸道:“你疯了。”
燕执夷的情况截然相反,他先是一愣,随后低低地笑出了声,莲花眸中欣喜若狂:“宁宁你不肯杀我,是不是对我有一丝怜惜。”
“哪怕一点点呢,一点点喜欢也好,求求你。”泪水无意识从眼角滚落,他不知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卑微到极致,“宁宁,回答我,哪怕就只有一点。”
韶宁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在他无比期待的目光中颤抖着唇道:“我,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
她踮脚抱住燕执夷,“我喜欢你,你不要杀人了可不可以。我不想要他们死,我也不想你下无间地狱,你不想要我们的来世吗?”
韶宁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泪水都为他流尽了,她哭到咽喉发苦。可理性清晰地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总归还剩不到两个月,就骗他一次,骗他为自己放下杀孽,减轻业障。
他愣怔着回应她的拥抱,“想,我想。”
贪欲作祟,他得到了一点,就祈求更多。他想要韶宁喜欢他,等她真的说喜欢他,他又忍不住渴求更多,既然想要的是相逢,谁会忍心离别。
他早知道自己会下无间地狱,再无轮回,只想抓紧韶宁这一世。可一想到佛寺的解签,若能有来世,他怎会甘心将她拱手让与他人?
破除无间唯一之法——燕执夷将怀中人拥得更紧,“我不杀她,我回去赎罪,你不要走。”
“去哪里?”
“相旖山。”相旖山白骨叠被,一笔笔道尽他所有的业障。更重要的是,相旖山山头那座流转千年的姻缘台。“你会骗我吗?”
他不能保证韶宁会不会骗他,他再难承受再一次期望落空。
相旖山姻缘台只为有情人流转,如果韶宁真的喜欢他,今生定下来世的缘分,就算他命薄福浅,仍有来世可寻。
“不回承平宗了吗?”韶宁被他抱回城主府,她躺在床内侧,看燕执夷脱下道袍,转头吹熄红烛。
他们很少有这般平和的时刻,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在逃,另一个在追。如今平静下来,倒真像一对凡间的小夫妻,咬着耳朵商量往后的去路。
她和燕执夷,还有去路吗?
那个妇人逃出去无非三条路,一是死在魔气之下,二是藏匿人海,三是逃去承平宗。
纸包不住火,燕执夷的所作所为终会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燕执夷动作顿了顿,“你想回去吗?”
他本来想在承平宗和她成亲,早已写了信寄回宗门。到手的是掌门的亲笔信,承平宗不允许师徒结亲,世人更不允许师徒结亲。
燕执夷不在意世人目光,他看见魏枕玉写在最后一行的字,他不在意,那韶宁呢?
他可以被世人唾骂背上万世恶名,韶宁不可以,她不能沾上一丁点泥泞。
“我想回去看看小哑巴。”韶宁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觉得燕执夷压根不想再次回到承平宗,回去那不就是自投罗网吗?加上她逃跑了这么多次,他肯定怕她故技重施,把她拴着不让她回去。
“好。”
......
他答应的太过爽快,轮到韶宁不知所措了。她怕他说的放下杀孽只是随口说说,不放心地回到了佛寺,为他再求了一串佛珠。
听主持说是佛法大能赋了咒的,能遏制杀意。韶宁为燕执夷戴上,“我很快就回来,你在相旖山等我吧。”
韶宁回到承平宗,承平宗今日镇守的弟子少了大半,她抓住个弟子问了问,只说是斩妖去了。
她最先去了不老峭,收拾了几样用得上东西放进乾坤袋,随后赶往药谷,未寻到小哑巴,先一步寻到了刚给赤金奴接生完的师兄。
师兄擦擦额前的汗,指着她和花容与气得说不出话。
韶宁摸摸鼻子,“原来赤金奴下崽这么快啊。”
花容与:“可不嘛,又快又多。”
师兄喘过气来,指着眼前一盆奶猫说:“你们自个儿分吧,药谷养不起。”
赤金奴习性和猫差不多,唯一的特点就是爱啃灵矿。因此成为了被魔气侵染的最先一批受害者,但它们适应魔气的能力很强。药谷弟子逮了两只用作观察,看能不能找到消除魔气的法子。
他们特地捉了一公一母,结果一不留神两只被关在了一起,转眼下了一窝崽。
大部分赤金奴都难以管教,若任由它们养在药谷,一日下来不知要被糟蹋多少草药。
韶宁戳戳面前奶猫,粉红色皮肤的奶猫眯着眼,叫声纤细,她望着花容与欲言又止。
花容与摆摆手,“算了,都给我吧,开了灵智就做我合欢宗的弟子,男的不要。”
她凑过来小声问韶宁:“神仙醉的效果怎么样?听说掌门拒了你和燕执夷的婚事,弟子间都在传你要和你师尊私奔了。”
“唉,破宗门事真多,拘泥于那点无所谓规矩作甚,”花容与把一盆猫抱在怀中,莲步轻移往碧女峰走:“等我合欢宗建成,就搅得这些规矩天翻地覆。”
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韶宁和她告别,跟着指引弟子去寻小哑巴。
小哑巴已经会说话吐字了,只是长句子还不够流利。他从学堂哒哒哒跑到韶宁跟前,两个字在喉咙反复琢磨。
他怕发音不对,沉默着反复练习很久,才动唇对她道:“谢、谢。”
完整的话是‘谢谢你救了我,我很喜欢你’,可总有几个音发不对,他还不敢对她说。等回不老峭他再练习几日,一定当面对她说出口。
韶宁摸摸他的头发,他被养得很好,头发变成了正常的墨色。“我要走了,你好好跟着师兄师姐们修习。”
他慌了神,以为韶宁是来带他回去的,没想到是告别。小哑巴攥住韶宁衣袖,没有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还会、会见吗?”
韶宁顿了顿,见他把自己衣袖攥得很紧,像是如果她说不会,他就不会松手了一般。她失笑,轻许了承诺:“应该会吧。”
一旁师兄问韶宁:“他还没有名字,师妹可要替他取一个?”
送人来的韶宁没有取名字,他们也不好擅作决定,这件事一直推到了现在。
“就按你们药谷的规矩来取吧。”药谷弟子的名字都是药名,靠自己抽取。她不过三千年前的一个过客,小哑巴的名字要贯穿他一生,由他自己来决定更好。
交代完了一切,韶宁转身出门,身后传来小哑巴急切的跑步声。
等她回头,他拼尽全力,对她大声喊道:“韶宁!”
这两个字他练习了很久,从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