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三人分别,温赐独自一人回了明光宫。
他又回到了空寂的忘情殿,温赐愣神,今日回来怎么觉得忘情殿冷冷清清的。
韶宁回流火居后也觉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她逛了一圈,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
她捉了个弟子问:“师姐知不知道我那只肥肥胖胖的赤金奴去哪里了?”
“哦,它这两天满峰跑,逮着别人家的猫就打,陈留长老觉得它在发情,所以送去药谷绝育了。”
韶宁站在原地,大脑死机。
我那苦命的软软猫,终究难逃被阉割的命运。
她飞奔到药谷,只见一弟子拿着染血的刀在堂前洗手。
刀口染血,她瞧了眼他旁边放着的一排蛋,面露惊恐:“已经完事了?”
“那可不,一刀的功夫。”他一边洗手一边答话,“去堂里领猫吧。”
韶宁脚步飘忽忽的,心痛无比。明明走前跟它说了不要乱跑,也给它准备了一袋子灵石,它还是不能安生一点。
木已成舟,软软猫真软了,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她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在堂内笼子里找软软猫的踪迹。
有只橘色赤金奴,她抱起瞧,“我亲爱的软软猫,你怎么变瘦了?”
旁边来的师姐接过猫,“这是我家的。”
“哦。”她抱过下一只,“我亲爱的软软猫,你怎么又变瘦了......”
“一条尾巴的橘猫,不是。”
三花,不是,白色,不是,黑毛不是。
韶宁在一堆笼子里抬头,“师兄,我家猫怎么不在里面?”
师兄把道袍上擦净手上的水,“你的是什么猫?”
“赤金奴,橘色,很肥。”
“因为它暴打其他的猫,所以被我们单独关起来了。”师兄领着韶宁去里屋,他拿着刀,“它还在排队,马上切,你要看吗?”
韶宁:“......算了。”
师兄掀开帘子,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笼子,“你猫呢?”
韶宁探头:“我猫呢?”
......
她空手回了昭月峰,四处找寻软软猫的踪迹。
猫没找到,先遇见了被罚打扫路道的江迢遥。
“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遭了无妄之灾。”
江迢遥杵着扫帚,惨兮兮道:“上头莫名其妙地说我态度不端正,让师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罚我扫一个月的地。”
“真是见了鬼了,不知道谁在抽风。”他假装无辜,愤愤地划拉了两下地,知道肯定是魏枕玉在后头作怪。
人老事多。
“你真惨,有没有看见我的猫?”
“没有。”
韶宁问了一路,天色稍晚时再次回到流火居。
她坐在门前青石上,思考软软猫的去向。
日落月升,想着明日继续再去找找,听见围墙传来一声猫叫。
“喵呜。”
还知道回家。韶宁和软软猫同时想。
它从墙上跳下,不爽地摇着三条尾巴凑近她。
软软猫围着韶宁嗅嗅,很好,松狮犬的味道特别淡,原来她带着那只狗出去是为了送走它。
它心情大好,踱步进屋,抬眼和没有隐蔽身形的戚灵修面对面。
软软猫转头绕开韶宁来抱它的手,跳上围墙,身子没了踪影。
滚。
又带男人回来,这个死破家谁爱回谁回。
韶宁还维持着准备抱它的动作,见它没事,她也懒得管它跑哪去,等再回来就把它拴起来。
她收拾收拾睡了一夜,第二日上完早课后去藏书阁,探寻养魂的法子。
戚灵修被她留在屋内,她独自一人入了藏书阁。
今日的藏书阁人比较少,她在外层找到几本关于修行的书,步子继续往下层走。
最里层的冷落凄清,不少书封上蒙着细细一层灰。她拿到关于养魂的书,退后转身后撞到一面精瘦的胸膛。
“对不起......”
韶宁抬眸,与魏枕玉眼对眼。道歉的话卡在喉咙,她别过脸,转身即走。
身后人将她圈入怀中,“自深渊一别后已有半月,你对我仍是避之不及。”
“我与上神早已和离,如今这般纠缠不休像什么样子?”她试着挣脱,他不松手,反而收紧了双臂。
魏枕玉隔着道袍感受她身上微弱的温度,“可是我很想你。”
分别的半个月比他想得要难熬,越到后头越难捱,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
她日子过得滋润,从未念起过他。
他抿紧唇,闷声道:“你身边有这么多人,当然不会想起我。”
韶宁:“上神万人之上,也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要在我这里自讨苦吃?”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非你不可?”他松了力道,与她直视,“倒是你,前有江迢遥后有商陆,前几日跟着温赐去了古南浦。”
“温赐他修行的无情道,一旦道心破碎,修为尽毁。他对情爱避之不及,更不可能爱上你。就算这样,你眼里都装得下他,装不下我?”
韶宁面色微变,“你监视我?”
“半个修真界是我一手建立的,你去哪里,做什么,我了如指掌,何来监视一说?”
他眸光落到韶宁手中书上,“你还带了个残缺的鬼魂回家,好像连灵力都没有,他配不上你的情意。”
那个鬼魂给他的气息有点奇怪,也很微弱,不知是不是残缺不全的原因。
他神识只能看见陌生的一张脸。魏枕玉并未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他只想杀了他们。
听闻此言,韶宁连步后退,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意识到吓着她了,魏枕玉伸手去牵韶宁,缓下语气:“我们重归于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韶宁甩开他的手,拿着书大步往外走,“我什么都想要,我就是不想要你。”
魏枕玉动作停在半空中,他等了十五日才来找她,带着无穷无尽的想念孤注一掷,胜过以前她离开深渊的所有日子。
在深渊的时候,不论韶宁走多远,去哪里,都会通过系统给他报备。
外面的人这么多,一个两个都往她身上凑,但是她总会回来的。
他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她心尖最重要的部分,人恃宠而骄,对于那几日离别他不屑一顾,更也不会分出一缕神识去打探她的去向。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不是魏隐之。魏枕玉在她眼中,弃之如敝履。
宴席上匆匆一面无法慰藉相思之苦,况且当时执夷还在她身边,她眼中有其他人,不会看他。
魏枕玉等到执夷回无上宗,他怀揣着几分侥幸与傲慢,韶宁需要的东西,他都有。
他胜过她的所有夫侍,他甚至可以杀死他们。
她没有理由不爱他。
同时来前他也想过韶宁会说怎样的话伤人,不过是翻来覆去的几个字,他怎么会惧怕短短的几句话?
等到真实从她口中说出来,听进耳朵里,比想象中扎人得多。
“是我不如他们吗?还是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置气,如果你不解恨,你也一箭杀了我,如何?”
他尽可能把所有猜想往最糟糕的地方引,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彻底办法。
如果杀死这具身体,一命偿一命她能够解气,似乎也很划算。
然而事实证明,结果比这坏得更多,几乎在一瞬间击溃他所有防线。
他们身在藏书阁最下层,天光被隔绝在楼外,韶宁顺着蜿蜒楼梯往上走,走到最上层才能看得见天光。
魏枕玉生出几分庆幸,幸好藏书阁修得这么深。她没有走到外面,也就没有那些碍眼的人在她身侧,把他排挤在外。
他遽然眼眶发酸,现在没有其他人存在,韶宁还是甩开了他的手,没有一点留念,轻易敲碎他层层防备。
失去了上神的名号,失去了强大的承平宗做后盾,只有一颗柔软无用的心脏。
它经不起任何敲打与试探,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它伤筋动骨、痛不欲生。
“不是你不如他们,也不是为之前的事情置气。”韶宁在最高阶楼梯上停住了脚步,她第一次站在高处,俯视魏枕玉。
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眼尾泛红的样子,颜色很浅,眸中水色在灯光中能瞧出个大概。
她略微愣神,原来神明也会眼红。
感受到她的目光,魏枕玉捏紧袖口,他难堪地侧过脸,听见韶宁又道:“我为什么就是和你说不清呢。”
“无关任何人,我只是无法再爱你了而已,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放过你,我原谅你,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合理缘由的,我不怨恨你。”
她满目认真,重复着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如一把重锤,伤得他体无完肤。
“这就是我现在对你的所有感想,比陌生人多一段经历,仅此而已。”
说者字字释怀,听者字字诛心。
“那你呢,作为施害者或者是旁观者,我的过去已经破破烂烂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蹚浑水?”
“我不想要你,你能不能正视我的选择?”
“你明明有这么多选择,为什么非要让两个人都不好过?我不想要你给的东西,甚至现在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累,你能不能也体谅我的感受,能不能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魏枕玉站在原地,一字一句,恍若凌迟。
韶宁转身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他随着她一同走入最高层。
远处天光一线,亮得刺眼。
适应了下层的昏暗,在白光的刺激下眼睛酸涩无比,忍不住掉下滚烫的眼泪。
他好像,终于尝到了她的决绝。
眼见她走入天光中,魏枕玉才道:“若我做不到怎么办。”
韶宁回头,看见他落泪,有些惊讶。
她什么都没说,只抬步离去,徒留原处的他无地自容,幸存的侥幸不堪一击,彻底粉碎。
她还不如直接回头,用手中箭穿透他的心脏。
他将这颗心双手奉上,献给她。
一箭,两箭,直到她满意为止。
都比这好受得多。
眼泪溃堤,他尝到了又苦又咸的滋味。不知是刚流下的泪在作祟,还是她的决绝在隐隐发痛。
疼痛自累土而起,成就高塔,将他摁在尘灰中践踏,压抑到无法喘息。
在进来弟子惊惶的目光中,魏枕玉面无表情地抹去面上的泪,大步往主峰走。
这条路行不通,他换一条。
他还是不会放手,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