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宁:“你知不知道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温赐将霜白剑身挂在腰间,“你觉得我是讲道理的人吗?”
她一时无话,两个人并列往外走。
楼外蓝天碧水,青山白云伸手可揽,带着暖意的风吹散了韶宁几分郁闷,头上的花迎着风又开了。
她问:“你要逛逛再回去吗?”
韶宁目光落在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上,精练漂亮,年轻了不少。
大反派收拾得衣冠楚楚的,跑到承平宗来挨骂,剑拿在手里,却不能宰人。最后憋一肚子气回去,那也太憋屈了。
温赐低头,‘望’过来时几缕银发从鬓角垂下,问:“你不背书了吗?”
“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绷得太紧了容易适得其反。”她同温赐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还是你怕我月考太差,被夫子再骂一顿?”
“无所谓。”温赐认为承平宗夫子也没有他们描述得那么可怕,是人都怕刀剑。
“如果他给你穿小鞋,那就杀了他。”
说完,他发觉此话不太对劲,韶宁身边有的是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帮她报仇。
“不会的。”毕竟承平宗夫子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虽爱动嘴皮子功夫,但做事上拎得清是非。
“况且此事是我有错在先。”
她头上的小红花随风摇晃,温赐心情跟着好了一点,他想定是苦情丝在其中作怪。
韶宁看了温赐一眼,怎么感觉他不但不觉得憋屈,反而挺开心的?
这是实实在在的分享快乐,她收获了双倍好心情,步调轻快,“去哪里散心?兰草皋还是鹭云边?”
她没有在承平宗逛过,只知道几个弟子们常提起的地点。
温赐:“你想散心,地点由你定。”
韶宁手指心虚地绕着头发,确实是她想散心,却拉温赐来作为理由,强买强卖地让他陪自己逛。
他看破了韶宁的小心思,想着她方才所说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没多说。
但自己不做吃亏的买卖,温赐又道:“我陪你散心,你以后可以陪我说话吗?”
“我说不要打扰我,是特指背书期间。”她想去瞧温赐的神色,却只能看见一张瓷白的面具,猜他的心情如同雾里看花。
苦情丝没有感受到多余的情绪,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那天是背得烦了,其他时候都和之前一样就行。”
韶宁算了算,兰草皋离他们更近些。
兰草皋如其名,是片种满了兰草的崖岸。水流被洲渚分成细流,洲渚间烟雾渺茫,两边高地种满了兰草。
兰草渐次开放,花香千里,淡雅清新,是为花中君子。
承平宗弟子喜欢来此作诗题画,也有人在此背书复习。
温赐对君子作为嗤之以鼻,他向来鄙夷磊落君子,一见兰花,不自主地生出几分厌恶。
韶宁感受到他的厌恶,十分无奈,“承平宗多的是兰花,你再不喜欢也没办法。”
前头有石凳供人歇息,也有人在深水区钓鱼。她见状问:“你无聊的时候为什么不试着钓鱼?”
一坐一整天,她所了解的大部分老人家都挺喜欢的。
“试过,钓不起来,我把鱼塘炸了。”
他们一路往前,水流陡然被断开,前头是断崖,云雾缭绕,雾下是琼楼朱阁。
远处,一座高塔耸入云间,塔前空阔,坐落了一个巨大圆台。
温赐话音未落,他几步走到断崖边,神识落到高塔上。
韶宁随之而来,没反应过来此地是何处,听见温赐道:“捱生塔。”
“我前世在此处受刑。”他坐在崖边石凳上,神识掠过四周,当时众仙家都在。
捱生塔是承平宗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塔前的高台是受刑之所。
捱生塔很高,但坐落于承平宗位置较低处,几座山峰位于捱生塔四周,要的是让天下人都来看恶人受刑,大快人心之刻。
温赐自然记得自己受刑之日,长鱼氏在侧,江迢遥暗中推动曾受他所害之人出面指控,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冰冷的铁锁将他琵琶骨贯穿,温赐四肢被锁,修为全废,跪地垂头听所有人细数他的罪行。
真糟糕,二代魔神都复活了,他们居然还有闲心思在这里审判他。
银发散乱,沾染血污。他抬头,残存神识望向捱生塔之上,兰草皋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瞧不出面容,不知道其中有几人是旧识。
四周山峰遮天蔽日,压抑沉闷,清数完最后一道罪行时,刑罚随着降下。
灵力将他的骨肉与五脏碾碎,在望不到头的无尽疼楚中,温赐第一次生了后悔的心思。
如果能重新来一次,他必不会这般为人行事。
——他会变本加厉,疯狂杀更多的人,行事比前世更狠厉,一定要做到斩草除根。
兰草皋上、几座山峰上的围观者,无一不在对着他的惨状说大快人心,他要杀了他们。
那时的他已经抽不出神识看围观者的面容,只能饮恨阖目。再睁眼时,已经在明光宫内。
他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无面仙尊。
温赐神识落在捱生塔上,走到现在,他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结局,江迢遥死而复生,长鱼氏发现了内乱的真相。
今生,他是不是依旧会被押上塔前高台,受尽万人唾骂。
再一次孤零零地死在刑罚下,残缺的尸骨被烧成灰烬,一把扬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想到那日拿着孽海天河,所问过韶宁的话,第二次问她:“如果我死了,灵魂化作星子入天河,你还会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