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空档,走廊上符文流动,一间房的门从里面打开。
商陆推开门,浅茶色瞳孔映入韶宁。多日不见,他眉眼间洋溢着浅浅的欢喜,“你来找我了。”
他察觉到阵法波动时正将刀从一个邪修胸口抽出,面无表情地用衣袍擦净刃身。
闹事的邪修腿一软,头点地没了生息。
总有人认为眼前的商六爷是冒充的,以此为代价。
最初商陆杀人的缘由是为了复活韶宁,现在她活过来了,他不必再滥杀无辜,除了撞上刀口的人。
自从和韶宁相认后商陆做事小心谨慎许多,学着像人一样过活,生怕惹得她厌恶。
意识到阵法中的人是韶宁时,他刀口一颤,划破衣袍伤到指腹,留下道血痕。
商陆匆匆忙忙抹去白面上的血迹,回楼去把沾血的衣裳换成新买的。
而买衣服纯粹是因为,他见到执夷一天换三次衣服不重样,每换一件,都要问韶宁她喜不喜欢。
韶宁习以为常,她低头写功课,抬头看一眼,感情充沛道:‘我的天哪,太好看了吧,我好喜欢。’
思及此,商陆去鬼垩楼的脚步先停在了衣裳铺子前。
定制的衣服被送来的时候,老板对他说这套衣服很衬人,心仪姑娘肯定喜欢。
商陆打开锦盒,看着新做好的衣裳,半信半疑。
老板趁机推销玉冠首饰,商陆在众邪修震惊的目光中亲切询问他们意见,哪个玉冠好看,不然都买了。
胆战心惊的邪修们听见的是:哪个不说好话,不然都杀了。
所以都买了,老板在一众邪修愤怒的目光中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的商陆站在镜前,只觉得哪哪都不满意,满怀紧张地猜测她会不会嫌弃。
无论男女,都会选择为己者容,在见心上人前细细打扮一番。
既担心自己打扮得不讨她欢喜,又担心让她等太久,她不开心。
换好压箱底的衣服后,他目光掠过镜子中的自己,阵法调位,他被传送到了云烟镇。
希望她不要嫌弃。
他忐忑不安地推开门,与韶宁对视,不安全部换成了开心。
与衣服无关,只是见着她,他就觉得开心。
他常穿修身的劲装,今天换的金丝玄色长袍,下摆勾了几朵鸢尾,随着步子时显时隐。
韶宁的目光没有被鸢尾吸引,不由得落在了他长而直的双腿上,若隐若现,在鬼垩楼间是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
比例完美,笔挺有力,很想摸一下试试手感。
商陆不知道她所想,他凑近韶宁,想让她像自己变成松狮犬那样摸摸头,不好开口。
再者身高差距太大,韶宁要很努力地仰着头跟他讲话,如果想要被摸头的话,需要她踮起脚尖,他弯下身子。
韶宁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会,他今日有些不同,好像是特地打扮过。
“我来云烟镇试炼,听说此处的鬼垩楼在重建,顺带来瞧瞧你。”
不是特地来看他的吗?不过她能来已经是万幸了。
商陆的小失望很快被喜悦冲淡,他唇线轻弯,小心地挤出一点笑意。
心里有满腔的话要对她讲,但是他不善言辞,直来直往。“这些天,我好想你。”
他很想她,许多时候都在后悔孤身前往鬼垩楼,一个人的日子里有好几次都想变回松狮犬的模样,被她抱回家亲亲。
说完,商陆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能多待几日吗?我好想你。”
这句话是他听楼里一个邪修说的,鬼垩楼的邪修多是孤家寡人,只有这一个家里有妻子。
每次见着他的妻子,邪修开口第一句是‘我好想你。’
很平淡日常的画面,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商陆的心,牢牢不忘,记到现在。
再多华丽的词藻都比不上这四个字实在,对她的想念实实在在地塞满一颗心,饱胀得装不下,又空阔得迫切想见她。
除了这四个字,他还听见了另外四个字,‘我喜欢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对她说出口,话语滚到喉咙,喉结滚动,他忽而咽了下去。
好想,好想对她讲。
余光瞥见温赐,有旁人在不方便,等他走了再寻个好时机,单独对韶宁讲。
韶宁被他的直白闹得有点羞赧,她身经万叶丛,很少会有穿越过来的那分羞涩。
她抬眸,对上商陆亮晶晶的眼睛,颇有些不自主。“我很快就走,完成试炼之后。”
他神色失望,下一刻听见韶宁道:“你想见我的话,我可以跟承平宗弟子回去后再来找你。你也可以直接到流火居找我。”
“对了,魏枕玉来了云烟镇,你小心一些。”
商陆眸色微变,如果魏枕玉是来杀他的话,那他必须早点对韶宁说出这句话,不能步了前尘。
他低低应道:“我送你下楼。”
他伸手揽住韶宁,耳尖窜起薄红,分外显眼。
韶宁没注意,倒是显着温赐了。
韶宁和商陆在凑近说话,他站在几米远处,神识冷漠地看他们叙旧。
温赐现在不高兴。
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这种感觉,就像刚才站在鬼垩楼外,被雨沾湿的道袍被吹了风的感觉,有点冷。
他的道袍早就干了,鬼垩楼中也没有这么大的风。
他干脆收回神识,不想看二人腻歪,等了不久,神识偷偷摸摸窜到二人旁边,听他们讲话。
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怎么能讲这么久。
啰里吧嗦,烦死了。
直到他看见二人飞身下楼,愣怔片刻,紧跟其后。
落地时商陆已经把韶宁送到了鬼垩楼门前,一众邪修面色古怪地看楼主对空气说话。
她准备走时,商陆面上的绯色更深,在韶宁转身踏入月色中的一刹那拉住她的衣袖。
面对韶宁疑惑的眼神,几个字在喉咙打转,他鼓起一腔勇气,“我喜......”
清风袭来,乌云遮住月色,天地间夜色昏昏,万物沉眠。
静静等他说话的韶宁忽有感应,一把拉住商陆往外跑,“捕妖阵法有异!”
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商陆抿唇,随着她跑到云烟镇西南角。
西南是山麓,山麓下一户人家门窗破败,呼呼灌着冷风。
尖叫在他们到达前一刻停止,被冷风吹散。十几只妖兽在韶宁到之前察觉到动静,一路往山上狂奔,极快没了气息。
她扯下衣角匆匆替受伤者包扎,随后握着弓和商陆一路上山。
“承平宗的弟子马上就会来为他们治伤。”
二人往山上奔走,商陆掌心咒纹亮了片刻,随后熄灭,“这边。”
妖兽的移动轨迹在他神识之下并不是一道完整的路线,时隐时现,断断续续。
在断掉的地方,那些妖兽仿若人间蒸发,全然没有它们的气息。
商陆:“云烟镇,很奇怪。”
韶宁气喘吁吁,她瞧了商陆一眼,手在乾坤袋中翻翻找找,找到从魔域带回来的寻迹符。
符咒逆风向山顶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青蓝色的细烟,二人随着细烟跑到山腰,寻迹符毫无征兆地没了踪迹。
“就现在,我能感知到的三界六道都没有它们的踪迹。”
商陆看向韶宁,“类似于魔族。”
除了魔之外,天地所有种族都借助灵气修炼。
灵气是天地间日月运转的一环,它无所不在,几乎参与世界体系构造的每一个部分。
而灵气又能被修士所操控利用,因而修士能借助灵气而媒介,介入天地运转,感应四方动静。
极端亲近修士、与修士融为一体的灵气,被称为‘神识’,神识是所有修士的再生五官,能脱离肉体,感应天地。
修为越高,能操控的灵气越多,和天地的感应就越强。
类似商陆这些个大能,他几乎能牵扯动天地四方、三道六界内的所有灵气,为之所用,替他找寻想要的气息。
魔被排除在三道六界之外的根本原因就是魔靠魔气修炼,无需借助灵气。
在魔族长时间发展之下,魔气构筑了相较于修真界‘三道六界’的另一套规则,与原规则相对独立,不受灵气干扰。
不共用一套规则体系,所以其他修士察觉不到魔的气息。
现在他们追杀的妖兽仿佛进入了另一套体系中,无法被他感知。
妖兽修为只有五六阶,要么是入了魔,要么是云烟镇中存在第三套体系,或者是灵力无法到达的新天地。
依方才的感觉来看......
寻迹符再次有了动静,韶宁商陆一路追随痕迹而去。
如果入魔,他们不可能察觉到妖兽的气息。所以现在见到的踪迹时隐时现,应该是它们在两处体系中来回穿梭而导致的。
他们追寻到山顶,韶宁刹住脚步,眼前是一片坟场。
残月破碎,鬼灯如漆点松花,座座坟墓上的坟飘发白,望眼过去,密密麻麻的黄白色迎风呜咽,听得人骨子发冷。
东侧传来声响,一只耐心不足的妖兽从其中窜出,被风兜着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须臾,已是头身分离。
剩余妖兽不知所踪,应该就在附近,它们按捺着性子不动,和陆地上二人比拼耐心。
韶宁和商陆屏气凝神,背靠背等它们再一次出现。
身后人一言不发,她在萧萧夜风中站得腿发麻,它们不出来,只能想办法逼它们出来。
她埋头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并没有从白玉京带出什么对现在有用的东西。
韶宁摸到腰右侧,还挂了个陈留长老给的乾坤袋。
乾坤袋虽小,里头装得东西倒是稀奇古怪,有药有符咒有法器。
她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袋,纸是陈留长老用随手撕的草稿纸做的,上头胡乱写着每剂药的用量,很薄,看起来很简陋。
她抬手,背后挂着一张小纸条:取短补短药粉。
效用:上等,诱敌法宝,同时还能提升自我保护能力,放心用!!!
看起来很不错。
成分:妙丹仙,糊涂菇。
韶宁认识这两味药,妙丹仙是能在较长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体质的药草,效果拔群,千金难求。
糊涂菇如其名,能让服用者或吸入者在短时间内降智。
她掐着薄薄的纸袋,一面念着曾被花容与哄着下了神仙醉那一遭不敢乱用,一面又想着陈留长老好歹为人师表,留给她保命的东西应当不会出大问题。
降智,降她的还是妖兽的?有商陆在,她倒不担心提升妖兽体质的问题。
韶宁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浅绿色的粉末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很可口。
她不知道身后人的想法,正犹豫要不要用,手轻抬,准备倒药粉时发觉身后一动不动,欲说话已被打断。
“韶宁。”
商陆叫住她,他抬眸,乌云被风吹散,露出遥遥悬挂的月亮,远在天际,近在掌心。
月光如水轻透,洒在掌心间,他收紧五指,握不住。
背后是韶宁身上传来的暖意,她是火灵根,只有认真感触时才能发现她有比常人更高的体温。
想到未说完的话,商陆咬上舌尖,随即松开。
他必须要对她说清楚。
“怎么了?”
月色下两个人背靠背,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商陆犹疑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忽而对韶宁道:“我喜欢你。”
被甩在后面,匆匆赶来的温赐:“......”
韶宁手下一抖,细细的粉雾从掌心里漏出来,被风带着在坟场打转。
她屏住呼吸,只吸入了一点,感觉自己不充裕的智商所剩无几,不然怎么会听见商陆对她告白?
韶宁不知道是药粉的影响,还是他的话在作怪。她脸色爆红,意识被蒸得混沌不堪,反问:“......你说什么?”
除了她,在场似乎没有人被取短补短药粉影响,温赐没有口鼻,商陆修为高,直接无视空中的细小颗粒。
他垂在左侧的手没有拿刀,小指轻轻碰上韶宁的手,一触即分。
“韶宁,我喜欢你,很喜欢你,超级喜欢你。”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喜欢你,很久了。”
“未来也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现在,补充道:“以死亡为期限。”
他没有轮回,到这里,就是极限。
“如果再不说,我怕没有机会了,和上次一样。”
“我......我爱你。”
韶宁拿着纸袋的手失力垂下,淡黄色纸页落到泥土中。
她回头,瞳孔与他浅色的眸子相映,哑然无话。
韶宁常用‘喜欢’两个字来哄其他人,迄今为止,她好像是第一次接受如此直白炽烈的告白。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烫得她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