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笑意不变,手上用力,玉白的长剑从树干中拔出。
当初古魔神得了一块稀世神玉,将其一分为二,一弓一剑,弓给了禁忌主作礼物。
魔族的文化体系不完整,大部分魔都是文化沙漠。
为了给弓命名,古魔神翻遍了仙家古籍,在三十六重天的命名中断章取义地取走了‘太释玉’三个字。
至于另一把剑......
待魔后生产后,古魔神安抚好妻子,他掀开孩子襁褓一看——
哇,又是男的。
剑放在仓库吃灰也没用,古魔神丢给了第四子当玩具。
他懒得去翻书,干脆给它取了‘杀人剑’三个字,言简意赅。
惊鹜提着杀人剑,修长的身子靠在留情木上,“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皇姐为何是人的瞳孔?”
“莫非是整了副皮囊,用来冒充魔域血脉?”
惊鹜记不清禁忌主的长相,更记不清她眼睛和他们不一样。
她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毕竟小时候跟在她身后到处捉鸭子的时候,他才三岁上下。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把一池塘鸭子惊得四处乱窜。
禁忌主给他取了‘惊鹜’的名号,在惊鹜不听话的时候,常常用她再不理会惊鹜来恐吓他。
她说,没有皇姐要的惊鹜,就是一只丑小鸭。
惊鹜急得哇哇大哭,哭着说他不要当丑小鸭。
再过了几年禁忌主去了白玉京,他们未再见一面。
古魔神没有主动提起过禁忌主的身世,惊鹜到现在都以为他们是亲姐弟。
天边破碎的血月逐渐融合,血色换做平时的月白。
白纱笼罩在惊鹜面上,他生得了一副好相貌,姿容俊俏肩宽腰窄。
可惜哪怕是挂着笑,那双深邃的眼也极为冷淡,长眸望过来时比夜色更令人感到阴寒。
惊鹜被封印了两千年,一张脸倒是长得很嫩,像是个十六七岁的男高中生。
这个男高还处在叛逆期,成天打架逃课,浑身散发着青春期躁动的气息。
不过若能忽略他冷意涔涔的眼睛,仅凭挺拔的身姿和俊美的脸,带着十足的侵略性,是能让人尖叫到腿软的类型。
如果他在牛郎店,勾勾手就能让初入社会的韶宁一掷千金,被他迷得神思恍惚,疯狂地相信爱情。
但这人是韶宁弟弟,她面无表情,只感觉对方是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想打死。
之前那个只会哭的皇弟长大了,居然敢不认皇姐了。
她揣摩不透对方的想法,在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万一小魔神真的很看重血脉呢?
“没有魔瞳,你就不认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复生的皇姐吗?”韶宁的脑袋转了一圈,真真假假道:“诛魔战争后我入了异世,投胎成人。”
他半信半疑,又听见韶宁解释:“异世和修真界的三道六界不一样,只有人类一族,其他都是猫猫狗狗。所以我失去了魔瞳成为人,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我不是魔族之人,为何要绞尽脑汁复生你这个白眼狼丑小鸭?”
听见‘丑小鸭’三个字,惊鹜抱着剑的手臂僵了僵,深邃的眸子不辨喜怒。
他盯了韶宁片刻,收剑单膝跪地,在她手背印下一个吻。
吻手腕上夫侍对妻主,吻手背是一般的等级关系。
惊鹜是魔神,但韶宁是他的皇姐,年长即能压他一头,不得不任她驱使。
在魔域,父兄一个不剩的情况下,小魔神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存在。
这个一人是韶宁。
手背凉飕飕的,韶宁不自然地收回手,抬步往白玉京走。
“魔域交给你了,复生魔族的任务也交给你了。”她回头,看向路上一言不发的惊鹜,“你现在修为如何?能把我送回异世吗?”
他迟疑片刻,没问缘由。“可以,前提是你和那个世界的羁绊未被斩断。”
只要韶宁对现代世界还有留恋,不排斥进入那个世界就行。
“那期限?”
“随你。”惊鹜顾着她走路的速度,不得不压着步子走在韶宁身后,眉宇间都带了不耐烦的戾气,却不好发作。
韶宁不管叛逆熊孩子的内心想法,想到自己身上还连接着系统,它毕竟是灵巅的员工,若是向魏枕玉告密,一切都前功尽弃。
在她说出诉求之前,惊鹜先道:“至于你灵魂上链接的那个东西,我可以把你们的联系切断。”
系统:‘?’
它在韶宁神识海内大叫,‘擅自切断与系统的联系,这违反了你当初签的合同,你知道你要被罚多久吗哔————’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韶宁满不在意,她都已经把灵巅神主得罪了,还担忧什么劳动时长,迟早都要回来的。
想到现代世界,她心动了一瞬,如果能在现代做个平凡人,是她很想要的生活。
此次回去,她其实有不可说的私心,好想回去见见好友,父母,再陪他们说句话。
但是她不能舍弃了修真界挂念她的人。
韶宁叹气,她掐着手指算时间,就跑个把月,等到魏枕玉伤好了脾气消了,再回来。
几个月也够她在现代玩到腻了。
......
打算好一切,有小魔神在布置穿越的阵法,剩下的事就是如何与夫侍说这些。
她最先用的宫主令联系温赐,他听闻此话,当即就要来找她。
韶宁安慰他:“等你过来,我都走了。放心几个月的工夫。”
温赐声音闷闷不乐,“你还会回来吗?”
他很害怕,他怕过了三年,韶宁都没有回来,他因此丧命在帝心劫下。
害怕直到死,韶宁都不喜欢他。
听见她多次保证,他勉强放松一颗心,又听见她道:“记得跟江迢遥说一声。”
“哦。”等她掐断联系,温赐不开心地丢下宫主令,丢了一会又拿回来看。
他抽屉里放的萤火虫还没有死,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希望它们能活到韶宁回来之前。
......
和长鱼阡、小狐狸说清楚了,韶宁才偷偷摸摸地摸进执夷的房间。
他桌上摆满了小衣裳,针脚很别扭。韶宁摸摸鼻尖,每次执夷看见长鱼阡,他都会问她,什么时候给他一个孩子?
看见她过来,执夷把她抱在腿上,给她看做好的衣裳,“怎么样?”
韶宁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实话,有点丑。”
在执夷生气之前,她抬头在他唇侧讨了一个吻,“你记得我之前说要避开魏枕玉的事情吗?我想回之前那个世界避几日。”
他沉默良久,在韶宁以为他不会答应之前问:“多久?”
“大概几个月,半年之内,我让惊鹜把我带回来。”
方才天动异象,全天下都知道了魔神降世。
执夷没有否定,他都等了千年,半年是等得的。
他允许她回去,不单是魏枕玉,有他和小魔神在,他们未必护不了她。
但是更重要的是,韶宁应该想回去瞧瞧。她没有说,但是好歹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执夷仅在送她走前反复嘱咐:“一定要按时回来,不然我会疯掉。”
守在房间内的惊鹜瞥过她身后一众夫侍,他的皇姐倒是本领够大。
狭小的一间房中心符文遍布,在韶宁踏入之时符文流转,从外人的眼中看不见房内景象。
符文流转的速度随着惊鹜手中法力的注入而加速,韶宁看得眼花缭乱。
她不知道要经历多久,下意识闭上眼。
等了片刻,她听见小狐狸的哭声离她远去,史莱姆在‘姆,姆’的唤她,然后是深渊的鸟鸣,最后是空旷静默。
一切都陷入沉睡。
耳畔的声音远去又近来,沉睡的世界苏醒,她听见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交谈。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怒骂老师。
韶宁猛然惊醒,橘色的蚊帐围着她的小床,留出寝室中个人的私密空间。
她神色恍惚,侧过头,穿越时没带走的手机就在枕头旁边。
她穿的还是修真界的衣裙,呆愣地摸上手机边缘,寻找开关。
手机屏幕照亮她的脸,随韶宁看见上头时间瞪大眼。
距离她穿越不过两日。
她在修真界待得太久,后知后觉地想起修真界三个月,现代时间一日。
小魔神不知道两个世界时间流逝规则,知道的系统被切断了联系。
韶宁看着手机屏幕,不知是喜是忧。半年,她才在现代世界待了两日。
她好像真的不能再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原住民反而成了游客,匆匆一瞥就得离开。
韶宁关了手机,她掀开床帐,蹑手蹑脚地踩着楼梯下床。
复习的室友愣了一瞬,“你不是请假回家了吗?”
应该是系统做的。
她们打量韶宁,问题一连串向她丢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没看见?出去偷偷搞cosplay了?这cos的谁啊,没见过?挺漂亮的,我亲爱的老婆。”
一个眼尖的室友看见她脚上的鞋,嫌弃道:“穿鞋上床啊,韶宁你好邋遢。”
韶宁勉强笑笑,她从宿舍中央走向阳台,神情恍惚,摊开手,指尖簇了小团火。
灵根和修为还在。
旁边洗漱的室友震惊:“......魔术?你真够吊的。”
韶宁随口应付几句,她不仅会魔术,她现在甚至能一巴掌炸了学校。
......
想想还挺爽的。
她脚步轻飘飘的,在衣柜选了几件衣服,把身上的衣裙换了。
韶宁不太熟练地打开买票的APP,这两日人多,只抢到了母亲所在城市的票。
她松了一口气,出门坐高铁检票时才想起忘了带身份证。
她神色愣怔须臾,走其他程序时笨手笨脚地弄了半天。
意识到耽误排队的人的时间,她说了声‘抱歉’,不自在地用手捞开脸侧的碎发,闹了个大红脸。
韶宁寻着脑海的记忆,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时忽觉全身乏力。
明明之前读书,一学期没有出门,这些东西也不会忘这么快。
她侧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陌生又熟悉,耳侧擦过的交谈声只能摇摇挂在耳边,听不进去。
什么国际形势,什么学校,什么网络新闻。
她不在的两日,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
问题出在她,她站在衣装各异的现代人中格格不入,就算她套上了以前的衣服。
只改变了外表,没有改变内里。
韶宁愣神,她什么时候变了的?
是原本的世界抛弃了她,还是她抛弃了世界。
列车到站,韶宁和人群一起下车。她调出导航,拨出了母亲的电话。
那边的声音很是惊讶,问她今日怎么想着打电话了?
韶宁未答,她站在陌生的城市,问母亲现在在做什么?
“哦,妹妹快放学了,我马上去接她。”
韶宁跟着导航走向妹妹所在的幼儿园,她蹲在草丛边缘,等多年未见的母亲接到妹妹后出来。
她抓抓头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想要干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和母亲再见了,自从父母离婚。
父亲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和父亲打了个电话,没有僵滞的关系,只是你问我答间像个陌生人。
他问起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男朋友?
韶宁搓搓鼻子,“有了,他们......他对我很好。”
见母亲带着年幼的妹妹出门,她起身想迎上去,走出两步,忽然顿住了步子。
她蹲了回去,看她们上车,再远去。
韶宁没买到回去的票,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混过最后一日。
她订了间酒店,入住之前在繁华的大街狠狠消费了一笔,她第一次如此奢侈,毕竟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韶宁拖着大包小包进酒店,她躺在床上,熄了灯后还能听见街上热闹的声音。
越来越吵闹,怎么都静不下来。她用被子捂住头,忽然有一点难过。
这次穿越给了她太多的美好东西,金钱财宝样样不缺,有很多人爱她,她再也不会缺陪伴。
唯一的缺点是,这些东西太重了。
她在接受命运的糖果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承担起背后的代价。
韶宁,你有点既要又要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好歹修真界也很不错。
她努力安慰好自己的情绪,把头埋在被子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过了明天,她就回修真界。
她意识混混沌沌,感觉四周场景依旧在快速变幻。
有人把她紧紧拥在怀中,细碎的吻从额头落到鼻尖,一路向下,不放过每个地方。
她的睡裙挂在腰间,韶宁难耐地蜷缩着脚趾,大口喘息。
她想侧过头避开他的亲吻,反被强制掐着下颌,被迫接受他的索取。
“唔,唔.....”她面上挂着泪痕,在惊恐中睁开眼。
魏枕玉松开她的下颌,妍丽的唇色泛着水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