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小姑娘伸着棍子钓鱼的时候,系统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和宿主说这个突然到来的支线任务。
直接告诉她,因为赵小梨是主角能够无意识掠夺气运,所以上辈子接连害死她和她妈妈?
系统都不用分析推算就能想到云棉到时候会有多生气,之后她别说做任务了,说不定直接和女主翻脸,从此之后老死不相往来都很有可能。
最最关键的是,马上就要到云锦死亡的那个冬天了,云棉肯定会想方设法说服妈妈一起离开赵家沟。
可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他们也许能勉强多活一段时间,主线任务却一定会因为远离主角而失败。
而且两个小朋友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很要好,系统并不希望云棉失去自己两辈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直到暮色四合,炙热的暑气依然在这片大地上蒸腾,云棉和赵小梨凭借几条蚯蚓和一根弯勾的绣花针,竟然真的钓到了几条鱼。
不过大鱼都是赵小梨钓到的,几乎一次放饵就能钓到一条很大的鱼,品种还都不一样。
小的全是云棉钓到的,更像是赵小梨那些大鱼的赠送品,在草丛里噼里啪啦地摔着鱼尾,扑腾着想要重新回到堰塘里。
“……可是你这个要怎么拿回去啊?”云棉指着满地扑腾的大鱼,有点羡慕,也替对方真情实感的苦恼着。
赵小梨沉默一瞬,在云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下,默默伸出脚,把已经扑腾到脚边的一条大鱼踢回了堰塘。
系统停在草叶上随风晃荡的动作猛然一僵:“支线任务完成进度:百分之零点零三???”
云棉低头看,地上还有至少七条大鱼,有的拎起来甚至比赵小梨自己都高,是她们两个和三条狗一起使出吃奶的劲才拽上来的。
“我帮你吧!”她超级热情地笑弯了眼,然后跪在地上,伸手费力地推着大鱼光滑黏腻的鳞片,一点点把它推到堰塘边上。
下一秒,那条大鱼就像是知道自己今天可以逃过一劫一般,突然拍打尾巴,而后借势将自己摔进了堰塘里。
水花高高地溅起又落下,支线任务进度再次增加,到了百分之零点零五,而这时云棉已经把手伸向了剩下的几条鱼。
“这条你要吗?”在放生之前,她还很有礼貌地仰头问赵小梨。
赵小梨:“……你放吧。”
她看看自己脚边这几条比自己和云棉加起来可能都重的大鱼,再看看已经被云棉用草绳一条条串在一起的巴掌大小鱼,那种被命运眷顾却又说不出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云棉把好不容易钓起来的大鱼一条条的往堰塘里放生,直到草地上只剩下最后一条大鱼。
“这个你就能抱回去啦!”云棉拍拍手站起来,指着那条相比而言并不特别大的鱼,欢快说:“这条鱼一定特别特别好吃,太好了,这下我们回家都能吃到香喷喷的鱼肉!!”
赵小梨看向那条仅剩的鱼,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冲动:“要不把它也放走吧,我……我也不是特别爱吃鱼。”
或者说,她突然迫切想要知道,如果自己的好运气带来的东西不被收下,结果会怎么样?
“你在撒谎。”
稚气直白的拆穿让赵小梨为之一愣。
她愕然看向云棉。
云棉手里已经拎起了自己那一串小鱼苗,抱在怀里一边防备着平平安安和小灰狼偷吃,一边皱着眉疑惑说:“这个你都能带走了,为什么不要呢?你早上去学校的时候还跟我说你想要吃鱼的。”
赵小梨苦笑:“你不懂,我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太多了,一条鱼……真算不得什么。”
她并不是炫耀,云棉也不懂这种在现代被称之为凡尔赛的行为。
“那你把它放掉吧。”云棉虽然不太理解赵小梨的话,可能够感觉到她突然的惆怅情绪。
赵小梨果然把最后那条鱼也丢回了堰塘里。
她现在一条鱼都没有了。
云棉有点依依不舍地摸摸自己的小鱼,最后还是解开草绳上的结,取下四条小鱼堆到赵小梨面前。
在对方愣愣的注视下,云棉抿抿嘴,眼睛弯弯地说:“小梨妹妹,我把小鱼分给你,你别不开心了,我们晚上回家让妈妈煮香喷喷的鱼汤喔~”
她其实一点都舍不得,可是小梨妹妹对她很好,会帮她摘柿子,会给妈妈钱,会在赵云涛他们打自己的时候冲出来哭着阻止,会骗赵云波的糖果来给她吃,还有好多好多……
云棉上辈子几乎从未见过健康的能跑能跳的小孩子,一直住在医院里更没有什么朋友,赵小梨是她接触的第一个小朋友。
云棉觉得自己很喜欢小梨妹妹,所以草绳上有八条小鱼,云棉还是毫不犹豫分出去了四条。
这样她们回家就都能喝到奶白色香喷喷的小鱼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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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是说小梨妹妹的运气太好了,以后会生很重的病吗?”云棉坐在小院里乘凉,燥热的暑气和系统叔叔的话都让她有些不安。
系统的谎话并不像人类那样能够被人敏锐的听出情绪波动,所以它似乎依然很平静。
“没错,这也是我下午才接到的支线任务,不过棉棉,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不能够将事实直白告诉她,不然立马就会被世界意识驱逐,我们只能用别的办法完成任务。”
“……”云棉的脑袋里乱糟糟的,系统叔叔的话她是听到了,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也只是一个即将六岁的小朋友而已,主线任务都是稀里糊涂的做,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听起来特别严重的支线任务,云棉抬手挠挠后脑勺,一时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棉棉,你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系统飞到她肩上小声说:“其实也不算太难,让赵小梨不要再碰那些凭借好运得到的东西就行。她的情况就像院子里那缸水,原本是用来做饭洗衣服用的,能用很久很久,用光了也可以再倒新的水进去继续用,可如果有人偷偷在水缸下面砸了个洞,那短短一会缸里的水就会淌完,并且连缸都破掉再也不能用。”
它用最直观的方式让云棉基本弄懂了这其中的问题,然后说:“棉棉,她手里的金子和之前卖人参的钱还没有被用掉,接下来你得想办法,让她把金子和钱花掉的运气都想办法弥补回去。”
云棉似懂非懂地点头,等系统叔叔不再说任务的事情后,才躺在长板凳上,仰头看着头顶繁星闪烁的夜空。
系统叔叔说小梨妹妹会因为运气太好,透支严重,以后就要生很重很重的病。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小梨妹妹蹲在那株人参面前,也说过什么运气透支的话。
那时候云棉听不懂,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一点。
“看来做世界的主角也不是特别厉害……”云棉看着闪烁的星星们小小声地嘀咕。
当了主角也要生病,要死掉,会不开心,还会和她一样被妈妈拎着棍子追着满村打。
现在唯一的运气好这个优点,也变成了会促使生病的原因,反而成了一种令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催命符。
云棉上辈子在医院听到好多奇奇怪怪的词汇和故事,有人故意把钱丢下买别人的命,有人找大师算命借运,甚至当时住在隔壁病房的一个老奶奶还小声劝妈妈带她去寺庙或者道观找大师算算命,看是不是在胎里的时候就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现在小梨妹妹的好运气好像也变成了一种“脏东西”,按照系统叔叔的意思,小梨妹妹钓的那些好大好大的鱼和捡到的金子还有人参,其实都会让她以后生很重的病,甚至有可能会死掉。
云棉闷闷地叹气,从凳子上翻身下来,随手捞过一只狗趴到它身上,一边rua着毛毛,一边思考该怎么哄骗……劝说小梨妹妹放弃那些好东西。
可这一思考,云棉就硬是思考到学校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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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棉,妈妈去地里干活,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知道吗?”云锦边叮嘱,边摘下挂在墙上的草帽戴在头顶。
外面估计有三十六七度的高温,可云锦此时却穿着长袖长裤,手里握着一把可以砍也可以割的扁刀,带着一条擦汗的帕子就这么出门了。
小院的门被关上,云棉正准备回屋里借着外面的光继续看书,就发现已经长大的三只狗正焦躁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吠。
“怎么了?”云棉愣愣地看过去,除了自家的墙头,什么也没看见。
系统也见状不对,直接从小院里飞出去,过了好久好久才回来。
它的声音很沉重,严肃道:“棉棉,蝗灾来了。”
“怎么会?!”
赵小梨惊骇地看着远处乌蒙蒙且在持续移动的半片天空,回过神后疯了似从山顶跑下去,一路往大队收割粮食的方向跑。
边跑,她的心里边在不停反问自己。
记忆真的靠谱吗?
自己重生回来的,真的是原来那个世界吗?
如果都是确定答案的话,那、那为什么蝗灾会提前好几天到来?!
明明因为之前祖先入梦示警的谣言,还有越来越高的气温所造成的干旱等原因,村长已经有了防备,还通知了大队,这次大队才会提前半个月组织所有人收割粮食。
可为什么前世本该在半个月后才汇聚成型的蝗灾,会在此时此刻突兀地到来?!
难道周边的其他县省大队都没有发出任何示警吗?
为什么?为什么蝗灾会来得如此迅速,并且恰好在今天大家准备收割粮食的时候?
赵小梨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一路上伴着耳旁呼啸炙热的风和自己胸腔里急促的喘息,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却又像是面对一团乱麻,即使她拼了命的寻找,也没能找到这团麻的线头到底在哪里。
与此同时,云棉也正在疯了一样的往同一个方向跑。
不过赵小梨是要去通知收粮食的大队干部和村民们,云棉却单纯是要去叫回妈妈。
“蝗虫飞得很快,它们现在正在肆虐别的田地粮食,等那几块地和山上的植物被吃光了,估计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就能飞到赵家沟来,棉棉,你必须再跑快点。”系统略显焦急地催促着。
它也不明白,为什么赵家沟去年冬天明明下了那么大的雪,本该将大部分虫卵都冻死的,可今年夏天却还是孵化出那么多的蚂蚱,以至于它们成熟期后在秋天成功聚集成群,形成了蝗虫灾害。
如果非要找个逆科学的理由的话,那根源只有一个——赵小梨。
赵小梨是小世界的支点,她的锦鲤运汲取的是身边人的运气,她在赵家沟生活了足足五年多,而汲取运气这一点,从她出生那一刻就开始了。
所以明明赵小梨已经尽力用各种方法促使村干部和大队干部都相信今年会减产故而提前收割粮食,可在命运轴线的轨迹下,这场酝酿了足足五年的蝗灾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的。
只是……那么多条人命,赵小梨以后该怎么还?
即使她在云棉的介入下,这段时间都没再接受任何运气的馈赠,可在她更小的时候,在她还没有重生的时候……那些汲取的运气还是要用人命去填。
在系统的催促下,云棉已经跑得很快很快了,她身后跟着同样奔跑的三条狗,它们比人类更早察觉危险的到来,一开始也是它们示警,云棉和系统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心脏跳动得很快很快,云棉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前世的手术室,带着口罩的医生叔叔正弯着腰,拿着大大的医疗器械贴在她的胸膛上,一次又一次的进行强烈的电击。
“砰——砰——”
大口大口地喘息,奔跑和炙热的风让头上的汗水滑落进眼睛里,刺激得她不得不拼命眨眼,脚下却不敢停顿哪怕一下。
这条平时肆意奔跑的路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不停地拉长再拉长,云棉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只是在她焦急崩溃到想要大哭的时候,终于在晃眼的大片光晕中,看到了在田地里弓着腰收割粮食的妈妈。
田垄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可云棉在那一瞬间只看到了妈妈。
她拼命迈动沉重的双腿,终于在即将靠近时脱力,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干裂的土地上。
“棉棉?小锦,你家棉棉跑来找你了!”
“这孩子,跑这么快干什么?快,婶婶扶你起来,要不要喝口水歇一下?”
“小锦,你家棉棉跑得这么急,该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响起,云棉狠狠吞咽了一下涩疼的喉咙,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力抓住妈妈的手腕。
“妈妈……”
她张开嘴,声音却因为急促的奔跑和吞咽下去的热风而变得格外嘶哑:“有蝗虫,有、好多好多……跳跳虫,飞过来了!!”
她的眼里满是焦急和惧怕,眼睛里藏着泪水,一遍遍的对惊愕骇然的众人说着蝗虫,说着蚂蚱和跳跳虫,把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主体以各种名称说了好多遍。
直到云锦伸手抱起她。
“棉棉别怕,妈妈听到了,别怕。”粗糙的手不停拍抚女儿单薄的脊背,在一片安静中,云锦提高声音对身边众人说:“大家都别愣着了,不管真的假的,都先赶紧把刚才割下来的粮食往队上仓库里运,再来个人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都抓点紧,能救多少是多少!”
被她这一提醒,原本因为蝗虫两个字而骇然愣住的众人也都回过神,听从她的指挥,像暴雨即将落下前一秒的蚁群一样匆匆忙忙跑动起来。
整一大片田垄里全是扯着嗓子通知彼此赶紧运粮食抢收的声音。
云锦也顾不上女儿,正蹲着用自己单薄的肩膀费力地背着一大背粮食起身。
云棉坐在田坎上,呆呆地看着他们全都朝着粮食跑去,没有一个人回家。
“……为什么?”
赵小梨早在刚才云锦说话时就到了,有大人跑去队上通知,她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此时也就陪着云棉坐在田坎上,闻言轻声道:“因为这时候粮食比他们所有人的命都要重要。”
赵小梨经历过那个年代,所以知道没有粮食被饿死的人是什么样子,也知道饿肚子的日子有多令人绝望。
云锦的第一反应是最正确的,抢收粮食,趁着蝗虫还没有到,把所有已经收割的粮食全部运去仓库存放好,剩下的人在地里拼尽全力的抢收。
只有这样,当饥荒临头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靠着这点临时抢收的粮食苦熬着多活几天。
如果问这些人怕不怕铺天盖地的蝗虫,那无疑是怕的,可再怕,也比饿死强。
云棉偏头看了眼汗水不停流淌,脸颊被阳光烤得通红的赵小梨,伸手帮她把脸上的汗水胡乱擦掉后,认真说:“那我们去帮大家吧。”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拼着命临时抢收的这些粮食到底能救活多少人又有多重要,可妈妈已经背着那么大一个背篼离开了,剩下的大家也在疯狂抢收,云棉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帮上一点忙。
她从田坎上下来,捡起妈妈丢下的刀,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弯着腰伸手捏住一小把后用力割断。
只有十分钟不到,两个小孩和这些成年人即使再努力,也并不能将这一大片的粮食给收完,更何况整个大队还有那么多的田垄。
于是云棉和赵小梨在这片田垄里,在大人们用身体的保护下,亲眼见到了那迎面而来的庞大密集的蝗虫群。
它们密密麻麻的从远方天空飞来,转瞬间就乌压压地朝众人落了下来。
就像是头顶的天,沉重地跌落下来,不给下方的人类片刻喘息时间。
云棉第一次见到这种堪比末世的场面,她被护在大人们中间,听着窸窸窣窣间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和啃食声,还有好多蝗虫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飞到她和赵小梨身上,土黄色的身体慢慢收拢羽翅,再不像夏天那样拨一拨草丛就能被惊飞一大片。
云棉抿紧嘴,大着胆子抖着手将自己和赵小梨身上趴着的蝗虫都摘下来,要么用力踩死要么直接用手捏死。
她终于明白赵小梨当初在山上见到蝗虫时为什么会那么不开心了。
可她更担心妈妈。
妈妈背着那么多的粮食,万一被这些可怕的虫子吓到了怎么办?
正忧心间,云棉却突然耳尖的听到细小的抽泣声。
她先看向赵小梨,在一点晦暗的空间中,赵小梨正攥紧了拳头恨恨地盯着外面的蝗虫,并没有哭。
那哭的是……大人吗?
云棉循着哭声转身,可耳旁的哭声却越来越多,她已经分辨不出一开始是谁在哭了。
这些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好像都有人在哭。
蝗虫啃食粮食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大人们细细的啜泣和咒骂也在耳边萦绕,云棉第一次接收这么多的情绪,在这场从未见过的蝗灾里。
蝗虫们离开的很快,等他们离开后,叔伯婶婶们全都神色怔愣地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田垄。
有人忽然间失声痛哭,有人疯魔似的跪在地上,胡乱翻动干裂的土壤去抠弄缝隙里残留的粮食,还有人捂着心脏用力呼吸,转瞬间便泪流满面。
赵小梨苦涩地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上,无论怎样都挪动不开。
明明在秋天到来之前,明明在跑来的路上,她都向不知名的存在说过很多次,说她愿意用幸运保佑赵家沟所有的人,愿意之后不再捡到好处不再拥有财富和机缘,只求能让大家平平安安度过这次秋天,不用面临蝗灾,也不用再因为饥饿食不果腹。
可为什么这次不管用了?
上次她对云棉许愿的时候,云棉晚上就醒过来了,为什么这次她再说这样的话就不管用了?
不仅如此,蝗灾到来的时间还提前了一周……
而赵小梨身边,云棉无措地站在这片已经颗粒无收的田垄里,她其实还不太明晰失去粮食后到底会面临什么,可看着跪地哭骂老天爷的大人们,心里却莫名发寒。
有些怯弱地倒退了两步,云棉逃避似的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朝妈妈离开的方向跑去。
无论怎样,无论有多么不安,无论即将面临什么苦难,只要找到妈妈,她就不会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