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芳走了,云棉才捧着小碗偷偷溜出厨房,然后狗狗祟祟的特意绕了点远路,从很难被人发现的另一边悄悄靠近牛棚。
系统看宿主这么一番折腾只要来了不到拳头大一小碗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咒骂这个见鬼的npc设定。
你们无限游戏就没别的可以写的东西了吗?非得……算了,反正宿主来了,她妈妈是只要见到一缕光就会拼命攥住的人,这次绝对不会再走设定好的npc剧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棉来过,所以何桂枝长了个心眼,离开时顺手将牛棚的门撇子给插上了。
云棉只能把碗先放下,踮着脚伸手费力的去够那个东西,好不容易弄开了,才抱着有点失去热气的小碗偷偷钻进闷热发臭的牛棚。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一次云棉甚至还特意把门留了一小道缝隙,让外面影影绰绰的光照射进来。
背对着那些光,云棉又看到了那道被铁链捆绑住的人影。
她踩着牛棚里湿软的稻草,怔怔地靠近了好几步。
妈妈……
对方似乎终于迟钝的感知到有人的出现,身体动了动,终于抬起那张始终藏在阴影中的脸。
一张伤痕斑驳面如恶鬼的脸。
云棉没有被突然恐怖的画面吓得倒退,她只是……一下子控制不住眼泪,泪水迅速从眼眶滑落,啪嗒砸进了那碗粥里。
“妈妈……”
小朋友瘪着嘴眼眶红红的朝角落里的妈妈靠近了两步,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方阴暗烘臭的空间里,听得人心尖酸软。
然而云棉端着小碗走得越近,地上的云锦星就下意识将自己往角落里缩得越紧,最后又微微低下了头,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云棉。
云棉在她脚边蹲下,把小碗放在膝盖上,抬手飞快擦掉眼泪后,又半点不嫌弃地凑近了一些,直到云锦星躲无可躲,云棉连带着小碗一起快要凑到妈妈的怀里,才仰起哭花的小脸,又软巴巴喊了她一声妈妈。
“妈妈~我好想你呀……”云棉和妈妈躲在黑暗里,声音小小的说:“妈妈,你是不是肚子好饿好饿了?我偷偷找那个小姐姐要的一点点饭喔,你先吃掉好不好?把饭吃了,棉棉一定会找到办法救妈妈出去的。”
说完,小朋友生疏的用勺子舀了一小勺粥,虽然不烫,但也学着妈妈在病床前的样子对着轻轻吹了两下,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喂给云锦星。
“妈妈,啊~”小朋友微微张嘴,刚哭过的眼眶红红的,眼瞳却亮亮的。
云锦星看着嘴边这一小勺最平常甚至简陋的粥,腹部发出不正常的饥饿声,喉咙干涩地吞咽口水,许久没有喝过水进过食的食道像在吞咽刀片一样艰涩生疼。
她想要偏头避开,但脸刚费力地偏过去,那一小勺粥就跟着挪到嘴边。
耳边还有小孩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妈妈,我刚才尝过啦,一点都不烫的。”
她天真的以为她的拒绝是怕烫。
云锦星死死咬住腮上的软肉,疼痛让她麻木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她又看向这个叫自己妈妈的孩子,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你……”
话音都还没出口,嘴里就被小孩眼疾手快塞了一勺粥进来。
温热的,软绵的,微酸的,粥。
她下意识进行吞咽。
长久没有处理过食物的食道仿佛永远也填不饱的深渊,这一口下去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吃到了东西,反而还引发了腹部更大的饥饿声,那种酸绞持续的反胃疼痛让她一度想将刚才那口粥尽数吐出去。
但刚刚投喂成功的小孩显然不给她任何呕吐的机会。
只要自己一张嘴,一勺粥就会被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塞进来。
一开始云锦星是被迫地吞咽,但到了后面几口,她已经自主张口下咽了。
长久的饥饿感轻易就能摧毁她建立起来的求死欲。
也可能不是因为这碗粥,而是别的什么,例如现在放下碗还赖在身边不肯离开的小孩。
小家伙的话太多太密了。
云锦星长久没有接触过外界,连说话的动能都退化了不少,好多字明明知道,却已经不太会张嘴发音了。
但云棉不一样。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妈妈说。
“妈妈,你的脸怎么这个样子了呀?是被坏蛋们弄伤的吗?痛不痛?棉棉帮你吹吹好不好?吹一吹就会好一点喔~”
“妈妈,我好想好想你呀,有太阳那么热的想,你想我吗?是不是也好想好想?”
“妈妈,等晚上我再偷一点饭来喂你吃喔,我悄悄的偷,谁也不会发现的!”
“妈妈,我偷坏蛋们的东西,应该不是不听话的坏小孩吧?他们欺负妈妈,我好生气,可是我打不过他们,我今天还挨打了,那个老婆婆好凶啊,一下打得我好痛好痛,我还掉眼泪了……”
“妈妈,我讨厌这里。”
小朋友不知是认真还是赌气的小声嘟囔着,最后又闷闷的把自己脑袋偏过来轻轻挨在妈妈肩膀上。
云锦星想躲,没躲开,身边小小的一团真像云一样软绵绵的,她要是躲开了,小孩估计要摔在地上,这地上除了稻草,全是没清理的牛粪。
母女两个在黑暗中不知道安静相处了多久,云棉才听到妈妈嘶哑干涩的声音。
“你……是谁?”
她心中是有所猜测的,但是……她不确定,不敢确定,那种猜测就像是被埋在石缝里的种子,原本该在风吹日晒中慢慢死亡,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又突然看到种子冒出了一抹绿芽。
云棉的记忆里是有妈妈影子存在的。
她被那家人打的时候,他们就会骂“你那个疯子妈”、“你妈那个贱.种”、“你个狗杂.种,跟你妈一样不让人省心”……
记忆里永远在挨打的小朋友是没有资格甚至绝对不能开口问这家人关于自己妈妈的任何事情的。
她就像一个不知为何扎根在这个家里的浮萍,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关于妈妈没有丝毫记忆,却又总是试图从无数难听的谩骂中拼凑出妈妈的模样。
姐姐何芳说妈妈就是生下他们的人,就像奶奶生下了爸爸。
但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濡慕,反而冷淡的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语气中透着几分尖锐的仇恨。
年幼的云棉听不懂也理解不了,她只是在被打得满身伤的时候,蜷缩着抱紧自己,想那个妈妈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
为什么生下自己后又不要了,把她丢在这个家里,天天挨打天天挨打,那个妈妈把自己生下来应该就是为了让自己挨打的吧?
原本的云棉听不懂也想不通,但现在的云棉知道妈妈有多爱她。
所以小朋友即便是听到妈妈并不认识自己的询问,也没有觉得难过,只是伸出小手抱住妈妈的一只手,无视妈妈身上散发的臭味,抬头看着妈妈的眼睛,嘴巴轻轻抿出一抹乖软的笑,小声说:“妈妈,我叫云棉,是妈妈姓云的云,棉花糖的棉哟~”
说是自我介绍,但如果细听,就能发现小朋友软巴巴小奶音下面深藏的全都是依赖和炫耀。
我姓云,不是云朵的云,是妈妈姓云的云,我是妈妈的宝贝,所以才能和妈妈用同一个姓哟~
我叫云棉,棉是棉花糖的棉,甜甜的棉花糖,轻轻舔一舔就会在舌尖一下子化开的那个棉花糖,妈妈说了,我是甜滋滋的她最喜欢最珍贵的宝贝!
云锦星:“……”
看着小朋友隐藏在那缕阳光下依旧明亮干净的双眼,云锦星怔怔地望着她,过了好久才扯着唇角轻轻笑了笑。
无声的,难过的,悲伤至极的笑。
石缝中的种子竟然真的冒出了细嫩的芽点,那么嫩绿,那么具有生机。
但当初将它扔进石缝的那个人,已经快要死了,来不及见到它穿透石缝积极生长的模样了。
更何况……那么崎岖艰险的环境里,这颗种子就算是努力发了芽,又能如何呢?
未来的某一天里,它说不定会因为缺水而死,被山风折断,被雷雨击毁……就算这些都不会发生,将来也一定会有一双又一双的手握在它身上,然后将它轻易从石缝中扯出来,将它扯烂揉碎后,又扬手将它的尸体随意地扔下深渊悬崖……
云锦星收回注视着云棉的目光。
她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看向云棉的双眼里,藏了多少深邃隐秘的绝望和悲痛。
云棉却熟悉极了这样的目光。
妈妈每次在病床前看向自己时,就是这样的目光。
哪怕眼前的妈妈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哪怕眼前的妈妈又脏又臭,像牲畜一样被人用铁链拴住手脚,但云棉还是本能地伸手把妈妈抱住。
就像在病房里无数次的拥抱一样,小朋友将自己温热柔软的脸颊轻轻贴在妈妈伤痕累累的脸上,声音软软地说:“妈妈不要难过……棉棉永远爱妈妈,永远永远都爱的。”
妈妈不要难过,你也是棉棉好珍贵好珍贵的宝贝。
“妈妈,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那些坏蛋再欺负你。”
云棉又贴贴妈妈的脸颊,这才在系统叔叔的催促中端起小碗依依不舍地离开。
要将门缝彻底合拢的时候,小朋友看着角落里那道阴暗的人影,抿了抿嘴巴,将落进去的光线再次全部关在了门外。
把别门的锁重新插上,云棉抱着碗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
她先跑到牛棚后面的山坡上,把脚底踩到的所有牛粪都在土和草上擦干净,这才把碗藏到衣服里捂着肚子飞快地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