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云锦星也只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应届生。
她是个孤儿,但幸好一路成长中都会遇到一些能为她伸出援手的好人,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费大多来自于好心人的捐助。
因此还没有毕业,云锦星就已经决定好会先去做一段时间的支教,为此她还特意考取了教师资格证。
但她的人生也因为这次支教戛然而止。
在得知她要来这里支教的时候,美术学院的朋友就联系上了她,说他们最近也想出来到处走走,到山村里看看所谓的风土人情。
朋友两人是一对处于暧昧期的情侣。
三人结伴而行,来到这附近的城镇上时,云锦星发现四周的环境越来越偏僻,心里已经有了许多忧虑,打算找学校里的老师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同学是到这边来支教的,她就可以稍微等一等,和对方一起走。
但云锦星还没有等到老师的回复,和她一起来的那两人就不耐烦等下去了,其中的男生更是说她是不是想得太多,有被害妄想症。
女生也一直劝,最后三人闹得不愉快时,不得不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再往目的地走一段,然后找人问问路,顺便打探一下支教的地方的风土人情怎么样。
云锦星已经很小心很警惕了,可事实上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她们遇到了何家村唯一的高中生何家鹏。
何家鹏告诉他们,说距离支教的那个地方还有点远,但天黑了,镇子上也没有什么安全的旅馆,所以邀请他们去村里住一晚再走。
云锦星不太愿意,可两个同伴本来就没有什么警惕心,又被何家鹏高中生的身份迷惑……
殊不知何家鹏就是何家村在外面的一条“暗线”。
何家鹏带着三人回到何家村,三人受到了村里人热情的欢迎。
村里人为他们安排了住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云锦星住进了何永弘家,那时候他们家里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小的何家荣才两岁,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学走路,大的何芳也才三四岁,一家人看起来是整个村子里最“安全”的家庭。
所以云锦星斟酌着住进了他们家,并决定在第二天一早就尽快离开。
由于上山的路太难走,他们的行礼都还寄存在山下的小镇,打算第二天找到支教点后再回去拿。
可云锦星再也没能下山。
那一晚,她喝的水里面有迷药,这种在平常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轻而易举将她所有的防备都夺走。
第二天醒过来后,她浑身都是痕迹,她知道自己在昏迷中一定被人侵害了。
求救短信发不出去,报警电话打不出去,这座大山深处实在是太穷太穷了,连个通信基站都没有,又或者有人特意将这里的信号全部屏蔽了。
自行求救失败,她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在另外两人找过来的时候,冷静地提出离开。
她要下山,无论带不带上行礼,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家人,这个村子,这个由一座座大山包围着的地方。
但另外两个人不满意,他们辛辛苦苦爬了半天山才上来,早上又去山巅欣赏了这里绝美的日出,村子里的人也热情好客,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说走就走?
云锦星不得已将自己昨晚难以启齿的遭遇告诉他们,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梦,还让朋友看了自己身上的痕迹。
之后每一个日日夜夜,云锦星都能想到那一天自己拉开衣领后,女生震惊的眼神,以及出去后那个男生隐约嫌恶的表情。
就好像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他们下意识距离自己远了好几步。
无论如何,幸好他们愿意离开了。
但事实上,进了这个村子后,去留就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直到被村里人团团围住,另外两人才知道恐惧和害怕。
他们反过来帮着村民将自己制服,把自己送回何永弘家里关起来。
云锦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村里人暂时放过他们的,但她却被自己的同伴亲手送回了地狱。
她也得到了那份扭曲作呕的“仪式感”,听着何桂枝笑着说以后她就是两个孩子的妈时,云锦星就知道不可能求同为女性的对方放过自己了。
“今晚要和那个畜生同房,无论那个女孩再怎么防备,都是没用的。”
云锦星回忆起当年手段用尽的自己,眼眸幽深晦暗,一字一句间藏匿着世间最毒的恨意:“因为他不需要女方的配合,一张用迷药打湿的帕子就足够了。”
当年她也考虑过迷药的存在,所以将房门口的蚊香丢掉,将房门封死,窗户也被从里面死死抵住,可就算是这样……对方进来后,一张湿帕子往她脸上一盖,所有的挣扎就如同笑话一般消失殆尽。
说到这里,云锦星抬眼看脸色不太好的几人,提醒他们:“如果你们再去晚一点的话,说不定就来不及阻止了。”
“我们就这样去吗?”何家鹏拿不了主意,看向旁边的苏小潼和张宇。
苏小潼和张宇一时间脑袋里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可救人总不能全凭一腔热血吧?
于是三个人面面相觑,即使牛棚里没有太亮的光,也能看到彼此眼中那份相似的茫然。
……气氛一时间陷入焦灼尴尬的沉默。
云锦星:“……”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当这三人最后都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云锦星还是忍不住无奈地闭眼。
她定了定心,尽可能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三个真的是一伙的,那何家鹏自己赶紧回家,另外两个去救人,别把动静闹太大,随便找个借口去何家,先拖延时间阻止何永弘对那个女孩动手,然后把她喊醒,如果那家人要和你们翻脸,你们就抓住何永弘和他的儿子威胁何桂枝,她会暂时妥协的。”
一通话说完,云锦星看三个人还傻愣愣站着,无言片刻,还是提醒他们:“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救人的方法已经说了,具体怎么实施还得他们自己随机应变,而谢今安能不能等到他们去救,就得看谢今安的命了。
一如她当年,明明早就想好了所有能够实施的退路,却因为那两个人的反水……落得个一败涂地。
六年后,同样的身份,不同的伙伴,不同的抉择,谢今安会不会拥有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命运?
有了救人的方法,三人都松了口气,更加不敢小看她。
苏小潼离开前看向她在黑暗中拖在稻草上毫无动静的双腿,犹豫问道:“……那你怎么办?”
云锦星下意识抱紧了怀里始终安静的小姑娘,轻声道:“你们不用管我,先把她救下来再说吧。”
等他们鱼贯离开后,云锦星低下头,这才借着月色发现怀里的小朋友不知不觉早已满脸泪水。
“哭什么?”她抬手小心地擦去这张小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云棉瘪着嘴眼泪吧嗒地看着妈妈,被泪水浸透的目光中满是心疼。
“妈妈……”她忍不住埋头到妈妈怀里,闷闷地小声说:“妈妈不要难过,棉棉以后每一天都会好好保护妈妈的。”
妈妈讲过的每一句话,对于云棉而言,都是一根又一根扎到她身上的尖刺。
可是她没有办法回到好久好久以前,没有办法拦下那个被命运裹挟着走进这座大山的妈妈,也没有在妈妈遇到危险时,像前一天晚上那样想办法去救她。
妈妈每一个痛苦的难过的绝望的时候,云棉都没有在她身边。
这个认知让云棉感到难过,于是眼泪就不听话地流出来……
云锦星听着女儿带着哭腔的承诺,怔了怔,而后敛眉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默默掉眼泪的小朋友揽进怀里。
“我已经不难过了。”她用下巴轻轻抵着女儿的头顶,在燥热闷臭的牛棚里,承受着满身再难愈合的伤痛,温声对迟来五年的小朋友说:“见到棉棉的那一刻,我就在被你保护着了。”
可是这还不够……
云棉抱住妈妈,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眼泪后,闷闷地说:“妈妈,对不起……”
云锦星轻声应着,没有问小姑娘为什么说对不起,也没有说什么没关系。
她这一生太多狼藉苦痛了,从出生到死亡,命运在她身上开尽了恶劣的玩笑。
这句对不起……或许不该小朋友说的,而该是操控命运的那只大手晚来的道歉。
但无论谁说,都没有关系了。
如果能够离开这里,云锦星知道自己断裂的双腿和满脸满身的伤痕足以让山外的社会给予自己更多苛刻的磋磨。
如果不能离开这里,自己也早就做好了死亡了准备,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怀里这个小朋友。
所以无论活着或是死亡,无论离开还是留下,云锦星唯一的执念都只是将云棉送出这一座座大山圈禁的范围。
除此之外,其它任何折磨、考验、玩笑……全都没有关系了。
她活在六年前的那一个个令人作呕的夜晚,活在被打断腿骨划破脸颊的那一天,活在每一个和牛作伴生而无望的日日夜夜。
除非当初所有伸手将她推进深渊的人都得到相等的报应,否则云锦星永远都不可能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了。
系统匆匆忙忙从下面飞上来时,经历了一整个白天夜晚折腾的小朋友竟然就在牛棚里依偎着自己的妈妈熟睡了过去。
大概全世界只有妈妈的怀抱才是最安全温暖的,没有危机,没有痛苦,也能够包容所有的爱恨和眼泪。
系统停在牛背上看了母女几秒,倏而飞过去,一如往常地蹭蹭小朋友柔软的脸颊,把自己窝进她怀里,也跟着安静下来。
牛棚里一片安然。
外面却已经闹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