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棉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而家里也显然比下午的时候更热闹亮堂了些。
看她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位发丝花白的老人笑着走过来,把迷迷瞪瞪的小孙女从床上抱起来,给她穿好鞋子后才用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摸摸她温热的脸颊。
云棉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又身体一歪趴到对方怀里,嘴里软糯糯地喊道:“奶奶~”
“棉棉乖,醒醒觉吃饭了。”陈华芳拍拍孙女有点炸毛的头发。
“喔~”云棉被奶奶牵着手往前走,一路上顺利避过地上的瓶子纸壳和铜线,等到门帘掀开,窗外凄冷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云棉瞬间从困意中清醒了不少。
下一秒她就被奶奶往身后藏了藏,对方用年迈的身体帮她挡住了纷飞的细雪和寒风。
等走到另一个小棚户里,将门一关,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汉正端着一碗热粥小心喂给眼盲的云木锦,见到她们来了,浑浊的眼底也染上软和的笑。
“棉棉快来吃饭。”他招呼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又给女儿喂了一勺粥后,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块白色的带着橙黄色固体的东西喂到女儿口中。
云木锦咀嚼了一下动作就停了下来,她敏锐地皱眉,低声问:“爸,我们今晚煮了鸡蛋?”
云远哲笑着又喂了一勺,回答道:“煮了,我想着今天不是下雪了吗,我和你妈出去也捡了一些废品,换了点钱,所以就给我们一人煮了个鸡蛋驱驱寒,这荷包蛋怎么样?煮得火候还行吧?”
他在撒谎。
云棉走到桌面,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碗里也有一个圆鼓鼓的可爱荷包蛋,可爷爷奶奶碗里只有加了点红薯块的粥,什么都没有。
云木锦不知道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在咽下嘴里的鸡蛋后,跟着点头回答道:“嗯,火候刚刚好。”
于是两位老人眼中温柔的笑就更软和了,像冬日里一簇小小的温热的火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云棉在爷爷奶奶齐齐摇头阻止下,乖乖的没有拆穿他们日常的谎言。
但她举起自己的小勺子,把自己碗里那个圆鼓鼓的荷包蛋分成三份,眼疾手快地舀到他们碗里去。
橘黄的灯光下,在爷爷奶奶无奈谴责的目光中,云棉美滋滋地吃了自己的那一块荷包蛋,然后甜糯糯的和妈妈说:“妈妈,爷爷煮得荷包蛋好好吃喔,等我以后学会做饭了,就煮给妈妈和爷爷奶奶吃~”
这话惹得三人都齐齐笑起来,奶奶更是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笑着说:“我们棉棉真是孝顺孩子,不过你还小,以后啊等开春了,就送你去幼儿园读书,奶奶答应你,等你读书了,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荷包蛋,好不好?”
云棉超用力地点头:“我和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要吃,我们每个人每天都有一颗荷包蛋!”
谁也不能落下,不许偷偷撒谎。
听出小孙女话里的意思,陈芳华转过头抬手不经意地擦掉眼里的泪光,云远哲给女儿擦干净沾了汤水的嘴巴,将已经不是特别烫的碗底小心放在她手中,又引导她伸手握住勺柄。
在这个小小的贫穷的家庭里,最需要照顾的不是年龄最小的云棉,但不论是年龄小的,还是最需要照顾的,都很懂事不给两个老人添更多的麻烦。
所以眼盲的云木锦也会自己吃饭穿衣,会摸索着给家里进行打扫,而年幼的云棉则每天乖乖守着妈妈,照顾妈妈,让爷爷奶奶在外面不用一直忧心惦记家里。
只是一家人都不许让云棉一个五岁的小孩学什么做饭,那并不会特别给他们减轻负担,相反,小孩子一旦被烫伤或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他们这辈子都会后悔不及。
云棉并不知道爷爷奶奶和妈妈的想法,她蹲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借着爷爷在锅里温好的热水洗碗,不远处爷爷奶奶正动作利落熟稔的将白天捡到的垃圾进行分类整理,这样明天早上就能用三轮车载去不远处的废品回收站很快卖掉了。
而看在他们整理分类的份上,那位废品站的老板总会偶尔给他们多算几毛一块钱。
云棉踮着脚把碗一个个放在破旧但干净的柜子里,又用干净的帕子帮妈妈把手一点点擦干净,这才跟着蹲过去和爷爷奶奶一起整理那些垃圾。
系统今天一天都在焦虑该怎么帮助速度度过最初手头拮据的难关,这场游戏太需要迅速积累资金了,现在看到云棉蹲在地上给垃圾认真分类的小小身影,心里有些恍然的明悟。
谁说捡垃圾就赚不到钱了?
垃圾桶里说不定也能捡到宝贝呢?!
虽然不能依靠捡垃圾发家致富,但总能做的让棉棉和家里人多吃两个整整齐齐圆溜溜的荷包蛋吧?!
系统想到就做,限于规则它也不明说,只在小朋友懵懂的目光中,小声跟她说:“棉棉,明天会下雪,你爷爷有点感冒了,只是他没表现出来,可要是他明天也冒着风雪出去捡垃圾的话,一定会感冒加重的。”
云棉猛地抬头,在爷爷奶奶疑惑的目光中,起身站在爷爷跟前,用自己干净的手背去贴贴爷爷的额头,然后果然发现有点烫。
“爷爷,你感冒了。”小朋友担忧地皱起脸,不太确认的又反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而后伸手去拽坐在地上的爷爷:“生病不能坐地上,爷爷你快洗脚去睡觉,不然明天严重了是要吃苦苦的药的。”
小孩子天真的劝告却让原本还想强撑的云远哲失去了抗拒的心思。
他苦笑着叹息,起身后安静地洗漱,顺便也帮女儿擦了脸,然后自己回身睡到了不远处的矮床上。
或许在小朋友看来,生病最痛苦的是要吃苦苦的药,但对于这个家庭里的两位老人而言,生病就意味着要打针吃药,而打针吃药……可不便宜,那些钱做什么不好呢?
几十块钱,可以买二三十个鸡蛋每天给女儿和孙女煮了吃,能吃半个多月。
可以攒下来给小孙女买一双合脚的棉鞋,冬天这么冷,她却还穿着有点大的鞋子,是他们捡来的,破掉的地方被陈芳华用针线细细地缝好了,可如果有一双崭新的棉鞋,小家伙一定会开心的像只小鸟一样,好几天都穿着那双鞋在家里跑来跑去舍不得脱下来。
或者可以等将来棉棉上幼儿园了,给她买一个漂亮的小书包,买几只全新的铅笔和文具……
几十块钱能被两位节省的老人掰碎揉烂了一分分仔细地花在刀刃上,却绝不允许时用在自己年迈的身体上,所以他们更不允许自己生病,哪怕给自己多花了一分钱,他们都会觉得心痛,觉得是花了冤枉钱。
云棉不懂这些,但看爷爷乖乖躺下了,她又忙忙碌碌熟稔的给爷爷倒热水,给爷爷找来家里更多的衣服一层层搭在他破旧的薄被上。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小朋友仍旧不放心,蹲在床边时不时伸手贴贴老人的额头,又反手贴贴自己的额头做对比,然后小大人似的安慰道:“爷爷不要怕喔,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感冒就能好啦,要闷在被窝里出出汗,所以不能偷偷掀被子,我会守着你的,爷爷你要是渴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倒水喝……”
云木锦侧耳听着女儿一晚上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动静,原本因为父亲生病而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她坐在母亲身旁,安静听老人家小声感动的念叨棉棉有多可爱懂事,又念叨她小时候也是这么乖巧的模样。
那她的宝贝棉棉长得应该和小时候的她差不多吧?
云木锦只记得女儿出生后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着实不太好看,但爸妈都不许她说丑,还说小孩子都是那样的,而且以后一天比一天好看,说什么都不许她说棉棉丑,惹急了两个老人还说起她小时候有多丑,用来给刚出生的棉棉做对比。
只是她没想过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长大一点的棉棉了。
如果早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每天都夸夸襁褓里的小家伙,认认真真牢牢的记下她每一个时刻的变化,哭起来的,笑起来的,还有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和她对视的……
她的手指即使每天都会尝试着摸索女儿的五官轮廓,却再也想象不到面前的小家伙现在长成了多么可爱的模样,想不到她笑起来时有多灵动好看。
女儿每天都陪在她身边,但她的世界里,父母都有曾经的记忆画像,唯独这个会软巴巴喊她妈妈的小家伙,从始至终都是一团漆黑模糊的看不清模样的黑影。
这对棉棉而言是不公平的,但云木锦没有办法改变这种不公平。
她只能时常回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然后想象着棉棉此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可那更像是在隔着岁月看到年幼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和身边这个快乐的小家伙一点都不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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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棉在爷爷的床边守到他睡着,然后才起身轻轻跺了下有点蹲麻的脚,轻轻走到灯光下奶奶身边。
“奶奶,明天我陪你去好不好呀?”
陈芳华下意识就要拒绝,明天眼看着要下雪,老伴今天又感冒了,要是棉棉出去也感冒了可怎么得了,小孩子的身体免疫力可低得很。
但在她开口拒绝之前,棉棉就无师自通的用小手扒着她的衣袖,半趴在她身上小声撒娇道:“奶奶~求求你了嘛,明天爷爷和妈妈在家休息,我陪奶奶出去捡纸壳,我很能干的,可以跑过去和哥哥姐姐们要他们手里的水瓶和垃圾袋~”
陈芳华:“……”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嘴边的拒绝竟然愣是说不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