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木锦停下动作,松开手后,刚才还如同砧板鱼一样扭动挣扎的唐尘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声,手脚在血泊中抽搐了片刻后,身体猛然僵滞,再没有任何动静。
旁边原本还在试图给唐尘止血的老者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着鲜血淋漓的双手起身,用复杂至极的眼神看向陈芳华和云远哲。
“这可和我们说好的完全不一样。”他轻叹着,声音苍老沉郁。
云远哲没有回答他,而是绕过妻子,将呆呆盯着尸体发愣的孙女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头,和以往一样慈爱温和地询问:“棉棉,你和小牧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云棉看向爷爷藏着好多好多悲伤的双眼,乖乖点头,小声说:“爷爷和奶奶总躲着我偷偷做奇怪的东西……可是爷爷,我不想被你们丢下不管。”
她不想变成没人要也没人爱的小孩。
闻言,云远哲闭了闭眼,呼吸似乎带动得胸腔肺腑都跟着齐齐痉挛抽痛。
但凡他们再小心一点。
但凡他们多叮嘱棉棉两句。
但凡……
或许棉棉和小牧现在都该在各自的学校,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认真听老师讲课,当一个最普通的学生。
而不是如眼前这样,站在满地猩红的血泊之中,即将被警方逮捕,成为年幼的“杀.人犯”。
“小牧。”云远哲看向始终安静做壁上观的小小少年,对他说:“你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把衣服换掉扔了……”
他话还没说完,程牧就站直身体,磊落又直率地指出:“云爷爷,我们是在电梯里动的手,监控应该全拍下来了,跑不掉的,倒是你们……”
他顿了一秒,微微仰头,笑得纯良明媚:“我刚刚看了,这个走廊里没有监控,你们快离开吧,别全搭进来,不然我和棉棉刚才争分夺秒的努力可就都白干了。”
“……”
走廊里忽而又恢复了死寂。
云棉的鞋底逐渐被蔓延而出的鲜血浸湿。
系统蹲在她的头上,语气沉沉地说:“棉棉,让你爷爷奶奶还有妈妈赶紧离开这里,我去帮你们把监控删除。”
系统不允许为宿主提供帮助,它曾经踩在某根底线上来来回回试探了无数次,却从没有哪个世界真的违规过。
系统不知道自己违规后受到的会是怎样严重的惩罚,但它想要棉棉在这个世界清清白白平平安安地长大。
它愿意为此毫不犹豫地踏过那根底线。
它说完就打算飞起来。
云棉抱住了它。
“叔叔,我已经违规啦。”小朋友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骤然之间长大了很多,又像是经历过这次生死后突然开悟了。
她的语气表情甚至和刚才的云木锦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浅淡冷静的,只是她更稚嫩,也更为柔软。
“叔叔把我爷爷奶奶和妈妈的监控删掉吧,我和程牧哥哥的不用删了。”
她说完,松开小手,看着系统叔叔很快从走廊里消失不见。
幸运的是,这层楼暂时没有人来,电梯也没有下行或是向上,始终安安静静地停留在这层楼。
这让云棉和程牧能够稍微从容的劝爷爷奶奶一起带着妈妈从消防通道离开。
在奶奶不肯离开,并且蹲下来流着泪摸她的脸颊问她疼不疼的时候,云棉也踮起脚抬手摸摸奶奶满头花白的头发,软声说:
“奶奶,以后请帮棉棉多多爱妈妈喔,还有爱你和爷爷。”
“奶奶,我有好多好多的爱分给你们,每一天都有新的爱加进去,等你们攒够一屋子的爱,我就可以变成天上的小星星,每天晚上都在偷偷看你们啦。”
“奶奶,你和爷爷快带妈妈走吧,我要去找警察让他们把我抓起来了。”
“奶奶,掉眼泪会让爱变得咸咸的哟~”
知道劝不走他们,云棉和程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他们两小只先一起离开这里。
顶着满脸满身的血,云棉站在吓得瞳孔地震的门卫叔叔跟前,礼貌的请他帮忙打110报警。
“谢谢叔叔~”云棉乖乖托着脸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和程牧一起等着警察们赶过来。
等待的间隙里,程牧找门卫借来纸,慢慢把小孩血呼啦次的小脸一点点勉强擦干净。
“棉棉,疼吗?害怕吗?”程牧看着小孩脸上的巴掌印,眉心死死皱着。
云棉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哥哥,对不起……我又害了你。”
从不在游戏里犯错的程牧似乎总在被她牵连。
看她皱着小脸满是愧疚的模样,程牧抬手揉揉她被血溅湿的头发。
无视来来往往举着手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他低头对面前惨兮兮的小孩说:“没关系,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云棉愕然抬头。
系统也恰好在此时飞了回来。
它再一次和程牧不约而同的对云棉说:“棉棉!我想到逃脱游戏的办法了!!”
是逃脱游戏,不是逃避规则。
因为云棉所违反的规则,恰恰都是最重要的那条排序。
云棉将亲人放在了排序最前面,可被所有人忽略的,是唐尘除了榜三玩家的身份。
他还是这个小世界里,云棉的亲生父亲。
云棉伤他杀他,就直接触碰了这条死亡排序的规则。
而程牧……他违反的规则却是隐藏规则二。
死亡规则二:任何一次亏损的投资,都将在24小时内成为玩家的催命符。
程牧为云棉杀害唐尘,害得他既要被警方通缉逮捕没了前程,又被游戏暴露了坐标,完完全全是得不偿失。
并且他这样的行为也已经违背了他当初的排序。
金钱——未来——自尊——友情——亲情。
他亲手断送了自己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游戏规则将在24小时内,彻底置两个小孩于死地。
面对程牧和系统的话,云棉有点懵的下意识仰头看向灰色阴霾的天空:“……是什么?”
这次系统吸取曾经的教训,主动停下话头,听面前的程牧慢慢先把话说完。
程牧深呼吸,单薄的胸膛起伏一瞬后,对云棉说:“唐尘死后,他的财富,也该成为我们的了。”
“可游戏却始终没有为我们发放这笔资金。”
程牧轻声说:“棉棉,系统现在欠我们很多很多钱,它想先杀了我们,有没有可能是……它做不到,也还不了钱?”
这话一出,就连直播间里的弹幕都像是遭受重击一样被瞬间清空。
头顶厚重的乌云无声又狂躁地翻涌着,像是要倾尽天空之力,将这个既美好又糟糕的人世间彻底倾覆毁灭。
在耳边脑海都一片诡异的寂静时,云棉听到系统叔叔的电子音依然清晰:“棉棉,他说得没错。”
因为这个看起来特别厉害特别神秘的金钱系统,刨去外壳,本质上就是通过绑定玩家,再利用玩家大量累积金钱制造混乱,从而得以窃取世界气运的小偷而已。
现在它却和云棉还有程牧一样被突然的意外逼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它不能将已经死亡的玩家唐尘所有的财富在短时间内完全变更成云棉和程牧的私人财产。
转移资金不可能。
一瞬间将唐尘名下所有产业归属者都变成云棉和程牧的名字……这倒是容易,可前提是,它要怎么躲过一整个国家层面的排查,从而天衣无缝顺理成章的完成财产转移?
它做不到,至少在目前做不到,否则也不可能将大部分气运凝聚在前十玩家身上,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免他们的意外死亡,那样会给这个游戏造成极大的麻烦。
它当然不敢在游戏前中期就暴露自己,一旦暴露,这个小世界就会比想象中更早发现它的存在并作出应对。
就和明明被允许进入却还要隐藏自身的系统和云棉一样,世界意识本身是会攻击和排斥外来者的。
而且身为规则类游戏,最最致命的一点是,游戏本身也必须遵循自己的规则。
可现在,云棉和程牧两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孩玩家,亲自用唐尘的生命制造出了这样的困局。
对游戏而言,24小时内,云棉和程牧必须死。
否则24小时的倒计时一结束,它就会迎来自身的规则死亡。
在系统简单明了的解释中,云棉的视线内出现了疾驰而来的警车。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在那些警察靠近之前,听到耳边程牧哥哥带笑的声音:“小云棉,你好像每次总能误打误撞作出最正确的选择,24小时内,还有什么地方比警局里的审讯室更安全呢?”
24小时内,游戏会想尽办法杀死他们。
游戏内的玩家同样会因为游戏发布的内容还有附带的奖励承诺来攻击绞杀他们。
天灾,人祸。
在云棉拉着程牧主动报警的那一刻起,就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大部分的“人祸”。
剩下的天灾,全看这个见鬼的金钱游戏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在被警方疏散人群团团困住后,程牧没有乱动,而是在上车前提醒云棉和警方:“等下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车祸,系好安全带。”
一批警察冲进住宅区,一批警察先拎着两个年幼的“杀.人凶手”回警局进行审讯。
在警车迅速疾驰而过时,云棉看到了窗外路边那辆小小的破旧的三轮车。
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了。
“棉棉别怕。”系统将自己系统面板上不停闪烁的红灯屏蔽,努力安慰第一次进警局的宿主:“只要我们活过24小时,就能彻底杀死游戏。”
那这个世界失衡的运气就会重新反哺,随着秩序延伸,最终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