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横剑止住两人微躬的身体,而后在满殿的寂静中,微微拧眉,竟当场取出自己的乾坤袋。
就在众人用神识和目光隐晦交流她是不是这就要给苍术幼子准备拜师礼的时候,云锦竟拎起乾坤袋往下抖了抖。
看着她的动作,众修士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下一秒,就听见一串叮铃哐啷的声音,然后是一堆奇奇怪怪破破烂烂的东西从乾坤袋里被抖搂了出来。
而他们想象中流光溢彩香气扑鼻的天材地宝奇珍异宝……
众修士齐齐将目光锁定那对破烂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一摞书。
有神识出众的修士扫了一眼,缓缓念出最上面那本书封皮上的字:“剑修种树秘籍——第一卷 ??”
云锦冷眼看向那位不知道收敛声音的道友。
对方瞬间从恍惚中回神,讪讪地往人群里躲了躲。
可他和很多人心里却同时浮现出同一个想法:你们剑宗……平日里都这么不务正业的吗?
还有一部分人偷偷打消了要送家中小辈来剑宗拜师的想法。
万一将来学会的不是练剑,而是种树呢?
嗯,不妥不妥,此事还得多加斟酌!
万籁寂静。
大概剑宗从未如此安静过。
安静到修士们全都自觉屏息,一点都不敢招惹此时明显是出了些什么变故的云锦圣尊。
而一众来参加宴会的修士里,唯有一人,看着地上的那堆破铜烂铁抽了抽嘴角,而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云锦却没有那么好心放过她。
她挥袖将三天前还完整的“宝贝”们尽数凭空砸在了剑宗宗主身前的长桌上。
一堆破铜烂铁很快在对方眼前堆积如山,如果不是宗主避得快,此时那些废弃宝物的“残骸”就能活活砸死他。
“咳……云锦圣尊,这是作何啊?”他还想再挣扎一下,故作不知情地看向云锦。
云锦将刚才就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罪魁祸首扔向他。
宗主倒并不手忙脚乱,反而格外仙风道骨地挥袖接住了这粒小小的看起来毫无特色的棉籽。
他将灵气覆盖住棉籽,还没来得及对其进行感知,就见原本覆盖住棉籽的灵气被吞噬一空。
宗主:“……”
云锦手持诛恶剑,看到这一幕,只没有情绪地抬眼,用早就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向终于心虚的宗主。
“既然它是由您和师尊共同寻来的,弟子如何能越疽代苞?此棉籽还是您二人供养为好。”
说完,她冷冷地看了眼同样睁着眼睛在襁褓里看热闹的婴儿,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苍术夫妻二人说道:“本尊从不收徒,但此子天赋绝佳,本尊便替师尊做主,收他为关门弟子,此后也就是本尊的小师弟了。”
说完,云锦停顿了片刻,随手扯下剑柄上的剑穗,连带着唯一完好的那摞书,一同交予苍术:“吾此行匆忙,没能给小师弟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剑穗便当作欠条,下次师尊会一并补上的。”
苍术:“……”
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的众多修士:“……”
所有人不着痕迹地瞅了瞅剑宗宗主身前那堆破破烂烂的残骸,又看了眼仍旧淡定平静丝毫不为所动的云锦,在心里默默感慨她不愧是天生缺少情魄之人。
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胡说八道只给一摞书当见面礼的人,怎么不算无情呢?
云锦交代完后转身欲走。
看她真的丢下棉棉不准备管了,一直装死的云空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冲着她不高兴地碎碎念:“你怎么这样啊,棉棉好不容易来找你了,结果你又不要她了!等棉棉醒过来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难过掉眼泪……”
云锦的脚步猛然停下。
原本朝她追过来的剑宗宗主眼睁睁看着她回过身,朝自己走来,然后把那粒古怪的棉籽又拿了回去。
宗主:“……??”
你干啥?不是不要了吗??
云锦淡淡地瞥他一眼,提醒道:“宗主,记得转告师尊,别忘了给小师弟补上我的见面礼。”
说完,她又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后面那堆已经逐渐引起众人惊呼的“残骸”。
宗主:“……”
老狐狸仙风道骨地颔首,笑容温和似乎不曾有过丝毫心虚。
云锦就这样丢下那些已经被认出来的宝物残骸,仅仅捏着一颗棉籽离开了剑宗。
浮世大陆充沛的灵气比之天衍大陆要更浓郁三分,但浮世大陆最为珍贵的地方不在灵气,而在于它独立于天衍大陆之外。
也就是说,进入浮世大陆的登仙境修士们,在这里可以无视修为增进所需面对的天劫。
当然,天劫并不会消失,他们还是天衍大陆的修士,还需要从天衍大陆踏上登仙路,所以天劫只会被暂时规避。
即便是这样,也有无数早已失去野心的登仙境圣尊们龟缩在浮世大陆上,只静静等待寿命到来后自然终结。
世人不知,其实浮世大陆上有许许多多的圣尊。
圣尊们拥有的寿命教之普通人,甚至能被称之为长生不老。
所以人多了,浮世大陆也就应运而生一些人类生活必须的基础设施。
比如酒楼,比如饭馆,甚至还有摆摊吆喝的圣尊,看起来似乎和凡尘界没什么不一样。
可浮世大陆的这一幕幕,被修士们称之为“返璞归真”。
云锦此时就坐在一位圣尊开的酒肆之中。
酒是修真界顶尖的雷炎酒,入口暴烈灼烫,但进喉之时又温吞香醇,等落入腹中,则很快会化为更为精纯的灵气融入丹田。
酒香氤氲,清澈的酒水中蕴有一丝天劫之力,在浮世大陆饮下此酒,或许会对所修之道所渡之劫有所明悟。
这样顶尖的美酒,所需价格自然不菲,小小一杯,就需要至少一株千年灵植,又或是一件灵级法器、一份地级阵法图、一只紫阶灵兽……
但此时,云锦要了一杯酒,却并不是用于自饮。
而是反手将那枚始终安静乖巧的棉籽给丢进了酒杯。
小小的棉籽将清澈明亮的酒水溅起几滴,它很快就在云锦的注视下沉入杯底。
云空在一旁紧张地碎碎念:
“哪有给胚胎宝宝喝酒的啊?还是这么暴烈的酒,万一棉棉到时候化形变成小酒鬼了怎么办?胎教可不是这么教的,大佬你到底靠不靠谱啊?
而且棉棉不就是……不就是吃了你一点好东西吗,那也不是她自愿的啊,都怪那些契约物,一个个简直就是饕餮转世……”
云锦听着虚空中难以捕捉的碎碎念,眼波轻轻动了动。
一点好东西?
那个乾坤袋里虽不曾装着她这百年来所有的身家,可她常用之物和近十年所得的所有宝物全都在其中放着。
结果只短短三天……
云锦垂眼,并不意外刚刚还斟满的一杯酒,转眼间就只剩下杯底薄薄一层酒渍。
还有在空气中尚未来得及酝酿挥发的浓烈酒香。
眨眼间,杯底最后一滴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枚小小的圆润棉籽乖乖落在杯底,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云锦没有第一时间将它取出,反而就这样盯着它看了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酒杯倒扣,把那粒棉籽也扣在桌面和酒杯之中。
不出意外的,她又因此听到了那道有点忧虑的声音。
“……怎么把棉棉扣起来了?棉棉很怕黑的,虽然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万一对棉棉以后的生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怎么办?哎呀大佬你怎么还不把酒杯拿开……”
于是云锦知道,那个存在口中那个奇怪的“大佬”,指的是自己。
而棉棉……
云锦屈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缓缓将酒杯移开,看向桌面上始终乖巧不曾有任何动静的棉籽。
这粒棉籽,就是棉棉。
云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听到旁人的心声,也不知道能沟通却不存在的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她猜测或许是大能的幽魂,也或许是魔族新的手段,甚至可能是什么成了精有神异能力的天材地宝……
但这粒棉籽旁边响起的声音基本否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师尊和宗主不可能拿一粒小小的棉籽来暗害自己,不是他们对自己有多爱护,而是两只老狐狸都不可能用这种蠢笨又明显的手段。
更何况三长老苍术的幼子,刚出生三天,却能如同成人一般和别的存在对话。
云锦思索着,微微皱眉,将思绪停留在“保留前世记忆转世重生”这个离奇又极有可能的猜测上。
至少,婴儿苍澜肯定拥有一段特殊的成人的记忆。
至于面前这粒棉籽,云锦衣猜测它或许真的如同那道声音所说,还是个……孕育中的宝宝?
云锦神色微妙了一瞬,这次终于将孤零零落在桌面上的棉籽给捡了起来。
按照之前那道声音所说,这粒棉籽里的生命……竟然是特意为自己而来的吗?
会难过,怕黑,掉眼泪,胚胎宝宝,小酒鬼……以及契约物?
云锦微皱的眉心逐渐舒展。
旁边原本在碎碎念的云空见她终于把棉棉捡起来了,也不再说话,并不知道大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它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咕哝着很快陷入了沉眠。
累死个球了,带崽崽果然不是人干事,哪怕这个所谓的崽崽只是一粒棉籽,云空也觉得自己快要遭不住了。
天知道之前眼睁睁看着棉棉把乾坤袋里那些宝贝一点点糟蹋消耗殆尽时,云空的那颗机械心到底有多绝望和麻木。
而乾坤袋里唯一幸存的那摞书,虽然用的是最上等的灵纸,但因为墨水中混杂的气味难闻,一开始就被棉棉给嫌弃了。
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棉棉不爱读书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