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厉潮要搬来的缘故,宋时眠第二天起了个早,甚至请了家政阿姨上门收拾。
阿姨是小区物业推荐的,价格公道,干活也麻利。宋时眠看不见,每次找的都是她,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悉。
她先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把屋子收拾了个遍。
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地上放着的盆栽还在坚强地高昂着头颅。
阿姨正在给盆栽浇水,宋时眠就坐在旁边的吊椅上。
“宋先生,我记得你上个星期才打扫过,你以往不是两个星期左右才扫一回吗,这次怎么这么快?”
宋时眠戴了只耳机,一边的AI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诵小说,另一边阿姨带点方言的腔调就传了过来。
他按下暂停键,回答她,“就想先收拾收拾。”
阿姨把水壶放回原地,环顾一圈,擦了擦手,“按照你以前的规矩,该打扫的我都扫了,你想想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宋时眠摘下耳机,从吊椅上站起来,“还有一件事。”
他把阿姨带到自己的房间,摸索着打开衣柜门,“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衣柜清一清,把我的衣服挪到一边,留出一半的空间来。”
阿姨活这么久了,什么没见过,闻言笑了起来,“看来是有人要住进来,难怪提前打扫屋子。”
眼盲的青年靠在门边,在阳光下笑得柔软,“是我先生,他今天搬进来。”
“宋先生结婚了?”
宋时眠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就这两天的事。”
阿姨低头整理衣服,跟他道喜,“恭喜你啊!不然你这个样子,一个人住也太让人担心了。找个伴多好,有个照应,也不用什么都花钱请人来收拾。”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宋时眠摸着墙出了房间,找到被他丢在吊椅上的手机。
是厉潮给他打的电话。
“中午我帮你叫了吃的,大约一个小时后后到,别自己点外卖。我早上有点事,估计要下午才会过来,来了会给你发消息,别等我。”
临近毕业季,校内打印店里人很多。
穿着一身黑、肩宽腿长的厉潮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对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视而不见,见前面人一直在核对修改,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靠在墙上,安静地听着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你在上班吗?怎么感觉你那边很吵的样子。”
“嗯,在上班,今天超市客人多,躲在角落摸鱼给你打电话。”
听见他在上班,宋时眠不敢跟他多说,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厉潮看了眼手机,笑了声,往前一站,又接着排队。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他。
就在他登陆微信传文件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厉潮,好巧。”
厉潮侧头,发现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生。女生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五官精致,笑起来落落大方。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来打印论文吗?”
他对女生有点印象,好像是隔壁班的,周柯嘴里的女神。
“嗯。”
男生垂下眼,找到自己的论文,选择打印,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冯梦萤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鼓起勇气道,“每次打印都要登陆自己的账号,好麻烦呀,我可不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你顺便帮我打印了呗?”
“钱我付。”
她补充。
可她话音刚落,跟前的男生已经麻利地把微信给退了。
“抱歉,手快了。”他往后,把位置让出来,“你自己来吧。”
冯梦萤咬了咬牙,有些气。
可她刚刚搭讪的人已经站到打印机边去等着了。
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甘心,麻利地把自己的账号登上去,顾不得检查,就这么点了打印。
趁着厉潮在装订的间隙,她抱着自己的论文站在他身边,“我论文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清楚,可以问问你吗?”
咔哒!
随着订书针最后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厉潮把论文随意一卷,塞到了包里。
听见冯梦萤的话,他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向下一扫,落在被她抱在手里的论文封面上。
“我的选题跟你不一样,给不了你建议。”
冯梦萤跟在他身后,“可你这么厉害,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老师不是说了吗,不会的可以问你。”
男生挎着包,步子迈得很大,语气不咸不淡,“这个时候问我,还不如想想在答辩的时候怎么道歉显得比较诚恳一点。”
冯梦萤,“……”
好歹毒的一张嘴。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一波。
“不问就不问,等会上大课,我跟你搭个伴总可以吧?”
“不建议。”厉潮的声音懒洋洋的,“家里管得严,我怕他会生气。”
冯梦萤的脚步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有对象了?”
那头的厉潮也停了下来。
他像是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一样,从容不迫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点开相册,里面赫然是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证,甚至还贴心地给另一半打了码。
语调上扬,声音透着愉悦。
“不是有对象,是结婚了。”
他补充。
“周一领的证,合法的。”
冯梦萤,“……”
他看着厉潮全方位无死角的把那张结婚证的照片在她眼底展示了个遍,然后心满意足地收回去。
“已婚男士不太适合和单身女生走得太近。”
冯梦萤,“……”
滚呐!贱男人!
厉潮道,“事发突然,婚戒还没做好,我以后会戴着它的。”
她捏紧手里的论文,伸出手,往路边一指,“给老娘爬!”
厉潮背着包满意地走了。
徒留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在风中凌乱。
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论文标题格式错了。
“……”
-
都大四下学期了,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还给他们加了几个周的大课。
不过很多人都不来上课,阶梯教室空荡荡的,也没几个人。
周柯身为班长,不太好意思逃课,格外痛苦地坐在后面,打算一觉睡到下课。
正在他研究哪种姿势睡觉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候,身边落下一道阴影。
一扭头,对上了厉潮凌厉的侧脸。
他愣了下,“你怎么忽然来上这种课了?”
老师已经进来了,看着没几个学生的教室也不觉得意外,调试了下麦克风就准备念PPT。
厉潮在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里缓缓开口,“我不能来上?”
周柯卡了下,“也不是不能,可是以往这种水课你不是能逃就逃吗?”
厉潮拿出手机,看餐厅那边的午饭送出去没有,回答他,“有点事,来找导员。”
“什么事啊?”
此话一出,周柯明显感觉到旁边的男人心情莫名变得愉悦了点,“找他加个学分。”
周柯,“?”
“学分?什么学分?我们学分不是都修完了吗?你还背着我偷偷挣学分了?”
“你加不了……”厉潮矜持地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到那张照片,递到周柯面前,“我加的是结婚的学分。”
周柯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你结婚了!”
他的声音大到把台上老师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同学,课堂上请保持安静,如果实在有事,可以从后门自己出去。”
周柯把头低下,连早起的瞌睡都没有了,抓起手机看了眼,喃喃道,“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他拿起那张照片反复看了看,“哥,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怎么几天不见,他哥就结婚了?
他回家吃个辣条都得背着他妈偷偷摸摸的,怎么他的室友就领证了?
厉潮把手机收回去,“我是那种会跟你开玩笑的人?”
这件事对周柯的冲击力太大了,好半响也只能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
“你这结婚就结婚,怎么还给嫂子打码呢?”
厉潮咳了声,扭开头,“他不喜欢张扬。”
周柯,“……”
所以你给人家打了个码,自己带着照片到处张扬?
见目的达到了,厉潮看着手机那头导员发过来的消息,背着包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而独自坐在教室的周柯彻底睡不着了。
-
宋时眠还不知道自己的打码结婚证照片已经被厉潮带着在各大亲友间流传了个遍。
他吃了结婚对象投喂的午餐,休息过后就开始工作,等厉潮给他打电话说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
厉潮穿的还是早上那身,黑色工装裤,黑色T恤,肤色冷白,眉眼下垂的时候,透着一股冷淡的厌世感。
他拿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当看见宋时眠的时候,掩藏在眉目里厌倦顿时消散,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点的午饭吃完了吗?”
宋时眠穿了身烟灰色的居家服,衣服宽松,显得他人有些消瘦,墨发乌瞳,脸上带着被太阳烘晒过的潮红。
“你点了那么多,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吃得完?”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的。
厉潮推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宋时眠弯下腰,不怎么熟练地找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地上。
“我在楼下的小卖部买的,跟我拖的这双是同款,颜色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的鞋,就估摸着买了,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厉潮低头,果然看见他脚底的这双和宋时眠脚上那双是同款,怕小了,特地买得比他的还要大。
他脱下鞋,穿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
宋时眠跟厉潮介绍,“屋子不是很大,就两间卧室,另外一间之前是我爸妈住,他们把大的主卧留给我,他们走了后,这间就变成客房。”
他天天在屋子里转,除了一开始的狼狈,现在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
“这间是我住的主卧,我收拾了一半的衣柜出来,你的衣服可以放这里。如果不够的话,次卧那里也有衣柜,放那边也可以。”
阳光透过飘窗照进来,青年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到衣柜门上,他旁边带着小熊印花的被子被主人很努力的叠整齐,几乎有人高的大熊可怜兮兮地被挤在墙角。
很平常的场景,可却是他在深夜里辗转了无数个日夜,甚至连梦都不敢梦到的场面。
宋时眠。
他的、
名义上的丈夫。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把屋子打扫干净,甚至腾出一半的衣柜,邀请着他侵入他的私人空间。
握着行李箱的手因为紧绷,手背上鼓起明显的青筋。
好一会,他才紧着声音说了个“好”。
一副老实又木纳的样子。
宋时眠看不见,便主动站在门边,把空间腾出来,好让他方便他收拾。
厉潮带的东西并不多,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很安静地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宋时眠旁边。
宋时眠倚靠在门框上,莫名地品到一丝搭伙过日子相敬如宾的夫夫日常。
这样也挺好,和他当初预想的差不多。
厉潮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宋时眠不想麻烦厉潮,自己摸着朝门边走过去,才到客厅,手臂就被另一只手牵住。
这么一会过去,厉潮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怎么不叫我?”
宋时眠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是厉潮牵着他开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提着水果的女人。
“你好,我是隔壁刚搬来的租客,今早搬家声音有些大,没打扰到你们吧?”
宋时眠愣了瞬,条件反射的朝隔壁的方向看去,结果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是隔壁2602吗?”
“对,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女人把水果递过去,“一点小心意,以后还望多多光照。”
厉潮收了水果,和女人寒暄了两句,把门关上的时候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宋时眠表情有些发愣。
他摸出一个橘子,塞到他手里,问他,“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宋时眠捏了捏手里的橘子,还没从换了新邻居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我记得隔壁以前住的是个男的,怎么没多久就换人了?”
厉潮动作一僵,几秒后才把宋时眠带回客厅。
“租房而已,换来换去正常。”
宋时眠坐在沙发上,顺手把手里的橘子剥了,微微叹气,“也是。不过之前隔壁租客的那个男人对我挺好的,我刚瞎那会,进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帮我按的电梯,快递、外卖也是他帮我拿的。”
他垂下眼,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偏酸微涩。
那是他刚确诊全盲的第二个月。
赵广和陈盼夏带着他跑遍了国内大大小小有名的医院,家里的存款也消耗得差不多,可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好消息。
他买了根导盲杖,在敲敲打打中从黑暗里站起来,拒绝了赵广带他回去的好意,独自一人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可他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冰冷空旷的屋子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黑暗,足以悄无声息地瓦解掉一个人的意志力。
那段时间的宋时眠无疑是崩溃的。
他试着跟自己和解,可身体不断碰撞的淤青总是在提醒着他——
不一样了。
无论是他,还是这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几乎夜不能寐,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
第四天,隔壁就搬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