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话腔调怪异,平日里沉默寡言。
却带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把小区的路都认了个遍,帮他拿外卖,替他取快递,就连吃的饭,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多出一份,然后投喂到他嘴里。
在他最无助的那几个月里,那名怪异的邻居就这么默默地陪了他几个月。
后来,他越来越适应盲人的生活,那个邻居就很少从他生活里出现了。
直到他去相亲,遇见了厉潮,邻居直接消失不见。
没想到,原来是搬走了。
宋时眠莫名地有些惆怅。
他跟厉潮说,“说起来,你声音跟他还有点像。只不过他比你还不爱说话,声音要哑一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什么电视里演的在逃杀人犯呢。”
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又神出鬼没得紧,完美符合一个杀人犯的特征。
可对宋时眠来说,比起杀人犯,他更像是从潘多拉神灯里召唤出来的英雄,将他从泥潭拽到地面
在宋时眠看不见的黑暗里,旁边的沙发塌陷下去,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紧接着,厉潮说话了。
“你喜欢他?”
宋时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就是单纯的邻居情谊。他就是见我一个瞎子可怜,照顾了我一下而已。”
厉潮的声音闷闷的,“所以你并不喜欢他。”
哪怕他小心翼翼地照顾了你这么久。
这话说得……
宋时眠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东西收拾完了吗,就在这坐着?快去收拾,我定了食材,等你收拾好,我们晚上吃火锅。”
空荡许久的屋子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沾染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息。
哪怕宋时眠看不见,可他依旧能听到厉潮收拾衣物传来的声响,原本死气沉沉的屋子在那一刻仿佛又活了过来。
六点,太阳落山。
宋时眠把阳台的窗户关上,开了灯。厉潮提着食材从外面进来,沉甸甸的一大袋,也不知道他都买了些什么。
青年把手撑在客厅的餐桌上,朝厉潮道,“你去厨房,那里有个电磁炉,你把它搬来这里,放个锅,我们就在这里吃。”
厉潮把袋子放桌子上,依言去厨房找他说的电磁炉。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没怎么下过厨,光是这些厨房用品就认不全,更别说使用。
不过好在上面都有字,不至于让他两眼一黑,让宋时眠怀疑他的身份。
吃火锅对宋时眠来说其实算是个麻烦事。毕竟他看不见,所以全程只能指望对方。
他怕厉潮觉得他在借机使唤他,跟他解释,“其实我今天没打算点火锅的,只是我的大学室友做兼职,就在这家火锅店上班。他说点的话他可以用员工价给我打折,而且今天他上班,可以悄悄地把食材多装点。”
厉潮把袋子里的打包盒拿出来,瞥了眼。里面的食材恨不得把盖子都顶起来,塞得满满当当的,的确是多装了“一点”。
他笑了声,“这些食材快够我们俩吃两天了。”
宋时眠嘿嘿一笑,有点小自豪,“所以我们还是赚到了。”
厉潮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灯光明亮,他们中间隔着餐桌,电磁炉在嗡嗡作响,上端锅里的汤底缓缓冒开,烟雾在两人中间升起,模糊了青年的五官。
他拿出牛肉,倒了进去,浓郁的香气在屋子里漫延。
一切美好得像是个梦境。
下一刻,宋时眠就抓住了他的手,“我记得蔬菜里面有胡萝卜,你记得别下。”
厉潮低头,果然在那堆绿色里发现了一抹极其显眼的橙。
他拿起胡萝卜,问宋时眠,“你刚刚说什么?”
宋时眠道,“我说,胡萝卜……”
男人的手轻轻一倾斜,那盒胡萝卜就这样倾倒了下去,“你说晚了,已经下了。”
宋时眠,“……”
他道,“青菜……”
“也下了,补充维生素。”
两人同居的第一顿饭以厉潮被揍了一拳拉开帷幕。
他捧着碗,努力消灭掉里面的胡萝卜,跟宋时眠报备行程。
“我明天要出差,回来估计很晚了,别等我。”
哪怕看不见,宋时眠依旧精准地把碗里被夹带私货放进来的胡萝卜扒拉到另外一边,闻言抬起头来。
“你们这个工作还需要出差?”
厉潮面不改色,“嗯,出去进货,不过路程有些远,回来估计晚上了。”
“这么远就不回来呗。”
“那边在山里,没住的地方。”
“好吧。”宋时眠道,“那路上小心点啊,实在不行就找个农户给点钱凑合一晚。”
男人眼底荡出笑意,“知道了,尝尝这个。”
宋时眠警惕道,“这是什么?”
“胡萝卜。”
他拿筷子戳了戳,“胡说,这明明是牛肉丸。”
厉潮咬碎嘴里的胡萝卜,“眼睛看不见,认吃的倒一认一个准。”
只有人,越认越糊涂。
两人同居的第一晚,或许是出自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只是单纯的睡觉,其对于其它的,保持缄默的态度。
那个被宋时眠塞到墙角的大熊被扯了出来,放在两人中间。宋时眠一伸手,摸到的只有大熊毛茸茸的身体。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至于以后……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是睡着了,自然也不知道在熊的另一边,厉潮睁着眼睛和傻乎乎的熊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快半个小时。
等到另一道均匀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时,大熊被一只手扯开。紧接着,温热的躯体朝宋时眠靠近,在他陷入梦乡的时候,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第二天,宋时眠醒的时候厉潮已经不见了。原本横在两人中间的大熊也不知道被他踢到哪里,他伸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手机里有男人留给他的消息,告诉他早餐放在桌子上。
宋时眠拿着手机,抱着被子蹭了蹭,傻乐了半天才起床。
洗漱完后,他吃了厉潮留给他的早餐就开始一天的工作,想着等到下午到时候问问他有没有到地方。
结果他的电话还没打过去,对方就先给他打了视频。
男人今天穿了身烟灰色的西装坐在车里,手里端着盒饭,手机立在前面的仪表台上,看着那头接通了视频,眼神变得柔和。
“把镜头往左一点,手机里看不见你。”
青年很听话地把手机往左挪了挪,很快,镜头里出现了他的脸。
衣服估计是随便抽出来穿的,一件蓝色的衬衫,很宽松的样式,上面那颗扣子没扣,低着头的时候,锁骨若隐若现。
这个时候宋时眠也在吃午饭,嘴里塞着牛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到啦?”
厉潮回答他,“刚到没多久,现在在吃午饭。”
“吃的什么?”
男人低头看了眼,“盒饭。”
算不上好吃,在太阳下放了一会,里面的肉看着油腻腻的。
这个点的太阳火辣,外面的玉米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起来,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他们来的车在村口停了一排,公司员工和几个政府人员没什么形象地蹲在路边吃着盒饭,不远处聚着几个村民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厉潮靠在椅背上,用一次性筷子拨了下盒饭里的肉片,没什么食欲地把筷子丢到一边,专心看着视频里的青年。
对方低着头,吃饭吃得专心。可能觉得夹菜很麻烦,所以他一次性会往嘴里塞很多,脸颊微微鼓起,像进食的仓鼠。
吃了会,宋时眠觉得举着手机很不方便,于是找来了一个手机支架,把手机扣了上去。
于是厉潮那边的视角陡然高了许多。
蓝色衬衫将青年的肤色衬得白皙,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无害,领口宽松,举手投足间,更多的风景便无意地展露在某个人眼底。
厉潮捞过放在一旁的水喝了口,不催促,也不提醒,作为风景的唯一看客,就这么坐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看着。
直到说话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往外面看了眼。
外面的人已经吃完饭,村里的领导也在一边等着,正打算领着他们过去视察。
村长快五十岁了,头发有些花白,虽然高,但很瘦,面对城里来视察的领导,不自觉得弯着腰,神色里带着忐忑。
“你看这……你们来的话应该提前说一声的,我好让村里准备午饭,怎么能让你们吃盒饭呢?”
穿着一身西装的助理此刻没什么形象的蹲在路边吃着饭。他咽下最后一口菜,把一次筷子往餐盒里一插,丢进垃圾袋里,站起身来,看了眼天。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却飘过来大片的乌云,阳光隐了下去,风声渐起,隐约透着一股让人不详的预兆。
“这天,怕是要下雨。”
他身边站着的是政府那边派来的一个女生,不过一会,脸就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苦不堪言。
看着阴沉下来的天,她皱着脸开口,“我们是不是得抓紧了?今天还得回去呢,这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助理看了眼时间,“我去问问厉总。”
村长看着他朝停在最中间那辆黑色的车走了过去,没一会,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冽的侧脸。
厉潮下了车,看见头顶聚起的乌云,心底也觉得有些麻烦
“叫开发部和营销部的人跟着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等着。”
他这相当于把大半的人都留了下来,助理有些犹豫,“可……”
“可什么?”厉潮垂眼看他,“一堆不懂的人跟在旁边,充面子吗?”
助理默默地把嘴闭上,“我知道了。”
五六辆车,到头来,跟着村长进村的也只有四五个人。
人一少,他明显比刚才自在得多。
“我们村虽然偏僻,但好山好水,风景可好了,那旁边的小河里水清得都能看见里面的鱼,开发成旅游区绝对不亏。”
说着他抬头瞥了眼走在他旁边的男人。
对方看着很年轻,长得甚至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好看,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西装,可气质却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村长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反正他不太敢直视厉潮的眼睛。
他们村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这次开发,他自然是得想方设法的说些优点,好打动这群从城里大公司来的人。
“还有啊,我们这里……”
厉潮一手拿着政府的规划图,一手拿着村里的地图,打断了村长的介绍,“劳烦,带我们去这几个地方。”
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拔掉笔盖,当着村长的面缓缓圈出几个地点。
-
赵广和陈盼夏赶回来的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滴。
村口停的车还没走,而天空却是暗沉一片,隐约有闷雷从天边传了过来。
路口蹲着个大爷在抽旱烟,看见他们,在旁边的石头上敲了敲烟杆,打招呼,“回来了。”
赵广扫了圈,看见周围站着好几个穿西装的人,“听说政府和公司那边来人了,特地刚回来看看,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呢。”大爷咂巴一口烟,“村长带人去看了,还没回来。”
“这天,眼瞅着要下暴雨,这些人怕是走不了了。”
果然,他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这雨就下了起来。
厉潮一行人正准备回来,就被忽如其来的暴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村长在雨里大声招呼,“我家就在前面,先跟我去避避雨!”
无奈,他们只能跟着村长去了他家。
中午还晴朗的天此刻完全变了个脸,狂风席卷着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
厉潮站在村长家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眉头微皱,心底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现在几点了?”
他问助理。
“已经五点了。”
五点,是他们打算回去的时间,可这雨,一看就是完全走不了的架势。
村长从屋里搬出椅子给他们坐。
椅子是自家做的木椅,虽然上了漆,但经历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上面的漆掉了大半,看上去又破又旧。
村长以为会遭到城里大老板的嫌弃,可为首的男人只是低头看了眼椅子,那件六位数的西服就落在了椅子上。
宋时眠给他打电话。
“家里边下暴雨了,你哪里没事吧?”
屋外大雨滂沱,厉潮曲着腿坐在屋檐下,给爱人报平安。
“也下了暴雨,不过在村长家躲雨。”
“那就好……”宋时眠松了口气,“我看天气预报,说暴雨要下一晚上呢,要是你们在回来的路上,那也太不安全了。”
他建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跟村长商量商量,在他家住一晚上好了,明天再回来。”
虽然很不情愿,可目前来说,只能这么办。
这雨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想法,从村里到高速进站口的路算不上很好,冒雨回去危险系数太高,一行人只能在村长的安排下住进农户的家里。
厉潮晚上又冒着雨回了趟车边,里面有他随身带的包。
拿着包回去,他甚至不顾上把打湿的衣服换掉,而是翻开包,想找出药,先把药吃了。
阴冷潮湿的雷雨天气总是搅得他心神不宁。
可是,他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要吃的药。
他这才想起,药昨天就吃完了,可因为搬家,再加上和宋时眠睡在一块,让他把补药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助理从门口路过,往厉潮看了眼,顿时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少……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厉潮沉默着把倒出来的东西装进包里,就在助理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你半夜看见我做奇怪的事,记得制止我,如果制止不了,我不介意你采取武力的手段。”
轰隆——
天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助理手里的水杯差点端不稳,“什、什么?”
“总之……”厉潮道,“别让我做任何奇怪的事。”
助理摸了摸头,不是很懂。
难不成太子爷还会梦游不成?
半夜,雨势渐小,但雷声和闪电依旧没有想要下班的想法。
村长家的床很硬,被褥还散发着一股潮味,助理睡得很不踏实,半夜辗转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按到墙边的开关,一道闪电就先劈了下来。
刺眼的白光几乎将整个房间瞬间照亮如白昼,同时也照亮了窗边那道修长的剪影。
在看见窗口的剪影时,助理吓得瞌睡都醒了,就在他差点抑制不住大叫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厉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睡了吗?”
助理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站起来给太子爷开门。虽然心里MMP,但脸上依旧露出完美的职业微笑。
“小少爷,这大半夜的,你找我什么事?”
厉潮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西服,没穿外套,束进裤腰的衬衫下摆被扯了出来,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截胸膛,靠在门边懒散的垂着眼,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怎么,半夜不能找你吗?”
呃……
助理被噎了下,“没有不能找我。只是这个点了,你不睡觉吗?”
像是很热一般,厉潮又扯了扯衣领,嘴角笑意更深,“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平时的我怎么样?”
助理,“……”
助理道,“您是发烧了吗?”
厉潮,“……”
他笑了声,懒得跟他废话,伸出手,“我记得我好像有个备用的手机放在你那里,给我吧。”
“冒味问一下,这大半夜的,你找备用手机干什么?”
两人站在门口,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助理被风吹得发冷,抬头朝门口的厉潮看去。
男人依旧在笑,只是那笑看得助理浑身发冷。
“我的事需要跟你报备?”
助理打了个哆嗦,“没、没有,您稍等。”
他退回屋里,低头翻找手机,脑海里忽然浮现睡觉前厉潮跟他说的话。
什么事才算奇怪的事?
平日里别说笑,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跟他说的太子爷忽然朝他笑了算不算?
门外,厉潮的耐心已经耗尽,“我说,如果找不到就把脑子和眼睛一并捐了吧,脑子可能没人要,但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助理的眼睛上,嗤笑一声,“真丑,你也配。”
无缘无故被骂眼睛丑的助理委屈极了,把备用手机往里厉潮怀里一丢,只盼着这阎王爷赶紧走。
半夜两点,厉潮靠在床上。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男人冷白的脸。
他垂着眼,缓慢地动了动手指,敲出一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数字。
雨夜里,床上的男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闷地笑,眼底暗沉一片。
……
【宝宝,我看见了,你今天穿的是蓝色衬衫,很衬你。好漂亮,想亲。】
【宝贝,你一点都不乖,才不过几天不见,就结婚了。】
【听说你嫁给一个超市职员,老实又木纳,一个月拿着三千的工资,他养得活你吗?】
【宝贝,他能满足你吗?】
【一事无成的男人什么都不会,老实到连宝宝都腰都不敢搂,他是不是连亲你都不敢?姿势都是最传统的,肯定顶不到最里面吧?】
【你说,要是我当着你老公的面亲你,他是什么表情?】